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的總統澤林斯基以前是幹演員了,在俄烏沖突當中,他是一個焦點人物,甚至在輿論場上他比普京更出風頭。
國內對他並不是很友好,我看過很多微信群的朋友都用非常輕蔑的口吻說這是個戲子總統,個人演出上腦把國家帶領走向毀滅。
一群看客說別人是戲子,這本身就有一些過于驕傲了。但也折射出現代政治和戰爭不同于傳統認識的一個方面,所以他頗值得講一講。
01
政治的二元法
戲子總統這種輕蔑稱呼,來源于認爲他沒有專業技能,沒有治國理政的水平。
但實際上在現代政治過程當中,有行政和政治兩個部分,政治有二元法,行政的就是公務員體制(Public servant或者Public Management),而政治(Politics)是選舉的,選舉的往往並不是專家的,而行政是官僚的,官僚提供技術,提供科學規範。
爲什麽兩者要融合在一起?因爲選舉帶來合法性,人民的認同很重要,但是光有人民的認同不行,還要有實際治國的水平,還要有穩定的公務員隊伍和專家政治。
所有國家在這兩個成分裏面都有,比例不同而已。像大陸體系的法國和德國這樣的國家,公務員系統是非常強大的,有的時候甚至強大到政治性的角色不那麽重要,日本就是非常典型的例子。
但是有的國家政治化水平是很高的,但治理績效不行。經常有那種充滿魅力的個人英雄主義的領導,但是他的治國水平低下,甚至都沒有建立穩定的官僚制度,我們很難去評價,因爲每個國家的曆史階段不一樣。
歐洲國家爲什麽比較有技術性官僚?主要因爲他們整體社會治理水平比較好,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這些國家實際上是被美國保護的,是美國規範體系、帝國體系之內的一部分。
從這個意義上講,他們國家政治使命和政治宿命並沒有多少,看上去是個大國,實際上只是美國體系的一部分。
所以這些國家的領導人經常表現的更加接近于專業性的公務員,就是越來越像官僚,而不像政治家,因爲沒有必要承擔政治家的使命。
歐洲和平了太多年了,基本都是談預算、談福利、談分配的國家,沒有面臨必須出政治家的危機局面,也不必承擔政治家的全球使命。
很多歐洲國家的領導人屬于典型的官僚型,走馬換燈換一大堆政治領袖,但對國家影響不大,因爲這些國家真正起作用的是公務員(Public servant)。
但是像中國、美國和俄羅斯這樣深陷全球命運當中的國家,政治訴求非常強烈。
這種政治訴求往往是訴諸于直覺、浪漫主義或者曆史主義,在很大程度上來講,與理性主義、經驗主義的官僚政治是有根本沖突的,或者是內在緊張關系。
所以我們會發現中國、美國、俄羅斯甚至像印度這樣的大國,它的領導人必須具有政治家的條件,政治家不需要太懂專業,但政治家一定要有與民族同呼吸共命運的政治本能。
所以我們開玩笑講,政治家身上的這樣一種屬性,不是通過公務員考試能夠培養出來的,它具有某種程度意義上的神性,所以有沒有都是個概率問題。
02
澤連斯基是政治家嗎
我們再來講澤連斯基,有人說作爲一個小國領導人,你要政治家幹嘛?
可是小國在某些曆史的轉折點,也是需要政治家的,新加坡的李光耀,哈薩克斯坦的納紮爾巴耶夫,甚至我們不方便講的捷克、波蘭和匈牙利,都出過這種情況。
因爲小國很多時候無法過常態的生活,一個國家在遭遇到侵略,遭遇到占領,遭遇到大國擠壓,越是在這種非常態的環境當中,依靠國內專業化的治理水平,根本解決不了問題。這個時候就需要訴諸于直覺激情浪漫主義的政治家去進行賭博,有的賭贏了,有的賭輸了。
說澤連斯基是個戲子總統,說這個話的人才是真正的不懂政治。
現代政治是充滿了表演的。所謂政治,宮廷政治是一部分,是密室的,陰謀的;廣場政治是另外一部分,要跟民衆直接動員。
很多人用看小醜一樣的眼光看澤林斯基在美國、英國議會發表演講,這都是典型的中國式的基層家長的心態。
澤林斯基在美國和英國的演講非常重要,因爲這個實際上在進行戰爭動員。
演說在廣場政治裏是極其重要的,羅馬最獨裁的皇帝都要練習雄辯術和演說術,所以你說別人戲子表演,別人說你根本就是外行門外漢。
國家絕不是靠理性就足以建構的,國家充滿了狂躁的浪漫主義想象,充滿了訴諸于直覺道德和曆史傳統的力量,沒有這些訴諸于直覺本能的道德情感,所謂的理性一錢不值。
在今天這樣一場現代傳媒語言之下的戰爭,這樣一場訴諸于烏克蘭建國的民族覺醒和民族合法性的戰爭當中,表演是極其重要的事情。
烏克蘭的悲劇不在于出了一個戲子總統,而恰恰在于在建國初期繼承的是前蘇聯的官僚精英集團,這些官僚精英集團是會治理社會,但是暮氣沉沉,缺乏激情,始終沒有完成建國大業。
有人會說俄羅斯打仗是不明智的,更理智的就是忍辱負重,或者就幹脆跟俄羅斯合並。但說這些的人,他們不明白任何一個國家,當它要走向真正獨立意義上的時候,這種廣場戲子,鼓動家,演說家,政治家非常重要,他會不會把烏克蘭帶向災難,帶向深淵?曆史在揭開結局以前誰也不能做判斷。
李光耀當年帶著新加坡從馬來西亞分出來的時候,誰知道前景如何?共産黨人開始長征的時候,那種充滿了革命主義浪漫主義的情懷,哪是理性算計?在最終結局出來以前我們根本無從判斷。
用戲子來說澤連斯基,不僅是對政治的無知,也是對曆史的缺乏敬畏。
別的不多說,我們國家是一直承認烏克蘭政府是合法政府的,承認澤連斯基是烏克蘭的合法領導人,但普京是不承認的。普京以前稱他是“納粹主義政權”,稱烏克蘭都沒有合法性存在,打到現在烏克蘭的確山河破碎,但是俄羅斯承認烏克蘭政府是合法政府,表明從來無意占領烏克蘭。
03
澤連斯基的選擇
我也不太喜歡把澤連斯基說成“道德聖人”、“ 建國之父”。因爲我個人覺得小國的政治家,在激情之外一定要知道適可而止。
要知道當年波蘭事變的時候,波蘭領導人最後采取了跟蘇共和解的姿態,甚至願意承認自己是蘇共的附庸,以此避免了蘇軍的占領。
而匈牙利的共産黨領導人則爲了捍衛民族獨立,在布達佩斯跟蘇聯血戰,甚至都獻出了自己的生命,到底誰是英雄,誰不是英雄,又或者大家都是英雄?
英雄的選擇不一定都是正確的。個人道德的堅持與基于現實爲家國進行的妥協,我們很難評判。
美國人一開始的意圖就是把澤連斯基當做一個傀儡,當成一個戲子,他們給澤連斯基安排的命運就是流亡,在國外折騰,這對于美國人來講是最現實的選擇。
可當澤連斯基說“我需要的是彈藥,而不是搭便車”的時候,這出戲就已經失控了。這不再是美國人導演的戲,澤林斯基也不僅僅是一個在台前演出的戲子,而是一個參與劇本設計的局中人了。
有人評價,一位戲子總統最後表現出了比政治家還政治家的英雄氣概。你可以說他是演出,但是人生,政治何嘗不是一場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