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社會這麽多年,只有放貸才是YYDS”
文 | 張楠
插畫 | 王大源
內什麽,前段時間我不是寫了個《紅杉和果殼網,投了個種花生的博士》嗎,幾位投資人也沖我表達了對該公司的興趣,我其實挺好奇,爲啥人們都在看從前不care的賽道?
“是可投得太少了,還是農業+生物科技大有搞頭?”
“前者爲主”,這答案倒是坦誠。
情況就是這麽個情況,困局就是這麽個困局。表面上看,機構的應對策略五花八門,有做早期的,有做孵化培訓的,也有暫停中後期投資的,但冷靜點,仔細盤一盤,我發現應付的竅門實則就一條:內卷。
往早期走,做投後,重運營,挖産業人士,說穿了就是你幹啥我也幹啥,你我辦法都差不多。但問題是,這些策略,先不說到底能解決多少AMU,歸根結底還是“卷”,都是防禦性的,也都只能解決眼下這點事。
問題是,現在有長期可選的業務方向嗎?
沒准還真有。
我前段時間聽人講,Z資本(某一線PE化名)正在嘗試打破在股權中“內卷”,開始募集Credit Fund(信貸基金),另一家頂級PE,也一直在北美運作一個信貸基金,規模未知。除了這兩家國內機構,巨頭們更是沒閑著,KKR完成了首支亞洲直接貸款基金的募集,規模爲11億美元,而如黑石這類另類資産巨擘,也將亞洲信貸策略基金的規模,提升到數十億美元的量級。
我梳理了一下,信貸基金重新興起意味著什麽,放在國內的投資環境裏看,大概有這麽幾個論點:
- 信貸基金市場突然興起背後,是哪些需求在變化?
- 中國投資機構有沒有機會?
- 中國市場有沒有信貸基金的機會?
- 參與信貸基金需要具備哪些條件?
- 市場回報如何?
這幾個話題,下文逐一討論。
我是從Z資本這條消息跟人聊起的。
負責某國際大投行信貸組的Vivian告訴我,貝恩、黑石這類credit fund,有些服務主基金,有些則擅長投機構外的項目。
“要看團隊經驗、市場的傳統渠道是不是暢通,如果在市場上沒有很多sourcing的話,那就要依賴主基金給deals,但你說的Z資本做信貸基金,肯定也要在市場上挖資深的banker,因爲Credit和Equity本質是兩回事兒。”
事兒是兩碼事,錢可是一樣的錢。而在做完這一輪訪談之後,我的結論是:
宇宙的盡頭是放貸啊!
宇宙的盡頭是放貸
從去年開始,全球募集私募信貸基金進入了一個小高潮,管理規模首次突破萬億美金,雖然北美仍占半壁江山,但亞洲也多點開花,基于直接貸款、夾層、不良資産等策略的信貸基金,接連傳出成功募集的消息。
花是開了,結果還早。Preqin的數據顯示,2021年專注于亞洲的私募信貸基金募集總額爲91億美元,僅占全球市場不到4.5%。同期,北美和歐洲募集資金分別達到1299億美元和638億美元。
Vivian告訴我,這兩年私募信貸基金增長非常迅速,歐美那邊已經爆發一波了,亞洲可能才剛剛開始。
“PE做信貸的優勢,是整個network,交易發起的能力、sourcing等;劣勢就是他們競爭的對象可能更傳統,不光是private credit,還有大投行、銀行等。”
這也成了一級市場的奇景,掌握雄厚資本、每每豪擲上億的PE巨頭,開始盯上了傳統banker的老本行:放貸,而一些年輕投資人或由于TMT弱勢,或由于碳中和、硬科技等這些“老男人”賽道實在不性感,況且造富速度又慢,而一股腦地轉向web3:把鍋砸了換口新的,多帶勁。
可即便搞了“砸鍋”般的創新,該放的貸也還是要放的。
前幾天,估值數百億美元的元宇宙公司Animoca Brands宣布,完成了由淡馬錫、博裕資本、紀源資本領投的1.1億美元融資。Animoca Brands稱,此次融資以可轉換票據的形式進行,轉換價格爲4.50澳元。
也就是說,這仍然是筆債,只是附帶了轉股權益,清償優先級比一般的貸款靠後。
所以,不管是傳統行業還是新經濟,放貸都是貨幣流通的主要方式,貸款的本質是信用和現金流,誰能掌握優質公司的放貸權,誰就是王。
記得小時候看莎翁的《威尼斯商人》,猶太人夏洛克給威尼斯商人、同時也是基督徒的安東尼奧放高利貸,約定到期不還就割一磅肉以償債,我心說這夏洛克又蠢又壞,幹嘛要肉不要錢?
現在看,除了揭示當時傳統高利貸資本與剛萌生的商業資産階級之間的矛盾,更大程度上其實也體現了當時的“放貸權”已從猶太人,轉向教會的手中,而從天主教分裂出新教,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爲一些人不滿教會無底線的貪婪,憤而出走。
扯遠了,說回信貸基金。
從數據上看,全球私募信貸策略中,直接放貸的基金占比超過50%,此外,夾層基金、不良資産基金也是兩個大類,占比分別在10%上下。
因此,拿放貸來诠釋私募的Fix-income策略,無論是從産品還是從結構來說,其實是不完整的,但不變的是,PE募到錢,然後把錢借出去,再按約定的時點把本息收回來。
聽起來不性感,但一旦將不同的策略和資産結合起來,收益卻著實可觀。
而且,相比于權益類資産更穩,至少不愁DPI。
今年的“投中十問”,一位來自資産管理公司的LP就講了這樣一件事:他的投資人抱怨說,投股權,七八年見不到本,還不如去買點債。
但債和債不一樣。買公開債券跟私募信貸的收益差遠了,有些Credit Fund收益較Equity産品也不惶多讓,比如PAG在招股書中透露,其“信貸與市場”策略,從2007年開始成立的十幾年間,IRR超過20%,MOIC達到1.2倍。
這業績跟股權私募,甚至風險投資比起來,都是很拿得出手的。
做個對比吧。PAG“私市股權”的IRR爲28%;老牌人民幣PE弘毅投資,在作爲發起人之一的港股SPAC申請中,也公布了其2003年以來的MOIC爲1.94倍,IRR約26%。
Vivian對我表示,PAG的信貸策略總共上百億美金的AUM,能有20%的IRR,在香港的亞洲私募中表現很好,“盤子越大獲得高回報越難,他要確保項目沒有虧損,如果有一個虧,回報就會低很多。”
而據她所稱,PAG的港股IPO,銷售情況也“不錯”。
爲啥PE都去放貸
你說爲啥?自然是LP爸爸們變心了:減少權益類資産、增加債權類資産。
Churchill對62家機構投資者的調查結果顯示,其中59.24%的受訪者希望增加對私募信貸類資産的配置,35.16%的受訪者希望保持,只有不到6%的受訪者表示,將減少對私募信貸的配置。
Vivian說,“你看很多燒錢的公司,融IPO前幾輪也越來越難,大家的風險偏好更保守了,就會用credit fund來平衡風險。”
LP的熱情,直接助推全球私募信貸管理規模突破萬億美元,PitchBook數據顯示,私募信貸基金去年總共籌集了1912 億美元,是自2017年以來的最高水平。
總部位于香港的投行和資管公司SC Lowy,長期以來專注不良貸款和高收益債務,橫跨亞、歐、美的業務範圍,使得其抓住了全球投資者對亞洲私人債務市場的濃厚興趣,正在募集一期新的直接借貸基金,規模超過上期的三倍。
市場中也不光是並購、不良資産或直接貸款的大玩家,去年,美國一批風險投資人開始出來募集小基金,放棄股權,以債權爲主,去投資具有良好現金流,具備造血能力初創企業。這也是所謂“calm fund”的由來。
換言之,在美國大放水的背景下,多數人都享受風險投資大爆發時,一些投資人察覺到通脹即將到來,以美聯儲的風格將是一連串的加息,股權投資將迎來一波不知持續多久的寒潮的說辭,成功說服一些LP,投資venture debt。
Crunchbase數據顯示,今年7月,美國創業公司的債務融資超過14億美元,同比7月的8.24億美元增長了近70%。早期和種子期公司的債務融資數量不斷增加,這些早期階段債務融資規模加起來,占到總體的64.5%,其中種子期和天使期債務融資交易量增長尤爲顯著。
Vivian對私募信貸頗爲樂觀,一方面,稀釋股權對企業家成本更高,另一方面,機構出手也更謹慎。
股權投資有多冷我不贅述了,常有人說對投中的報道感到焦慮,但你想,焦慮是傳遞出來的嗎?我認爲不是,焦慮昭示著原有的邏輯和准則的變化。
作家唐諾說,“真正從事專業困難工作的人永遠無法仰賴一般性工具”,投資原本就不應該是個簡單的事兒,畢竟身處市場的所有人都是機靈鬼兒,而你在和他們博弈。
放貸是PE在積極適應市場的劇變,前文說了,某國內頭部PE在北美市場早就在運營一個信貸基金,爲啥秘密地運營先不談,有一點是肯定的,對沖風險最好的方式之一,原本就是多元化。
以黑石爲例,每當遇到市場或自身的重大節點,黑石就拓展一塊版圖,形成了目前以房地産、私募股權、對沖基金和信貸基金的四大業務板塊。
比如2008年金融危機,恰逢黑石上市,看看黑石第一件時間幹了什麽?收購了當時擁有100億美元管理規模,及其擅長做杠杆信貸業務的GSO。蘇世民不是還在自傳中說嗎,最後悔的事兒,就是放棄了貝萊德的控股權。
再看收入結構,2021年黑石信貸業務的管理費收入占比30%,私募股權占比24%,以少于私募股權業務的AUM,實現了多于私募股權的收入。
PAG招股書中有句話我認爲寫的很好,大意是信貸、不動産、股權這三種不同的策略,幫助PAG進行橫向思考,綜合所有的信息、資源、分析和方法,爲交易和投資結構提出創新性的解決方案。
放貸也好、股權也罷,怎麽賺不是賺呢?
單偉健說,過去幾十年成長性投資是主流,現在經濟增速放緩,或者說看到了增長的盡頭,超高回報的可能性下降了,在存量市場,信貸一定會迎來大發展。
所以,人類社會這麽多年,兜兜轉轉只有放貸才是YYDS。
除了放貸,經濟環境還會讓並購和不良資産處置的機會井噴,今年的投中十問中,主打並購的德弘資本合夥人王玮就表示,類似美國70年代KKR崛起之時,經濟的不確定性加劇,會伴隨大量的結構性機會。
5月24日,安宏資本宣布完成250億美元的新基金募資,將重點投向大中華市場。安宏資本表示,正在加快對大中華地區等市場的投資速度,過去三年超過了此前七年的總投資額。9月20日,安宏出手收購了擁有23年曆史,“輕食天花板”Wagas。
進一步講,收購和不良資産處置中,除了來自銀行的資金,PE募集信貸基金也能提供更多的廉價、可控的資金。
從Vivian的經驗看,信貸基金也能服務PE,“equity能夠在市場上融到便宜的senior tranche(優先層),信貸基金作爲mezzanine tranche(夾層),所以PE部分是基于自己的需求,才興起了信貸基金。像黑石下面的很多信貸基金,也是幫PE做Sourcing和配資。”
人民幣市場有機會嗎?
相比于美元同行,人民幣PE想募信貸基金,幾無可能,首先從政策上,就斷了PE從事信貸類業務的念想兒。
2018年以前,放貸或底層結構是債的人民幣基金並不少,一位曾經的私募基金經理丁浩告訴我,他所在的機構是2016年成立的,老板的想法簡單,“搞私募容易賺錢啊!”
他所謂的“容易”,我聽下來,其實是政策和資源的紅利,說白了,與2014年P2P熱沒什麽區別。丁浩告訴我,他要做的就是通過銀行募集短期資金,然後再搞成資金池,購買信托産品,信托去“放貸”,只要按時回款,新募資金按時進賬,再把各路資金還本付息時間搞清楚,“別的不用分析,一張Excel搞定。”
“信托2年期的12%,銀行募1年期的給6%,中間有6%的利差,刨除一些損耗,最終利潤在4-5%上下。”
我問,這麽容易賺錢的機會,沒加點杠杆?他答,“信托那邊可能去搞,但私募基金只持有信托類資産,市場一般不接受這類質押,最關鍵的是,老板躺賺很開心,根本沒有必要找麻煩。”
一切在2018年資管新規後戛然而止。
銀行渠道被掐斷,PE也沒法再投信托,更別說放貸了,這不光是和銀行“搶生意”,更重要的是,以前賺錢太容易,給創業公司放貸這種麻煩事兒,壓根沒幾個人懂。
一位投資市場多年的分析者認爲,“中國投資人連並購都玩不明白,更別提這種更original的産品了。”這話得到了某頂級會計所信貸與並購組Tim的認可,核心還是人才的匮乏。
他進一步對此解釋說,Credit即使募了錢,可投資産也沒那麽多,而且,對風險的把控與股權完全不同,重點是對現金流的管理,“每期都要去review現金流,而不是像股權一樣,坐等退出。”
不光是中國,私募信貸第二大市場歐洲也被人才問題困擾。倫敦的私募信貸機構Bootstrap Europe剛募集了第三只直接貸款基金,有望超過2億美元,其合夥人Fatou Diagne認爲,同時了解信用、創業公司股權投資的人才極少,能找到的最合適的投資人,無外乎從事過結構性信貸或可轉債的。
進一步看,要給創業公司放貸,還得具備說服對方接受貸款,畢竟創業未知,但錢是一定要還的。“企業家及其股東的思維方式仍需時間來滲透,了解債務融資的重要性。”
並購或不良資産的處置也一樣,即使出現了不少並購機會,也大多是“國外投資者出技術,國內出錢”,這個“技術”指的就是人,涉及交易資産的選擇、與不同債務方的談判能力,尋找專業的管理團隊以及如何包裝、退出、選擇時機。
安宏資本也是擅長並購的PE,在投中網《剛剛,成立23年的Wagas被賣了》一文中,還介紹了其並購整合高端床墊品牌席夢思和金可兒的經典案例,2018年將兩個品牌合並,2021年實現退出,接盤的是誰呢?高瓴。
也可以和地産結合。Tim透露,他接觸的幾家外資大PE,正在“盤”中國的一些醫院,“買下樓,再租給醫院,然後將物業放交易所以REITs上市。”而香港、新加坡對這類資産青睐有加,新加坡交易所一位人士就曾告訴我,一些REITs在新交所能達到20%的年化收益。
說完政策、人才,最後就是老生常談的市場環境了。
Tim認爲,核心還是能否建立信用體系。他此前做過某股份銀行的審計,那民營企業壞賬率一說出來,讓我心驚肉跳,都20世紀30年代了,實控人挪用錢款這種事兒,還比比皆是。
一方面,以銀行爲主要貸款機構的模式下,很難建立起真正能識別民營企業的風控體系和貸款能力,還是那句話,有好賺的錢,哪位行長會再費心神呢?
KKR 亞洲信貸主管迪拉德表示,在經濟的高增長和繁榮之下,亞洲也産生了企業發展的融資需求和可用融資間的失衡,“在亞洲,每一美元信貸資本中,80美分來自銀行,這一比例遠高于北美和歐洲。”
建立多層次的融資體系和信用體系互爲因果,對于PE來說,給創業公司放貸的動力,要比銀行足得多,風險貸款、成長貸款……美國是成熟市場,歐洲則正在興起,亞洲和中國的的機會,全球投資者都在盯著,誰能吃肉不說,問題是,誰能喝到湯?
(文中Vivian、丁浩、Tim均爲化名)
*本文插畫系授權使用,版權歸插畫師王大源所有
*書袋 | 投中網旗下案例欄目,口號是“輕輕掉個書袋”。對照一本書籍,論述一個案例。旨在回溯兼具價值和趣味的商業短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