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 陳振芳
編輯 | 查沁君
近年來,越南經濟提速。2020年、2021年越南GDP分別同比增長2.91%、2.58%,渣打銀行預測2022年越南GDP增長率達6.7%。越來越多的人和資源被吸引至此。
外來人口的流動,同時帶動越南國際學校和教育科技公司的興起。越南有公共教育機構、半公共教育機構、民辦教育機構以及國際學校。大多數來越南投資工作的外國人的主流選擇是國際學校。
近日,界面教育采訪了在越南河內、胡志明市生活的中國人,分別來自中英國際教師家庭、中越家庭、定居越南的中國商人家庭、因工作外派的中國家庭,和他們聊聊越南的國際教育及投資現狀如何。
在越南接受中式教育
2010年3月底,羅敏帶著年僅1歲的兒子由上海抵達越南胡志明市。
她的丈夫是中國寶鋼集團員工,2008年被外派至越南,她來此與丈夫團聚。羅敏也沒想到一住就是十二年,期間她的第二個孩子出生,一家人在此開廠、買房、定居。
孩子教育是這些中國家庭面臨的最大問題,國際學校成爲他們的首選。
越南國際學校主要分布在河內、胡志明市以及岘港等大型城市。國際學校按照國家地區劃分,有聯合國國際學校、美國學校、英國學校、韓國學校、(中國)台灣學校等。
各類學校的教學側重點不同,如新加坡國際學校擅長學術;歐美系國際學校則注重德育培養以及孩子自主尋找答案的能力。聯合國國際學校的教學質量最好,英國國際學校也有成熟完善的教學體系。
據董舒舒了解,聯合國國際學校的學費也最高、每年的學費高達人民幣30萬元,這些學生多來自各國大使館、跨國公司的外派高層,經商富裕家庭。
“越南新一代的家長也很願意把孩子送到國際學校。”
在董舒舒看來,現在的越南就像上世紀90年代的中國,企業非常青睐海歸,越南人有錢後希望孩子通過國際學校,走留學道路。
在衆多類別的國際學校中,羅敏一家更青睐于中文教育。盡管她是英文專業畢業,對美國國際學校的教育理念和設備環境都非常認可。但她沒有選擇歐美國際學校,而是選擇當地唯一一家中國台灣學校。
“兩個孩子從小在越南長大,我不希望他們骨子裏變成外國人。”
另外,羅敏公司60%-70%的生意都與中國有關。很多中國家長也將台灣學校納入考量範圍,便于孩子以後再融入中國的教育環境。
據羅敏介紹,這所台灣學校目前有約2000多名學生,每年學費4000多美元/人,她還加入該校的家長委員會,也是唯一中國大陸的成員。
據她了解,這所學校曾叫“台灣子弟學校”。23年前到達胡志明市的台商們,面臨的孩子教育問題更爲嚴峻,他們不甘心讓孩子接受越南本地教育,于是跟越南政府低價租借了一塊地,投資建了這所私營學校。
招生比例常常是衡量一所學校“國際含量”的標尺。這所台灣學校的招生比例要求,80%爲中國台灣學生,20%爲外籍學生。
富人們的主流選擇:美國學校
在越南,美國學校可能是富人們更主流的選擇。
李琳玲和張天亮兩家的孩子均就讀于胡志明市最大的美國學校。
李琳玲是上海人,丈夫是越南華人,這個中越家庭生活在胡志明市,經營家族食品公司。她在擇校曾統計過,胡志明市的國際學校不下20所。
這所美國學校的學生來自英美、南非、菲律賓等多個國家,實行英語+越南語雙語教學。李琳玲秉持“順其自然”的教育理念,她計劃讓孩子在這所學校讀到高中,再申請美國大學。
這所學校幼兒園階段的學費約人民幣12-13萬元/年,課外輔導課、校車、校服等費用另算。隨著年級升高,學費還會上調,到中學可能需要20萬。
“如果要培養一個小孩去美國上學,家庭純年收入至少要有150-200萬元。”李琳玲曾算過帳。
工薪階層無法承受如此高昂的學費。在越南工作時,董舒舒夫妻兩人每月稅後收入在7000美金左右,收入高于當地工薪階層,也無法負擔英國學校一年20萬元的學費。
抛開經濟負擔,美國學校也將大部分越南本地人和國際學生隔離在外。
“美國學校很難進,今年有120個學生報名,只收24個,我們很幸運通過了。”李琳玲的朋友張天亮今年剛把孩子從台灣學校轉到美國學校,學費應聲上漲至16萬元/年左右。美國學校還會嚴格控制越南本地學生的比例在10-20%之間。
張天亮夫妻都是中國人,太太是一家中國鋼材企業的業務主管,2021年1月份,被派到越南拓展業務,負責東南亞市場。
據張天亮介紹,孩子所在的班級有17人,韓國人最多,亞洲面孔多于歐美面孔,班上只有兩個中國小朋友。
學校開設中英文、數學等學科課程,也有實用型的社會課程,如木工維修、種植,手工等。放學後還有樂器興趣補習班,一至五年級沒有家庭作業。
張天亮認爲,美國學校最大優點是語言環境非常好,“因爲班上有各國同學,中英文交流之外,還有韓語、馬來語。”張天亮還發現,有孩子能連續用英語、越南語、巴基斯坦語三種語言和人溝通。
“逃離”越南高等教育,中國家長如何突圍?
越南國際學校的學生家長仍面臨諸多問題。
董舒舒注意到,英美系的越南國際學校要求老師必須有英/美國的教師資格證,並要求有三年以上教學經驗。新加坡國際學校在實際教師招聘中,可能一年教師工作經驗的就可以。
一些越南雙語學校的師資問題更嚴重,部分外教“來路不清”——可能原先就是國外的酒吧服務員,只想撈一筆錢。其次,越南當地的助教英語翻譯能力不過關,本土老師和外教的融合程度也不夠。
師資問題同樣困擾著(中國)台灣學校,羅敏稱:“海外教育資源非常有限,老師水平參差不齊,特別是這兩年疫情,很多老師都回去了,師資流動對孩子的影響很大。”
很多老師不願前往越南的原因還在于薪酬不高。(中國)台灣學校老師的月薪約1500塊美元,資深老師收入也只有兩三千美元,跟在中國台灣收入差不多。
“學校已經開始在越南本地招老師。”羅敏等家長對學校未來的教學質量表示擔憂。
流動也發生在越南的美國學校。“老師和學生的流動性都很大,家長換一個國家外派,學生就轉學了。”李琳玲稱。
孩子未來選擇留學還是回國,是中國家長要思考的問題。
一般來說,在越南的歐美國際學校上學的中國孩子都會留學,(中國)台灣學校的學生則會回去參加高考。
羅敏希望孩子能回中國讀大學,有國內的生活經驗。在越南,也只有台灣學校和新加坡學校有中文必修課,且更注重應試教育。
但羅敏內心清楚,越南的教學質量和競爭力較弱,“孩子現在的學習成績根本沒法競爭過國內學生。”她也曾給兩個孩子報補習班,孩子抗議,只能作罷。
最終,華僑聯考成爲羅敏的選擇。
“據說華僑生聯考400分以上就能進入中國二本院校,只是專業有限制。”羅敏了解,如果要回中國參加華僑生聯考,家長須持有兩個簽證,一是5年以上海外工作簽證,非國內外派;二是投資簽證。兩類簽證羅敏都符合,但她孩子所在的越南中小學國際學校都不開據在學證明。
如果“卷”不下去,羅敏還有二手准備:只要語數外三門課分數達標,就能進新加坡公立學校。讓孩子考到新加坡高中,以此作爲跳板申請美國大學。
羅敏認爲,如果想進入美國頂尖院校,到越南求學沒有太大必要,這裏的學習質量不如國內。
很少有國際學校的家長會讓孩子留在越南讀大學,羅敏曾經招聘過越南本土排名靠前的大學畢業生,對他們的工作能力不算滿意。
英文培訓火熱,但投資相對“冷靜”
越南本地學校注重應試,高等教育人才稀缺。和中國一樣,越南也實行高考制度,但大學錄取率並不高。2020年,越南專科、本科錄取率分別爲16.4%、28%。
洛克資本副總裁史松坡告訴界面教育,伴隨産業升級,越南還面臨中高端人才緊缺的問題,當地的人均受教育水平比較低,更多的是普通技術勞動工人。
“越南學生的升學壓力很大。數學、英語以及素質教育補習班在街頭隨處可見。”李琳玲告訴界面教育,其中英文補習班生意最爲旺盛,“走幾步就有一家,每一家生意都很好。”
越南英文培訓市場的崛起與中國類似,隨著對外開放程度的加深,大量外國投資企業湧入,就業、商業以及人際交往對英語能力的要求提升,使得英語培訓機構如雨後春筍般建立,如英語教學平台 YOLA、KidTopi、Edupia、ila等。
YOLA是由一群海歸越南留學生所創立的機構,通過線上平台與線下網點爲K12階段的學生提供英語培訓。Edupia同樣瞄准這部分人群提供以錄播課爲主的英語培訓。
越南的K12教育科技公司也在奮起直追,比如Hocmai、Kien Guru、Marathon Education和Vuihoc等,提供線上課程、視頻講座、測驗問題庫等服務。
全球投資者也關注到這一新興市場。
今年7月,越南教育科技公司Azota完成240萬美元的A輪融資,投資方包括GGV Capital、Nextrans和Do Ventures等。該公司開發的軟件可以幫助教育工作者擬定考題和監考,還可以根據越南的教材自動打分。
中國資本也嗅到商機。
2021年,Edupia獲得阿裏巴巴eWTP科技創新基金參投的A輪融資。今年9月,阿裏巴巴還領投了越南的K12學習平台Vuihoc。該公司稱:“已爲越南各地的15萬名學生提供一對一和小班直播課。”
“越南政府支持國內外投資者對越南教育培訓領域的投資。”據越通社報道,今年9月,越南教育培訓部副部長阮文福在教育投資與合作會議上強調。
會議還披露,2020-2021學年,越南全國非公立教育機構3800多家中,外國投資機構占17%。預計2025年,非公立教育機構將占越南教育機構總數的16%。
截至2021年12月31日,越南在教育領域擁有605個外國投資與合作項目,投資總額超過45.7億美元,較五年前增加321個,增資資金35億美元。河內和胡志明兩大城市占投資總額的91.23%。
據谷歌、淡馬錫和貝恩發布的2021年東南亞互聯網經濟報告指出,包括越南在內的大多數東南亞教育科技公司都處于種子輪到B輪的早期階段。
盡管東南亞教育科技顯示出健康的增長潛力,但上述報告指出,很多投資者仍采取“觀望”態度,因爲教育科技公司的規模化之路仍不明朗。從目前來看,雖然越南有著龐大的人口市場和強勁的教育需求,但仍然未誕生一家教育科技獨角獸企業。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人物爲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