新加坡牛車水的街邊壁畫。葉耀宗作品選
自疫情爆發,各國淪陷,蒼生有難,無盡惡兆。這長夏無冬的南洋群島,炎炎烈日亦未能將其拒之門外。看不見的新冠病毒,一如當年凶殘日寇,勢如破竹,長驅直入,相繼拿下新加坡、馬來西亞和印尼,至今一年半過去,冠病在印尼和大馬的蔓延仍日複一日,沒完沒了。
曾經人滿爲患的雅京,如今疫情凶猛,萬戶蕭疏鬼唱歌。
這期間,雖然也並非足不出戶,但大部分時間只能乖乖“悶”在屋裏,平日的社交活動僅局限于手機,往常與三朋四友的聚會則完全停止。
病毒無孔不入,人類恐慌無奈。很多靠日薪維持生活的當地貧民,家無隔夜糧,惹不起也躲不起,只好聽天由命,還是該幹嘛幹嘛。
相比之下,我們這些人還有條件居家隔離,暫時衣食無憂,已是人生之大幸也!
可是,時間久了,再怎樣懂得感恩惜福,也難抵擋度日如年的無邊寂寞。每天思緒萬千,難免生出無限興亡之感。
那麽,面對這樣的非常時期,不妨猜一下,大家最想念的是什麽呢?
如果不錯的話,一定是往日車水馬龍、熱氣騰騰的市井生活。
新加坡畫家葉耀宗的懷舊繪畫作品《喜氣南洋》。
“人間煙火味,最撫凡人心”。
此時,這句出自《一日禅知》的名言,正如同上面這幅新加坡葉耀宗先生繪畫中的情景,便油然浮現在我的腦海。
既然閑得發慌,我也不想再談疫情,想必大家已經夠煩的了,翻來複去也是狗尾續貂,別無新意。反正疫情期間難得出門,不如就翻箱倒櫃,搜集一些南洋唐人街的市井影像和懷舊照片,整理發布在此,看能不能勾起您幾番親切的回憶,撫慰一下郁悶在家的焦灼。
需要說明一點,下面這些分別反映印尼、新加坡和馬來西亞的市井影像,只有少數幾張系本人所拍,大部分來自于丁叔叔在網上孜孜不倦的搜尋。但凡知道出處的,我都注明來源,如有侵權,敬請聯系刪除。
先來一張雅加達草埔唐人街寺廟金德院的圖片,借此一派火紅沖沖疫情的晦氣。
此圖來自KLOOK 客戶網頁。金德院(印尼語:Vihara Dharma Bhakti,閩南語:Kim Tek Ie),位于印尼雅加達草埔地區巴刹菜市場附近,是椰城現存最早的華人寺廟之一,也是當地最主要的華人節慶中心之一。
我曾多次路過並前往參拜,但實話實說,憑丁叔叔這點攝影本事,還真拍不出這樣主題鮮明的照片。
我能拍的,只能是下面這張印尼大嫂在巴刹賣菜的普通場景。
雅加達傳統市場的巴刹菜市,是很多婆婆媽媽家庭主婦每天光顧的地方,品種豐富、價廉物美。當然巴刹的購物環境,遠比不上比大型超市幹淨舒服,所以鮮見年輕人的身影。
疫情期間,隨著政府出台的各種交通管制,各種蔬菜副食品的價格也是水漲船高,節節攀升。比如原先三萬盾一公斤的東西,現已漲到五萬。
不過,你我這些躲在家中久不出門的凡夫俗子,看到這碧綠新鮮的菜葉,還是禁不住怦然心動,懷念起往日裏平常安穩的時光。
昔日唐人街街路旁,像這樣隨意品嘗美食的大排檔,如今已關停多日,不知何時才能恢複。
下面這張華人老友晨運過後,早餐聚會的合影,是筆者數月前于雅京北區穆阿朗卡朗(jl.Muara Karang )巴刹的咖啡店拍攝的。每天集中在咖啡店“過早”,是這群華商老板二十多年雷打不動地保留節目,早已習慣成自然。
這群看似普通的華人朋友,個個都是商界有錢的老板,在各自行當呼風喚雨。但是生活對他們而言,早上在這巴刹店鋪和小吃攤旁,休息喝茶,喝咖啡,吃福建面,炒粿條之類的早點,大酒樓的佳肴美酒也輸給此時“老口味”的享受。衆人坐下來,聊天扯閑必不可少,相互間七嘴八舌,談古論今,評說時政,也開開玩笑,講點趣聞,店鋪裏熱鬧歡快的氛圍,是他們一天最輕松的時刻。
可是打從疫情爆發,一浪高過一浪,這種平常最輕而易舉的享受,卻變成一種奢望。縱然在江湖行走多年,什麽風浪都見過,他們現在也只好各自在家,忍受無言的孤獨,權衡利弊,相見不如懷念。
說罷印尼,再展示一下馬來西亞的華人生活。
印尼和馬來西亞的近鄰,都是伊斯蘭教爲主的穆斯林國家,而且同屬于“泛馬來西南島語族”文化圈,這兩個國家的人彼此溝通,就像咱國內山東人跟河北人說話一樣,口音雖有差別,但交流無礙,完全能整明白。
按說有這麽多相似之處,兩國之間應該哥們兄弟,關系很鐵,其實不然。種種曆史恩怨,印尼和大馬相互不爽,經常發生摩擦,差不多是水火不容。官方如此,老百姓對馬來西亞也從無好感,普遍惡語相向。
印尼一家網絡社交媒體的圖片,畫面中一個手舉印尼國旗的超人放火燃燒了馬來西亞的標志性建築雙星塔。上面的標題寫:讓我們摧毀馬來西亞。
有關印尼和大馬的曆史糾紛,可謂是“孩子沒娘,說來話長。”我在這裏就不羅嗦了。一個現實的狀況是,印尼很多方面都比馬國落後,這就讓小心眼的印尼人沒有羨慕,光剩下了嫉妒恨。
對此,印尼語專家獵頭張強曾經在他的“讀懂印尼”公衆號發文分析說:
比印尼更發達的國家太多了,並不見印尼人有過什麽不滿,可是對于一個和自己同宗同源的就在身邊的小兄弟,無論自己怎麽努力好像都沒法超過這個小兄弟,這個感覺就很微妙。
張強還半調侃地向印尼的中國同胞提出以下建議:
和印尼人打交道的時候,可以沒事就罵罵馬來西亞。原因就在于大部分印尼人對馬來西亞沒有好感,沒事表達一下對馬來西亞的不滿,有時可以獲得印尼人的共鳴。
對于上述建議,我本人親自試過一次,果然如此。
有一天,我坐一個印尼老哥瑪曼的摩的出門辦事,因爲每次都多給他車費,瑪曼對我比較親熱。那幾天鬧不清兩國爲何又打起了口水戰,弄到這位摩的司機也情緒激昂。沒等我上車,瑪曼就問道:
“哥,你今天看報紙了嗎?”
“沒看,怎麽啦?”
我坐在摩托車後座上,瑪曼一邊開車,一邊回頭向我數落馬來西亞的種種不是。說到激動處,忍不住單手握拳不住揮舞,哇哇大叫,那意思翻譯成中國話就是:“它媽的,馬來西亞!它媽的,馬來西亞!簡直欺人太甚。”嚇得我趕緊提醒:“嗨!瑪曼,哈迪哈迪,阿瓦斯!(小心,危險)”爲安撫瑪曼老哥,也只好跟著罵了幾句,這家夥一聽,沖我豎起大拇指,馬上平靜下來。
我發現,雖然印尼本地人不喜歡馬來西亞,但是兩國華人卻絲毫未因此而心存芥蒂,彼此來往密切,親如兄弟。
我在印尼這麽多年,也只去過馬來西亞兩三次,頭一次是和國內的攝影家哥們小孟一起去的,我們倆就在吉隆坡玩了幾天,沒去其他地方。
此照片2006年攝于吉隆坡老火車站。當時40來歲還算年輕,轉眼已是油膩中老年一枚。
那回去吉隆坡,我們住在茨廠街旁邊一間名曰“八達嶺”的華人小酒店。茨廠街正是大馬最有名的唐人街,以售賣各種手表、衣服、首飾及地道小食而聞名,屬于國外遊客必到的觀光地。
“有人說,有華人處,必有唐人街。沒錯的,華人足迹遍布全球,而在每一座城市裏,唐人街都是最繁華、最熱鬧、最具煙火氣息的地方。在華人衆多的馬來西亞也不例外,首都吉隆坡的唐人街名爲“茨廠街”,中國遊客來到這裏,最能感受到家的溫暖。”
上面這段話摘自“彈指間行攝”的一篇文章,也分明說出了我到此地的感受,故直接引用,不必另外重複。
下面這張照片同樣出自“彈指間行攝”先生之手,應該是趁這位光膀子賣手表的胖哥背過身去抓拍的。
茨廠街的小販們大都以華人爲主,在這裏可以講中文、粵語、海南話、潮汕話,連這個兄台的紋身都是中文。
據筆者觀察,新加坡、馬來西亞雖然比印尼發達先進,但是因爲氣候炎熱的緣故,當地華人的日常穿著卻很隨便。但在同樣炎熱的印尼,其華商老板,特別是爪哇島的華人,平時衣著打扮最爲講究,如上圖這位吉隆坡茨廠街的胖哥老板,打赤膊就敢出攤賣貨,這是雅加達絕對不可能看到的情形。
現如今,東南亞各地華商聚集的街道店鋪,包括店鋪都是大同小異,相關景物高度類似,手機拍的照片貼多了也沒啥意思。我倒是費勁八力地找了兩張馬來西亞市井老照片,感覺很有韻味,也在此分享給讀者。
這是一張1963年拍攝的曆史舊照,雜亂中顯出和諧景象:吉隆坡街頭的公共汽車、卡車和三輪車彙聚在同一個畫面中。前面兩位三輪車夫顯然是馬來西亞的華人,他們都在無聊地等候客人,並陷入沉思狀態。中間這位穿旗袍式裙裝的女子端莊文靜,氣質典雅,不知爲何會站在這裏。
下面這張圖片的主角,則是幾位衣著時尚身材曼妙的吉隆坡華人女士。此照片攝于1950年,那個年代的彩色照片相當罕見。
最讓人流連忘返、回味無窮的,還是新加坡唐人街的這些懷舊壁畫。
前些年,我也曾去新加坡玩過幾天。當時的感覺是花園城市,名不虛傳,街道整潔清爽,高樓大廈亮麗光鮮。但是獅城氣候比印尼還熱,去到著名景點聖淘沙遛了一圈,立馬被曬得頭暈眼花,遊玩的興致便大打折扣。
相比之下,還是牛車水那一帶的華人街道比較吸引人。只不過,當時牛車水街邊的房屋,還沒有出現這些令遊客傾倒著迷的唐人街風情壁畫。
位于新加坡牛車水登婆街(馬裏安曼印度廟)旁的壁畫,描述著傳統粵劇《做大戲》。
壁畫《做大戲》近景。
牛車水壁畫《做大戲》系列場景:一百多年前的清末民初在新加坡,印度外賣小哥給華人戲劇演員送夜宵。
牛車水壁畫《做大戲》系列:戲台下的觀衆
牛車水是新加坡的唐人街,是華人移民最早的聚居地。爲什麽叫牛車水?其實,牛車水的命名是有其典故的。話說,在一個世紀以前,河水暴漲,淹沒了這鄰近的大街小巷, 居民們盤了水以牛車載走,所以就有人稱這牛車水。還有一個說法是:當年這一帶的居民曾經以牛車載來水清洗街道,因此就將這地方稱爲牛車水。關于牛車水這名字的由來還有另一個說法是,當年的新加坡馬來人常以牛車水將來自安祥山的井水載來, 故稱牛車水。其實,牛車水區的形成與萊佛士的城市計劃有很大的關系。
1819年萊佛士登陸後,從中國南來的華人也日益增多,大部分居住在牛車水區,1828 年萊佛士便將牛車水劃爲華人居住區。其中,居住牛車水的華人,大部分是廣東人。在城市計劃後,牛車水逐漸成爲一個熱鬧的娛樂中心,除了各式各樣的商店,街邊也有許多攤位在擺賣,百多年來盛極一時。當時的牛車水更有“不夜天的牛車水”之稱,時時刻刻都是一片繁華的街景。
不過,從80 年代至 90 年代中期,在曆史巨輪的轉動下,牛車水的街邊小販、各傳統行業檔口,如:木屐匠、薄餅皮制造者、神像雕刻師、寫信佬等等都遷走了,留下的牛車水舊建築,經過翻新後,以嶄新的面貌面向世界。
百余年來,牛車水一直在這裏默默地陪著新加坡河走了一段很長的歲月,見證了新加坡的成長。這一段路走得不是很容易但是的的確確曾經走來一場繁華。(以上參見新加坡網站文章:新加坡唐人街——牛車水的前世今生)
乍看之下,這裏像是開了一家舊式雜貨店,原來是葉耀宗的壁畫《雜貨店》。
葉耀宗作品牛車水壁畫:《慶中秋》。蘇杭攝
牛車水壁畫:《獅城馬來人商販的雜貨攤》。
再來一張《阿叔雞飯》。
現在,讓我們說說這些壁畫的作者葉耀宗。
在新加坡頗有名氣的壁畫家葉耀宗,也是一名會計師。
今年51歲的葉耀宗其實與壁畫的淵源不算太長。大約在七八年前,他有一次看到立陶宛藝術家紮恰雷維奇(Ernest Zacharevic)的壁畫《女孩與幼獅》,感覺很震撼,認爲自己也可以嘗試一下。
葉耀宗在一篇用英文發表的文章裏回憶說:
“我曾夢想在2015年9月在唐人街畫這幅壁畫,作爲送給我心愛的唐人街的禮物。請參閱我的博客《粵劇的靈感》。小時候,我跟隨我的姨媽在唐人街周圍看粵劇。我對那些令人眼花缭亂的服裝,逼真的背景和道具以及雜技格鬥的回憶充滿了美好的回憶,所有這些都激發了我的藝術風格。”
在繪畫開始之前,他花了三年的時間在唐人街尋找構思,並尋求社團的支持。後來新加坡福建會館舉辦《鄉情·鄉音·鄉味》福建文化節,決定在百年天福宮後面那道約40米長的宮牆上繪制壁畫,聘請葉耀宗以福建人下南洋求發展爲主題,創作早期華人乘風破浪下南洋的情景,也畫出了百多年前先輩們南來後的生活情景。
葉耀宗向參觀者介紹他在新加坡天後宮創作的壁畫。
天後宮壁畫全景。
結果,他一畫就畫出了名堂,短短兩年,便爲新加坡街頭添了20多幅壁畫,在世界各地遊客眼裏爆紅,成爲新加坡曆史文化的一張新名片。
本文寫到這裏,應該結尾了。按照慣例,筆者最後發表一點小小感悟:
人世間的市井文化,其實是一種很有意思的存在。只有等車如流水馬如龍的繁華再現,街邊路旁和巴刹,無數小食店袅袅炊煙升起,燃起了我們心中最溫暖的一角,才能重新體會它回味悠長的魅力。
因爲此次疫情期間,大規模商業活動中斷的磨難,我也悟出了一個定律:人間煙火,越是平凡越珍貴。
古往今來,何時何地,只有人氣興旺,才是最可寶貴的和平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