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有兒初長成
福州城有個道光年間的秀才,名叫薩怡臣,有兒薩鎮冰,他雖是當時城內的名門薩氏家族的成員,但龍生九子各有不同,他家依然貧困,以塾師爲業,勉強維持一家人的生計。好在薩氏家族比較團結,大家能互相救濟、幫襯。
薩怡臣把幼子薩鎮冰,寄養在族兄薩覺民家;薩覺民是名醫,經濟較好,對小薩鎮冰很是關照、疼愛,讓他進入家塾讀書習經。小薩天資聰慧,勤奮好學,頗有見地。
清代的私塾
1866年,洋務大臣左宗棠和沈葆桢在福州馬尾創辦福建船政和船政學堂,前者是造船,後者學習,專門招收11-16歲間的男童,習造船和駕駛,從此開啓了長達50年的船政輝煌,馬尾成了我國近代造船和近代海軍的搖籃。
1868年,船政學堂增設輪管學堂,專門培養輪船管理、駕駛等高級人才;官辦船政學堂不僅包食宿,每月還發放4兩銀子供家用,這對窮苦家庭很有吸引力。
1869年,薩怡臣眼看著兒子薩鎮冰11歲了,加之家境窘迫,有心將兒子送入船政學堂。
10周歲娃畢竟太小了,一般是不招收的,除非特別優秀者。好在當塾師的薩怡臣認識沈葆桢,得以破例參加入學考試。
別看人家年紀小,志向還挺高,年幼的薩鎮冰以《男兒何不帶吳鈎》一文,技驚四座,船政大臣沈葆桢看了,頻頻點頭,直呼薩家有此兒,快哉!快哉!
“男兒何不帶吳鈎”是唐朝天才、短命詩人李賀的大作,全詩爲:男兒何不帶吳鈎,收取關山五十州;請君暫上淩煙閣,若(哪)個書生萬戶侯?
小薩鎮冰以此詩入題作文,其立志報國的想法躍然紙上,在當時內憂外患而多事的晚清,更顯難得可貴,怪不得沈葆桢會看好他。
于是,薩鎮冰得入船政輪管學堂二期, 學習天文、駕駛、航運、管理等各種知識,他是船政學堂曆史上入校年齡最小的學生,成了嚴複、鄧世昌、劉步蟾、林泰曾等人的小師弟。
薩鎮冰在船政學堂學了3年理論、文化、實操課,成績始終名列前茅。1872年起,薩鎮冰到“揚武”練船、“海東雲”等艦實訓、任職,曾巡航台灣、新加坡、小呂宋等地,其技藝紮實、理論深厚,表現優異,畢業成績名列同期學生第一名。
1876年冬,作爲優秀者,18歲的薩鎮冰與葉祖珪、劉步蟾、方伯謙、嚴複等人作爲福建船政第一批留學生出國,被派往英國格林威治皇家海軍學院學習駕駛。
臨行前,薩怡臣題聯“家有健兒馳海上,國禦頑夷賴棟梁”相送,希望兒子能有一番作爲。
日不落帝國強大的海軍、先進的工業設施、完善的法律和社會制度,讓這群從遙遠的東方前來取經的學子感到震撼。
在爲時四年的留學生涯裏,薩鎮冰和同學一起,深知落後就要挨打,他們懷著一顆報國之心,刻苦鑽研海軍各項技術,迅速提升理論、實操水平;他們首先入學院系統學習行船理法,隨後跟隨英國軍艦巡遊大洋,實操所學。這批留學生的成績得到李鴻章、沈葆桢等人的高度評價。
02 健兒初啼
1880年4月,薩鎮冰等人期滿回國,分赴各自崗位。薩鎮冰分配到南洋水師任驅逐艦“澄慶”炮船大副。
“澄慶號”之前的管帶是個滿人,對水師、海事一竅不通,只拿薪水不管事;薩鎮冰接替此人職務後,嚴抓訓練、管理,用了不到兩個月,便讓 “澄慶號”面目一新,成了南洋水師的主力艦之一,薩鎮冰也因此得到了李鴻章的垂青。
時值李鴻章在天津創辦北洋水師學堂,他特意把專業人才薩鎮冰、嚴複挖去任總教習。
盡管做了老師,薩鎮冰卻從未放松對自己的要求。在他的宿舍內,始終用的是一張特制的窄小木床,爲的是模仿軍艦上的生活環境,提醒自己枕戈待旦;對待學員們,薩鎮冰也是極其負責,無論春夏秋冬,他都會帶著學員們抓緊練習挖築炮台,准備隨時打仗。
水師學堂
薩鎮冰勤勉盡責,爲北洋水師學堂培養出一大批人才。張伯苓、黎元洪、謝葆璋等一批日後影響曆史的人物皆出自于此,這也奠定了他日後成爲海軍統帥的基礎。
1884年,中法馬江海戰在馬尾船政學堂前的江面爆發,短短幾十分鍾內,福建水師的慘敗;作爲福州人、船政的學生,薩鎮冰受到了極大的震驚和羞辱,他在教習的崗位上再也呆不下去,多次請求上前線。
兩年後,薩鎮冰終如願以償,先是調到“威遠”艦任管帶,後又調任“威遠號”、 “康濟”號練船管帶;1888年晉爲參將, 1889年署精練左營遊擊。
不過,薩鎮冰的工作側重點始終是培訓、帶隊海軍官兵,也算是發揮他的特長。
1894年7月,日本海軍突然對北洋水師發動進攻,中日甲午海戰爆發。黃海海戰中,當時有著亞洲最強海上艦隊之稱的北洋水師,居然被規模小于自己的日本海軍打得落花流水。丁汝昌帶出去的12艘主力戰艦,近半數被擊沉,陣亡達800余人。其中就包括薩鎮冰的昔日好友“致遠艦”管帶鄧世昌、“經遠艦”管帶林永升等人。
甲午海戰劇照
薩鎮冰當時是副將銜精練左營遊擊、“康濟”號練船管帶,被要求在後方提供後勤支援;眼看好友們的壯烈犧牲,薩鎮冰痛惜不已,未能和戰友們並肩參加這次悲壯的海戰成了他一生的最大的遺憾和愧疚。
03 海戰
日本看到大清的孱弱,就想乘勝追擊、一舉殲滅躲在威海衛的北洋水師剩余力量,這次,薩鎮冰要直接對敵了,爲死去的同胞們報仇。
威海衛位于山東半島的東北面最前端,是北洋水師的大後方。港口南北兩岸互成弧形,均設有炮台,威海灣內,有一座號稱”東隅屏藩”和”不沉的戰艦”的劉公島。島上有一座建于1887年的北洋海軍提督署,又稱“水師衙門”,是北洋海軍的指揮中心。距離劉公島正南2海裏,有一座不太顯眼、面積僅14畝的小島,遠遠望去,好似衣裳漂浮海中,故稱爲“衣島”,也叫日島。
日島炮台基本呈圓形,高出海平面約14米,整體築有炮位、掩體、火藥庫、護坡牆等。炮位有兩個大地阱,設置英國阿姆斯特朗廠制造的200毫米口徑地阱炮2門,還有口徑120毫米平射炮2門,口徑65毫米平射炮4門,由此成爲較爲重要的一座海上堡壘,可與劉公島6座炮台共同構成威海港最前沿的一道屏障,易守難攻。如果這幾座炮台被毀,北洋艦隊將失去最後的陣地依托,由此可見其戰略位置尤爲重要。
威海衛,紅星處即日島
然而,狡猾的日軍知道難以從海上快速突破威海衛防守陣地,于是將主力集中在榮成龍須島登陸,隨即分南北兩路向威海進行包抄。
1895年1月30日,日軍僅半天就輕松占領了威海衛南岸炮台,使得劉公島、日島及港內的北洋艦隊陷入半包圍圈,情勢危急。
海軍提督丁汝昌爲加強日島防禦力量,特令“康濟”艦管帶薩鎮冰臨危受命,率領30名水兵到日島鎮守,島上僅一處炮台,要防禦日本海軍進攻,捉襟見肘。
正值寒冬臘月,狂風呼嘯,大雪紛飛,滴水成冰,薩鎮冰與衆水兵不畏艱辛,日以繼夜修築工事,加緊備戰。惡劣的生活環境,加之操勞過度,薩鎮冰不慎罹病。
愛夫心切薩夫人陳氏聞訊,擔心丈夫安危,便匆匆趕來探視,正當陳氏乘隙搭小船來到薩鎮冰的旗艦旁准備登艦時,薩鎮冰卻喝令兵丁搬開船梯,不准夫人登艦。
手下人極力勸他說:“夫人千裏而來,請許其登船一晤。
薩鎮冰讓隨行官轉告陳氏:“此地非同尋常,此時非同尋常,怎能允其登艦?告她當我已死,令其速回!”
陳氏縱有萬般不舍,也只得垂淚而歸。沒辦法啊,誰讓她是薩鎮兵的夫人呢!
2月3日,威海衛陸地悉數被日軍占領,本著摧毀北洋水師有生力量的目的,日軍將威海衛港內的北洋艦隊及守軍團團圍住,發起了總攻。
順便插一句,2月5日,謝葆璋(冰心爸爸)所在的”來遠”艦在威海港內被日本魚雷艇偷襲擊沉,謝葆璋憑借著一身好水性,在冰冷刺骨的海水裏奮力的遊上了劉公島,撿回一條性命,才有了後來的女兒謝冰心和煙台海校的輝煌。
日軍對日島的攻擊日漸猛烈,2月7日,日軍以扶桑、築紫等25艘艦艇輪番向日島轟擊,已被日軍占領的威海南岸各炮台也向日島猛轟不已;島上的火藥庫被日軍炸毀,守島官兵傷亡不小。
日島炮台
敵我實力懸殊,薩鎮冰頂著病痛,沉著冷靜,日夜指揮島上的防禦力量對日軍進行反擊。他激勵部下堅守崗位,誓死拼戰,劉公島炮台也頻頻發炮支援,炮戰異常激烈。
當時參戰的北洋海軍洋官員肯甯鹹記錄了激戰的情形:“薩管帶帶領了30名水兵來守這炮台,他在這島被攻時非常奮勇,雖然冒著不絕的炮火,他親自把守著速射炮。一次,三個水兵守著一門炮,冒著凶猛的轟擊,其中有一個因炮彈爆發,頸上、腿上和臂上三處受了傷,可是一等傷處裹好,仍舊堅決回到他的職守,只手助戰。”
就連日軍的戰史資料也感歎道:“此役,敵炮台頗能戰。以八門大炮抗擊我艦隊二十余艘,運轉巧妙,猛射我各艦。”
2月8日,激戰、苦戰8天後,薩鎮冰接到命令,撤回劉公島。日島保衛戰,也成了甲午系列海戰中唯一的一場不敗仗。
已是孤島的劉公島,最後還是沒守住,北洋艦隊遭受了重創,再也無法逃出生天;丁汝昌在屢次拒絕投降後,于2月11日夜飲藥殉國,薩鎮冰的船政老同學劉步蟾、林泰曾亦如此。當時,薩鎮冰也准備自盡殉國,幸被手下及時勸止,說:“你年齡還小,是中國海軍未來的希望,你要給海軍留下希望的種子啊。”
三天後,北洋水師投降,五日後,日本艦隊完全占領威海衛海軍基地,北洋海軍全軍覆滅。
2月17日,淒風冷雨中,薩鎮冰駕駛著被解除武裝的“康濟”號軍艦,載著丁汝昌、劉步蟾、林泰增楊用霖等甲午殉難者的靈柩,緩緩駛離劉公島,他當時心中的悲憤、屈辱自是難以言表。
04 家國情懷
甲午戰爭以清軍失敗告終,殘存下的所有海軍官兵遭革遣返鄉,薩鎮冰也回到福州。
半年後,深愛的妻子撒手人寰,這令還沒從戰敗創傷中恢複過來的薩鎮冰,更加難過。那年,他37歲,卻是囊空如洗,家計維艱,父母已早先離世,身邊就只剩下兩個子女,但卻無法撫養,無奈之下,薩鎮冰只好到官紳家庭當塾師掙錢糊口。
懷著對妻子的愧疚和眷戀,專情的薩鎮冰在以後的歲月裏,雖身居高官顯位,卻終生未娶。有好友問他:爲何不再續弦?他的回答是:“天下若再有一位女子和我夫人一樣的,我就娶!”
那段日子,是年輕的薩鎮冰人生中最苦悶、最難熬也最迷茫的時期,苟活下來的他該何去何從呢?海軍還有希望嗎?前途在哪裏?
薩鎮冰
半年多後,惜才的兩江總督張之洞禮聘他當吳淞炮台總台官,升他爲自強軍幫統。
1898年,清政府重建海軍,分別向英國和德國定購了“海天”、“海圻”等艦,並開複北洋海軍副將葉祖珪的革職處分,授爲北洋海軍水師統領。葉祖珪認爲薩鎮冰的學識、經驗、爲人等均遠勝于己,遂向朝廷推薦由薩鎮冰來任水師統領一職,薩鎮冰堅持不受,于是清廷便以“堅忍勤能”的肯定,授予薩鎮冰擔任北洋海軍幫統兼“海圻”號管帶。
1900年,八國聯軍侵華之後,清政府簽訂了賣國喪權的《辛醜條約》,當時議和大臣中有人提出將“海天”、“海圻”等5艘大型軍艦出售,撤銷一切防務,以表示中國絕無對外備戰之意,以此討好外國人;此提議一經提出,即遭到薩鎮冰等的強烈反對,後來在葉祖珪等愛國將領的抗議下被廢除。
1902年,葉祖珪調駐天津,不久,以提督銜授溫州鎮總兵,又升廣東水師提督。薩鎮冰接替任北洋海軍統領,仍兼帶“海圻”艦,開始統領全部北洋海軍艦艇。
“海圻”艦
甲午戰爭的失敗,讓薩鎮冰深深地感覺到了中國海軍與外國海軍的差距,特別是專業的海軍人才極度欠缺。北洋原有的海軍學校天津水師學堂,在八國聯軍之役中已毀,旅順、威海的水師學堂也名存實亡。于是,薩鎮冰奏請清政府擇址重新創辦海軍學校,大批培養急需的海軍人才。
當時,曾作爲北洋海軍基地的天津、旅順、青島、威海等港口均相繼被列強瓜分,在剩下的北洋港口中,煙台的條件相對較好,最後薩鎮冰把校址選在煙台。這其中,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煙台周邊的文登、榮成籍的水手在曆次海戰中勇猛善戰,能吃苦不計較,在此建校,可以多招收這一帶的年輕子弟入學。
薩鎮冰讓謝葆璋出任煙台水師練營管帶,一邊負責培訓士兵,一邊籌建新學堂,謝葆璋當時不僅是”海圻”號幫帶(副艦長),也是他的福建同鄉,及他在天津水師學堂時的學生。
海軍練營設在東炮台附近,內有余屋,薩鎮冰將這些舊營房稍加整修,作爲海軍學校的校舍,以節省開支。
1903年冬天,附設在海軍練營內的煙台海校正式開辦,當時稱“水師學堂”,,薩鎮冰親自爲學校制訂了“開辦水師學堂章程”。 謝葆璋爲首任監督,也就是校長。謝葆璋治校有方、賞罰分明,且十分重視學生的品德教育,他提出學堂以德育爲貴,品必先于學的思想。還有一點,謝葆璋曾因泅水撿回性命,故他對海校的遊泳課嚴格要求簡直是無以複加。
冰心的父親謝葆璋
在海軍練營,薩鎮冰親力親爲,大部分時間,他都是跟這些學生們一起吃住,他經常乘坐艦只在海上遊弋視察,並親自指導海軍官兵練習航海駕駛技術以及演放魚雷、打炮靶、備戰操練等戰鬥技術。
1905年,薩鎮冰升任總理南北洋海軍兼廣東水師提督,擔負起重組北洋水師、複興海軍的重任。他對海校的給予了更大的支持和幫助。
爲適應快出人才的需要,薩鎮冰進行了大膽改革,把學制從原來的5年縮短爲3年,只保留駕駛專業,專門培養海軍指揮軍官。
煙台海校創建不久,便取得了驕人的成績。三年後,中國首次派遣海軍學生赴日留學,煙台海校入選24人,居各海軍學校之首。
薩鎮冰趁熱打鐵,申請擴大海軍學校規模,因薩鎮冰統領有方再加上海校出來的人才個個出類拔萃,清政府給予批准。
1907年,海軍學堂新校落成,正值煙台海校第二屆學生畢業,薩鎮冰親自監考,還爲學校題寫了“才儲作楫”四個字,寄托對學校的厚望;後來,這4個字被制成匾額,懸挂在學校的屋梁上。
對于薩鎮冰在煙台海校的所作所爲,謝葆璋的女兒冰心(曾隨父住在海校多年)後來在《記薩鎮冰先生》一文中寫道:“他實是一個極風趣極灑脫的人,他素有朝氣,對青年學員的教育方面主張‘文字貴在自修,不在乎學作八股式的無性靈的文章’;成績好的學生他常以私物獎賞,甚至連自己房裏的藤椅也教人搬了去;練船時常常教學生蕩舢板、泅水、打靶,以此爲日課,也讓學生實際操作,被別人評爲”太肯冒險”也不改——作他的朋友和學生,一定是件極享受的事兒。”
煙台海校學員畢業照
1928年,煙台海校並入福州馬尾海校;25年間,煙台海校一共18期,畢業學生540名,是近代中國培養海軍指揮軍官最多的海校,先後走出了李之龍、林遵、鄧兆祥、吳振南、朱天森、王仲芳、劉華武等近代中國海軍的一批高級人才。今天,在離煙台海軍學校舊址不遠的東山下,一所以培養海軍航空工程技術人員爲主的全國性重點軍事綜合大學——海軍航空大學再次崛起,以新時代的雄偉姿態闊步走向美好明天。
05 挑女婿
在煙台海校,有一件事迄今還被傳爲美談,那就是薩鎮冰不拘一格選女婿。
一次,薩鎮冰在帶隊出海訓練時,過于勞累,坐在船頭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醒來後,發現身上蓋著毛毯,原來是一個叫陳兆漢的小兵,見他睡得正香,怕他著涼,又不敢驚動,特意拿了一條席毛毯給輕輕蓋上。
薩鎮冰知道此事後,便留意起這個小兵。
陳兆漢是福州一普通農家子弟,沒啥文化,但勤勞樸實好學,家貧的他,爲了改善經濟狀況,早早就加入了海軍。
經過一段時間觀察,薩鎮冰發現這個小老鄉心地善良,做事細心,樂于助人,且有強烈的愛國之心。還有,考慮到自己軍武在身,過的是刀頭舔血的不安穩日子,得爲已失母愛的女兒考慮下終身大事了。
一天,薩鎮冰把陳兆漢叫到跟前,說:依弟,你人不錯,當海軍多年了,也應該考慮婚姻大事,我想把女兒淑端的終身托付給你,你可願意?
陳兆漢一聽,嚇愣住了,好大一會兒才明白是怎麽回事。被自己的偶像上司看中,這是修的哪門子福啊,焉有不答應之理。
這邊廂,女兒薩淑端知道父親按照他自己的意願爲其找了個未婚夫,不樂意了,怪父親胡鬧,這連面都沒見過,豈能說嫁就嫁。
薩鎮冰告訴女兒:要相信父親的判斷,那些宦門子弟多纨袴不肖,反而是那些出身寒微的善良子弟,才有可能對愛人終生不渝。陳兆漢這小夥子聰明、機靈、可靠,定有前途。
兩個年輕人接觸了幾回,頗有好感。
薩鎮冰把陳兆漢收爲親兵,帶在身邊培養。後來,資助他去上海聖約翰學校讀書。陳兆漢沒讓薩鎮冰失望,他學業有成,一畢業就進入上海海關工作,正式迎娶了薩家閨秀;沒有幾年陳兆漢又升任江海關幫辦,大力打擊走私,杜絕營私舞弊,做出了不少成績。
陳兆漢爲人正直,多次拒絕洋人的重金收買,和薩淑端結婚後,倆人恩愛美滿、家庭幸福,薩鎮冰甚是滿意。他們生育了兩子兩女,經濟上一度比較緊張,薩鎮冰每次去看女兒,都會偷偷塞給女兒一些錢,讓幾個外孫和外孫女能買點好吃的。
說完陳兆漢,順帶提一下陳紹寬。
陳紹寬是陳兆漢的侄兒,父親也是一名海軍,打小聰明伶俐,眉清目秀,常常跟隨叔叔到軍艦上玩耍,薩鎮冰見了,很喜歡並看好這個孩子,鼓勵他好好學習,長大後也當海軍,報效國家。陳紹寬也很厲害,他考入了江南水師學堂,並以全班第一名的成績畢業,他後來先後擔任民國海軍部部長、海軍總司令、海軍一級上將,解放後,還出任過福建省副省長,爲近代中國海軍事業的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是我國近代航母第一人。
海軍上將陳紹寬
06 掌門人
1908年,薩鎮冰奏陳清政府今後每年派艦訪問華僑較集中的南洋各地撫慰僑胞。清政府采納薩鎮冰建議,由他率“海圻”、“海容”二艦前往新加坡、印尼、越南等地撫慰僑胞,南洋各地僑胞甚多,閩籍華僑尤爲集中,這是近代中國政府要員宣撫華僑的始端,薩鎮冰的美譽也在華僑中廣爲傳頌,這爲他後來多次到南洋募捐成功打下了良好的群衆基礎。
1909年,薩鎮冰被委爲籌備海軍大臣和海軍提督,成爲清政府海軍的掌門人。
他上任後,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撤消了互不統屬的南北兩洋水師建制,把其合並爲統一的海軍;又按艦的大小、性能、噸位,把海軍分成巡洋艦隊和長江艦隊,分擔保衛海防和河防的任務。還參照歐美海軍制度,制定海軍官制,統一海軍服裝,這是我國第一次用比較科學的方式組建和管理海軍,大大提高了海軍在國家軍隊中的地位。
爲了保存海軍實力,薩鎮冰還訂立了一個特殊的信條:海軍是國家的海軍,職責是保衛海疆,不參與陸上軍閥間的混戰。正是由于薩鎮冰的這個信條,民國時期的軍閥混戰和幾次的海軍分裂,都沒有造成海軍大規模火並,很大程度上保證了這支羸弱的海軍始終存在。
左2爲薩鎮冰
1909年8、 9月間,薩鎮冰和載洵等要人巡視全國沿海(及長江)各省的海防情況,並考察了各地的海軍學堂、艦船情況。隨後又到歐洲考察、購買軍艦各式。1910年又考察美、日本海軍,訂購船艦。
其中向日本訂購炮艦2艘,有一艘叫永豐艦,即後來的一帶名艦“中山艦”;巧的是這一年,薩鎮冰的孫侄兒薩師俊考入了叔公創辦的煙台海校,後來成爲中山艦艦長,在1938年的抗日武漢保衛戰中,艦沉人亡,成一代英烈。具體故事詳見前幾期的《300位著名抗日英烈中,最讓人動容的是他,彪悍人生,驚天動地》。
孫中山與永豐艦官兵合影
大清海軍的重振似乎有了希望,但薩鎮冰在任上及考察西方海軍的過程中,他清楚地發現,清帝國和國外的實力差距如此之大的情況下,而那時的好多大清官員竟依然以貪汙腐敗爲能,以奉承拍馬爲做官要訣,根本不管不顧國家的安危、前途。
身居高位的他在給友人的一封書信中寫道:“(政府)舊染已深,時多牽肘,仍屬徒有其義。”表達了對時局的深深憂慮,但又無可奈何。
薩鎮冰的擔心不是沒道理的。
07 難得糊塗
1911年10月10日,揭開辛亥革命序幕的武昌起義爆發,革命軍迅速占領武昌,並一鼓作氣攻占了武漢三鎮。清廷大驚失色,急派陸軍大臣蔭昌率軍南下鎮壓,並電令當時在上海坐鎮的薩鎮冰急率海軍主力艦只西進,配合清軍反攻,以便快速撲滅起義烈焰。同時,下诏起用袁世凱爲湖廣總督,督辦對武昌起義的“剿撫事宜”。
薩鎮冰率軍艦駐泊在劉家廟及武漢、九江之間,薩嚴令各艦不得擅自行動,不准任何船只靠近軍艦,艦上官兵不許離艦登岸,除公務外也不許相互往來。
10月17日,薩鎮冰在“楚有號”軍艦望台上,用望遠鏡觀查起義民軍與清軍在漢口鐵路線附近的交戰。只見:面對兵力衆多、武器優良的北軍,起義民軍奮勇爭先,拼死抵抗,就連當地民衆也手持勞動工具助戰。
目睹此景 ,加之全國多地紛紛反正響應起義,薩鎮冰感慨良多,對身旁的“楚有”艦艦長朱聲岡道:“吾輩自服務軍界以來,從未見過如此壯烈場面,足見清廷失去民心久矣!”
言爲心聲,浸淫官場多年的薩鎮冰心裏很清楚,大清已病入膏肓,離垮台不遠亦。但作爲食君俸祿的臣子,面對百姓的反抗,又能怎樣呢?
他既不願爲清廷殉葬,也不願公然易幟加入革命。其實,薩鎮冰早已得知海軍中有革命黨滲透進來,圖謀舉事,但他並沒下令盤查清剿。
這次,到武漢參戰,他不忍同胞相殺,剛好清廷有令:海軍于炮擊時,竭力使法,以免毀及租界,惹怒友邦。于是,海軍有了借口,在迫不得已助戰時,做做姿態,發炮雖多,但不是射向天空,就是落于水面,盡量避免傷及起義民軍與無辜百姓。
隨著清軍支援部隊的陸續到來,武昌起義隊伍面臨險境,海軍的最後態度極爲關鍵。
被強推出的革命軍政府都督黎元洪心急如焚,黎元洪早年畢業天津水師學堂,又曾在威海北洋艦隊當過兵,與薩鎮冰有師生、上下屬之誼。他情真意切地致函老師薩鎮冰,讓他審時度勢,擁護共和。
同時,黎元洪也給各艦管帶寫信,信中寫道:“漢族存亡之機,在諸船主一臂之助。孰無心肝,孰無血誠,孰非炎黃子孫,豈肯甘爲(滿族)奴隸,殘害同胞?請勿猶豫。”
信件先後通過海軍起義軍官朱孝先,瑞典籍紅十字會人員柯斯遞送。
薩鎮冰對黎元洪回信說:“彼此心照,各盡其職。”
黎元洪收到信後又緊急再致書薩鎮冰:“吾師抱救國之卓見,熟察現勢,必知專制政體之必亡。
當袁世凱遙控的馮國璋(馮國璋當時爲清朝第1軍總統,即軍長)下令艦隊炮擊武昌時,官兵們都把炮彈打到江堤邊、稻田裏,在配合陸軍攻擊漢陽時,薩鎮冰也僅派出“海容”艦及幾條舢板和汽艇應付。
海軍的消極厭戰,很大程度上影響了陸軍的作戰。當時,英國駐漢口領事朱爾典在給英國外交部的電文中就明白寫道:“水師提督薩鎮冰所統之艦隊,自始至今對于清軍行爲殊淡漠。”
10月31日,清軍見民軍節節抵抗,難于長驅直入,馮國璋竟下令縱火燒房,使漢口、漢陽民軍無存身之處。清軍用大火把民軍逼出漢口,這令薩鎮冰感到十分厭惡,廣大海軍官兵也義憤填膺,意圖反戈。
11月1日,薩鎮冰邀集各艦管帶開會,托辭自己有病,必須赴上海就醫。他對各艦軍官說:“本人側身海軍垂30年,屢曆戰爭,從未一獲勝利。現在同室相殘,即勝亦不足以爲榮,長此遷延,既無以對朝廷,更不便附和民軍,今以艦隊付君等,願君等好自爲之。”
1911年11月1日晚,薩鎮冰與下級告別,其乘坐的“江貞”號軍艦發出信號燈:“我去矣!以後軍事,爾等艦艇好自爲之。” 他棄艦改乘英國太古公司商船前往上海。
薩鎮冰以離艦出走的方式向部下暗示對起義的默許,在他看來,這樣的舉動既沒有直接背叛對自己有恩的朝廷,又沒有阻止曆史潮流的方向。
下屬當然明白長官的意思,薩鎮冰走後,長江中的全部艦艇都轉向革命軍一邊;11月2日,由參謀副官湯芗銘等以他的名義命令軍艦退向九江,于途中反正,參加革命,這批軍艦後又返回助戰義軍,爲後來共和的建立出力不少。
薩鎮冰在重要關頭雖然沒有直接參與革命,但他還是爲海軍起義提供了方便之門,如果他當時鐵杆保大清,也許曆史就得改寫了。
黎元洪
08 風雲起
1912年3月,竊取革命果實的袁世凱就任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黎元洪上書,稱薩鎮冰“托言不忍自殘同種……暗中保全武昌,維持革命”;袁世凱授予薩鎮冰海軍上將軍銜,任命其爲內閣海軍大臣,薩鎮冰未就職。
隨後不久,袁世凱任命薩鎮冰爲上海吳淞商船學校總教習,當時輿論嘩然;認爲海軍大臣不該如此屈尊,只當個校長,這當然是袁世凱對這位不聽自己命令的海軍元勳的一種報複。
但薩鎮冰並不計較這些名利得失,認爲這是一項有利國利民的工作,加之,辦學校搞教育是他老本行,欣然接受任命。
擅長駕駛又是航海專家薩鎮冰,親自編排教材,參與任教,並寫下“若無後悔須勤奮,各有前途莫羨人”勉詞,鼓勵學生要勤學苦練,爲國爭光。薩鎮冰還積極與海軍部商定,拔借保民軍艦一艘修理後作爲學生的實習船用,委任英籍教員任肯爲船長,率領學生上船實習。
這一年,官場不順的薩鎮冰迎來了好事,兒子薩福筠結婚了。
薩福筠出生于1886年,因爲母親去世的早,從小就很自律獨立,稍長後,便被薩鎮冰送到美國學習,學的是土木工程、鐵路建設。1910年9月,他隨在美國考察的詹天佑博士一同回國,參加京張鐵路的後期建設,業務能力錢,好評如潮。兩年後,薩福筠和項子玉結婚,順道到上海拜見父親大人。
得知兒子協同媳婦要來,薩鎮冰讓商船學校食堂准備一桌酒席,說自己要請客。主管後勤的人問他想請誰,薩鎮冰笑而不答。
到了晚飯時,薩鎮冰讓留學回來的兒子坐首席,自己則陪坐(這在清末民初是違背禮法的),並叫來了幾位得意弟子相陪,其中就有女婿陳兆漢。
坐首席的薩福筠渾身不自在,但他知道父親這樣安排必有深意。果然,菜未上幾道,薩鎮冰就舉杯鄭重對兒子薩福筠說:汝在美國學習鐵路,吾在國內培養海軍人才,此後父子定居,各自爲政,汝不得爲前途事來找吾幫忙,此筵即餞汝,祝你自立!
原來,薩鎮冰搞的是這麽一出,既是提醒兒子不要妄想依賴老子,又是敦促兒子要自強自立,爲國貢獻。
這頓飯後,薩福筠含淚與父親作別,之後一直在鐵路部門工作,和其師父詹天佑一起成爲中國鐵路方面的“四大技監”。全國解放時,薩福筠堅決留在國內,隨後主持多條鐵路建設,受到周總理的親自接見和表彰,是中國鐵道部門中的重要人才。
1913年8月,薩鎮冰奉命督辦吳淞水陸警察事宜,吳淞商船學校事務改由教務長夏孫鵬代理。
1914年起,隨著北洋政府城頭變幻大王旗,薩鎮冰幾上幾下,先後反複擔任陸海軍大元帥、海軍臨時總司令、海軍總長、粵閩巡閱使等職,期間還代理過國務總理;他一直持中立立場,不參與派系爭鬥。
09 造福桑梓
1921年5月14日,薩鎮冰卸了海軍總長職務,回閩任福建省清鄉督辦。
薩鎮冰目睹家鄉哀鴻遍野的慘狀,力主北洋軍與護法軍停戰議和,並從中斡旋調停,到當年11月雙方終于停戰。對于土匪問題,薩鎮冰經過調查後認爲,土匪多是沒有出路的饑民落草,他力主招安,並且不顧個人安危,深入山林,親自曉以利害,在短時間內基本平息了福建的匪患。
薩鎮冰爲官以來一直兩袖清風,這在當年腐敗的官場上,簡直就是個奇迹加奇葩。在出任國海軍總長和擔任代理國務總理的時候,竟獨自步行到電燈公司繳電燈費,除了在正式場合身著海軍上將官服外,寒冬都是一身舊棉袍裹身,還把北洋政府贈送的一件貂皮大衣變賣,購買了80件棉衣分贈窮人。
1922年10月,薩鎮冰被北洋政府任命爲福建省省長、福建軍務會辦,未料,一個多月後就解職。1923年2月起,再次出任省長;1926年12月,國民革命軍攻占福建,薩鎮冰卸省長職務;南京國民政府成立後,薩鎮冰挂名爲海軍部高等顧問,不參與老蔣的政事。
1922年,63歲的薩鎮冰回到福建任省長時,他無房無地無資産,爲了方便處理公務,直接搬了張行軍床在辦公室住下;那個辦公室原本就不大,放了張床,吃住都在這個逼仄的空間裏很不方便。族侄薩君豫看著不忍,請薩鎮冰住到他家住,也就是位于朱紫坊的薩家大院。現在朱紫坊22號的薩家大院被稱爲薩鎮冰故居,實際上它不是薩鎮冰的房産,只是曾經住過這裏多回罷了。
薩家大院
薩鎮冰就任省長期間,積極改革官場陋習,一心爲百姓造福;他在福州倡設孤兒院、收容所等安置孤兒、殘疾者,並設工藝傳習所幫助他們自立、自強。
薩鎮冰以身作則,親力親爲,步行上班,不抽煙,不喝酒,長年穿布衣布鞋,親自接待來訪老百姓;薩鎮冰廉潔奉公,靠著俸祿和賣字所得的收入來救濟、幫扶窮苦人家;當時的福州人都親切地稱他爲“平民省長”。
1925年,薩鎮冰將署中的空地(舊日閩浙總督衙門之箭道)邊的圍牆拆了,辟爲馬路,以利交通,人稱曰:“肅威路”,今依在。
薩鎮冰任福建省長時,有一遠房表弟沈某在省府對面租小店算命占蔔,並在門口貼對聯:“現任省長表弟,古今星相名家”,橫批“包汝顯貴”。薩鎮冰知道後,很是生氣,立馬寫下“現任省長劣表弟,古今星相假名家”對聯,加橫批“謹防受騙”。令衛隊長將其貼在原聯旁邊,並看守著。此事在福州城,一時傳爲佳話。
1926年7月,北伐戰爭爆發,當時福建處于北洋軍閥孫傳芳控制下,何應欽率東路軍入閩,薩鎮冰不忍卷入內戰,于10月辭去了福建省長職務。
北洋軍閥所部敗退漳州後,見福州守軍單薄,企圖奪取福州。11月30日,在烏龍江南岸,受到陳季良將軍兵艦沿江截攔,北洋軍閥張毅部已渡江的兩千多人繳械,張毅倉皇退守南港(今南通鎮)瓜山。兵痞出身的小軍閥張毅把吃敗仗的怨恨統統發泄在南港百姓身上,他們一路燒殺、搶掠奸淫;南港九十三鄉頓時哀鴻遍野、幾成廢墟,民不聊生,史稱“南港兵災”。
此時,剛辭去省長職務的薩鎮冰,不顧年近古稀,立即奔赴南港,組織民衆救災救難,重建家園。
他以“三山野老”的身份,發動成立“福州兵災救濟會”、“南港兵災善後會”,籌款、籌物救助災民,用善款重建東厝街與災民住房,安頓無家可歸百姓,購農資、農具分發,幫助恢複生産。
1927年,又幫南港修建多條通往各鄉的大路,取路名爲“通商”、“惠工”,“安康”等。
1928年,薩鎮冰在南港建造鋼筋混凝土結構的蘇州橋,長90米,橋面寬5米,南北走向,是當時福州地區除萬壽橋之外的第二大跨梁式大橋。橋南端建“蘇南亭”,亭內立五塊青石碑,碑上刻當時福州各界團體及人士、商紳、海外華僑等捐款人名單,其中有陳季良將軍捐大洋兩萬元等。橋正中一邊護欄刻有薩鎮冰親書的“蘇州橋”三字,另一邊護欄刻薩鎮冰的一首詩:“回憶當年涉病時,寒天沒胫劇堪悲,橋成今日諸無苦,來往行人險化夷。”
南港、瓜山鄉民爲紀念薩鎮冰的功績,原准備取名“薩公橋”,不得允,遂在橋北建立“薩公長壽亭”以紀之。
1927年至1929年三年中,薩鎮冰住祠堂,睡公所,不分晝夜從事赈災工作,南港九十三鄉百姓稱薩鎮冰爲救苦救難的“薩菩薩”。
1933年間,福建水患嚴重,薩鎮冰以下野省長的身份,遊曆閩西、閩東,積極施赈、勸耕,督導災民建屋鋪路,修路、固堤、築橋,多地有刻碑念其恩;1933年薩鎮冰到太姥山,爲方便遊人上山觀景,發動群衆,在登山崎岖之處築了一段石板山路,共有360級石磴。後來鄉人把薩鎮冰築路之處名叫“薩公嶺”,並勒石紀念。
薩公嶺
1933年12月20日,曾在上海抗日的十九路軍將領蔣光鼐、蔡廷锴,不滿蔣介石的“攘外必先安內”的反動政策,發動“福建事變”,成立新政府。
薩鎮冰不顧個人安危,參加這一抗日反蔣的義舉,被聘爲高等顧問和延建省省長。他在新政府各部會長官就職典禮上發言:“現在我國在國際上是什麽地位,是被人看不起、不以平等相待的下等國,此因曆來執政當局惟知結黨營私,爲個人謀利益,對于人民權利國家事業,盡置腦後,所以弄得國本大傷……”。
薩鎮冰極力勸谏國民政府的海軍不要對新政府采取敵對行動,在他的影響下,十九路軍順利接管了馬尾的海軍各機關,海軍一致表示擁護新政府。
然而,蔣介石嫡系軍隊迅速南下,十九路軍孤立無援,被迫撤離福州;薩鎮冰應蔡廷锴之請,親赴馬尾動員陳紹寬所部海軍官兵掩護十九路軍撤退。十九路軍全部渡過烏龍江撤離福州之後,薩鎮冰又回到福州維持地方秩序,直到蔣軍開入福州。
福建事變的領導人先後流亡香港和國外,薩鎮冰卻坦然留在福州,擬接受即將到來的迫害;不過,蔣介石懾于薩鎮冰的資曆和威望,不敢對他下手。
接下裏的兩年,閑賦在薩家大院的薩鎮冰,練字、習詩詞,主持修編《雁門薩氏家譜》。1935年,他還到山西雁門尋根問祖。薩氏家族的神奇經曆可見小編拙文《近600年來,我國人才産出率最高的家族,竟是色目人後代,太牛了》,值得一閱。
1937年,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年近8旬的薩鎮冰,應當時省政府的邀請,前往南洋考察,並宣慰僑胞。他不辭辛苦,憑著自己積累的聲望和人脈,在南洋各地華僑中大力宣傳抗日,發動華僑募集物資、醫藥器械等支援抗日。並及時把募集到的大量資金、物資送到祖國抗日前線,不少愛國華僑青年在他的鼓勵下回國抗日。
1938年4月,薩鎮冰取道安南(今越南)回國,然後馬不停蹄地到在四川各地遊曆、宣傳抗戰,後才返回福州調養身體,寄住在薩家大院。
這年,薩鎮冰80歲了,海軍同仁陳兆锵、當地鄉紳陳培锟等20多位鄉親,有感薩鎮冰的勞苦功高、一生顛簸、兩袖清風,一輩子無房無地無錢,覺得不能讓薩老再這樣下去,得安享晚年了,于是,借祝大壽之名,集資買下中山路一處鬧中有靜的兩層小木樓,贈與薩鎮冰,取名“仁壽堂”。
薩鎮冰堅持不接受饋贈,在一衆好友、下屬的哀求下,才勉強同意;還有,福建老人比較忌諱終老外頭,都希望老在自家中,衆人也以這個理由相勸。不過,他對房子以後的處置也有了想法。
仁壽堂
他見“仁壽堂”有12間房子,太浪費了,便讓一些孤寡無依的難民們,都住了進來。後來,難民們太多了,他索性把自己那間房也讓了出來,自己在院子裏搭了一個10平米的小亭子間。
仁壽堂後來還成地下紅色聯絡處,各地來的抗戰、反蔣資料、物資都寄往此地,憑借薩鎮冰之名躲過了國民黨的多次搜查。
生日前後不久,薩鎮冰被授予國軍海軍二級上將並除役,這是個大殊榮,不過,對戎馬一生的薩鎮冰來說,都是風淡雲輕,如何在有生之年,爲國爲民多做點事才最要緊。平日裏,他會到街上去給人寫寫字,賺點生活費,余資皆救濟難人。
身體恢複健康後,薩鎮冰又轉往重慶,雲遊西南、西北一帶,宣傳抗日救國。薩鎮冰親眼目睹共産黨的一心抗日、始終爲民的所作所爲,被深深感動,覺得國家有救了。
1940年在西安時,薩鎮冰曾騎著毛驢出發,前往革命聖地延安,國民黨方面得悉後,害怕了,趕忙讓朱紹良派員半途阻攔,將他接回重慶,送到辰溪水雷所休息。
1945年秋,日本無條件投降後,86歲的薩鎮冰從重慶飛往上海小住。並于次年1月,薩鎮冰回到故裏,居住在福州中山路的仁壽堂。
1947年初,爲了給貧苦民衆和僧尼居士免費或半價治療疾病,福建佛教會決定創辦“福建佛教醫院”,同時成立“福建佛教醫院董事會” 向南洋各埠華僑募款,籌集建院資金;薩鎮冰欣然同意擔任董事長,他分別函電東南亞各國華僑人士,請其捐款做好事。
鑒于薩鎮冰的崇高威望和影響力,各地僑胞踴躍捐款、捐物,還有藥品、醫療器械等。當年底,一座三層樓,擁有40架病床的“福建佛教醫院”建成,受益者衆。後來“福建佛教醫院”改稱爲“福州大衆醫院”(今福州市中醫院),以便更有利于社會病人看病。
1948年,薩鎮冰90誕辰,福建省會各界人士爲他祝壽,成立籌備會,由當時的省政府、省參議會以及地方知名人士參加,壽宴也就是一碗稍微豐盛的陽春面。當時,薩鎮冰拍有乘馬照,自題:“行年九十,壯志猶存,乘茲款段,北望中原”,以此作爲答謝紀念。
當年夏末,福州鬧特大水災,薩鎮冰再次向華僑募捐(款),親自施赈,並重修了晉安橋。對于90歲的薩老來說,還這麽熱心做事,著實不易。
10 大義之舉
1949年7月,福州解放前夕,“代總統”李宗仁親自到福州,力勸薩鎮冰去台灣。
其時,薩鎮冰患皮膚病,在佛教醫院小住。李宗仁來到病房,恭敬勸導:“此次因公來閩,並得蔣總裁寄語,與上將致意。且說形勢變化難測,福州不宜久居。蔣總裁敦請即往台灣暫住。上將若擬乘飛機即派專機,擬坐軍艦即派大艦,請即決定行期。”
薩鎮冰以“年老久病,寸步難行”爲由婉拒;爲擺脫國民黨方面的繼續糾纏,他後又躲到堂妹謝韫如家。其實,薩鎮冰那段時間也沒閑著,他出任了福州商會組織的防護團的團總,以便在國民黨軍撤出福州時維護社會秩序。同時,他積極利用自己在國民黨海軍中的影響力,勸導福州及各地的海軍人員想法設法留在大陸、迎接解放,成效顯著。
1949年8月17日,福州解放,薩鎮冰和劉通、丁超等多位福州知名人士在《歡迎福州解放,敬告同胞書》的公告上聯名簽字,這對當時福州的社會穩定發揮了重要作用;解放第二天,福州絕大多數店鋪就照常開門營業了。
薩鎮冰隨後也回到了仁壽堂居住,他高興地對家中晚輩說:“我活了九十余年,經過多少坎坷,路要怎麽走我心中清楚的很,這回我留下來是對的。”
建國後,薩鎮冰受聘爲第一屆全國政協委員、軍委委員、華僑事務委員會委員、省委委員等職,繼續發揮余熱。
1951年1月4日,我志願軍在抗美援朝戰爭第三次戰役後打進了漢城,薩鎮冰得知此事,欣喜不已,回想起57年前的甲午悲歌,當即賦詩一首:五十七載猶如夢,舉國淪亡緣漢城,龍遊淺水勿自棄,終有揚眉吐氣天。
不久,他又相繼揮毫寫下了兩首歌頌新中國的詩篇:“師入三韓大有聲,海東形勢一番更。美軍屢敗終難振,華裔方興孰敢輕”(《步繼周即事原韻》);“中華解放兩周年,耕者而今各有田。治匪法嚴無報警,救鄰師壯盡稱賢”(《一九五一年國慶頌詩》)。
1952年4月初,薩老病重,仍在閱讀馬列主義著作,前來探視的親友都勸他注意休息,他卻以“朝聞道,夕死可矣”自勉。
因惋惜3年前沒有動員到所有的海軍人才留在大陸,又感時日已無多,他強打起精神,賦詩寄贈毛主席,詩雲:“尚望舟師能再振,海表一掃捍岩疆”,對新中國海防建設、祖國統一寄以深切期望。
同時,又作詩一首,以表達對海峽那邊的袍澤故舊們爲努力實現祖國統一的期盼:“國疆昔小而今大,民治雖分終必聯,人類求安原有道,俗情猶舊尚無邊,忘懷富貴心常樂,從事勤勞志益堅,所望群公齊努力,相扶世運順乎天。”
1952年4月10日,薩鎮冰病逝于福州,享年94歲。
國家破例安排專機護送功臣薩福筠奔喪,孫子薩本遠一家人被特批從美國趕回吊唁。
毛主席、周總理等黨和國家領導人發來唁電;福建舉行公祭,公祭文中寫道:“你是我國海軍的前輩,一生廉樸,禮賢下士……我們敬佩先生愛好和平、擁護民主的精神和廉樸的生活作風。”
薩鎮冰葬于福州西門外梅亭,根據他生前要求,不單獨設墓,而是附暫于他父母墓中。
薩鎮冰身後沒有留下什麽財物,“僅舊衣一箧,殘書半篦而已”。他居住的中山路仁壽堂,半個月後也由他兒子薩福筠遵照遺囑捐給了政府。
11 高山仰止
薩鎮冰一生見證了北洋艦隊從壯大到覆滅、清朝滅亡民國成立、日本的戰敗投降、新中國的建立各個曆史時期,是一本活的曆史百科;他在關鍵時刻,總能做出利國利民的最優選擇;高官厚祿的他,一生清廉,造福百姓,就連死後也沒給自己留塊3尺大的墓地。
薩鎮冰人格如此高尚,使得他“生前享有隆聲,活時享有贊許,死後享有美譽”。這一生活得太有價值了。薩鎮冰90壽辰時,有人問其長壽秘訣,薩鎮冰回答了兩個字:“不貪”。
再看一段熟識薩鎮冰的冰心老人對他回憶和評價:“他的個人生活,尤其清簡,洋服從來沒有上過身,也從未穿過皮棉衣服,平常總是布鞋布襪,呢袍呢馬褂。自奉極薄,一生沒有做過壽,也不收人的禮。沒有一切的嗜好,打牌是千載難逢的事,萬不得已坐下時,輸贏也都用銅子。”、 “我不願提出我所耳聞目見的無數種種的貪汙事實,我只願高捧出一個清廉高峻的人格,使我們那些與貪汙奮鬥的朋友們,擡頭望時,不生寂寞之感……”。
最後這句話也是讓小編耗時費力整理此文的動力和意義。謝謝大家的閱讀!
福州三坊七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