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呈現特定時代的社會環境,又有追求精神解放與獨立的個體存在,《小娘惹》是有所進步的,但可惜,典型的“瑪麗蘇”風格,大部分故事情節都是在鋪墊愛情和一直處于宅鬥中被虐的狀態,自強不息的個人奮鬥史,也就變成了“灰姑娘”與“王子”的愛情詩篇。
吟班頓,跳弄迎,精致美味的娘惹菜,勤勞善良的小娘惹……是一段家族風雲史,亦是舊時代的女性勵志傳奇。偶在微博發現電視劇《小娘惹》的討論熱度很高,便徹夜不眠,看完了這部由郭靖宇監制並擔任總導演的電視劇《小娘惹》。
當虐心又傷神的宅鬥終于下線,一衆惡人得到了他們該有的懲罰,一切恩怨情仇于一朝消散如煙,心情漸漸平靜,卻感慨良多,不過全在于劇中女性的命運。無數個問號停在腦海裏:女主角月娘爲什麽不能勇敢再勇敢一點?那些軟弱、任人欺淩的女性爲什麽不能挺起胸膛,站直了腰杆?那些迫于家庭壓力不能娶所愛女子的男性,爲什麽不能與長輩抗爭?
……
疑問,太多。但轉而,一想到《小娘惹》的故事發生在90多年前的南洋,似乎又找到了答案。那個我並不了解的時代,無論女性、男性想要掙脫命運的枷鎖可能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正在央視熱播的《小娘惹》,是2008年曾風靡一時的新加坡電視劇《小娘惹》的一次複刻,主線大致相同,都是訴說三代娘惹的命運變遷和黃、陳、張三個華人家族的興衰浮沉。
未看過原版,因此無從比較,于新版我的初始印象是,除了濾鏡太重淡化了年代氣息、模糊了演員們的面容,TVB的港普配音讓角色與聲音有遊離感,反派人物太過臉譜化,以及幾個主要女性角色的標准“網紅臉”缺乏辨識度,這個故事還是蠻吸引人的——劇中有大量關于娘惹美食、娘惹文化、娘惹婚俗的情節,再以畫外音輔之,讓人們了解娘惹是怎樣的一種存在:自明朝時起,就有中國移民生活在槟城、馬六甲、新加坡等地,這些人與當地的馬來人所生的女性後代,即爲娘惹。
作爲劇中核心人物的三位娘惹,是以背景人物出現的黃家二太太天蘭,前半部分的靈魂人物天蘭的女兒菊香,和絕對女主人公——菊香的女兒月娘。她們最大的共性,是擅長廚藝、女紅,且溫柔、忠貞、善良。
從20世紀30年代初拉開序幕,經曆幾十年間的風雲變幻,三代娘惹相同的生存空間卻擁有截然不同的命運軌迹:
天蘭因身份低微,一向安分守己、逆來順受,只知隱忍、盲從,最終意外命喪于那個沒有人性的家庭;
又聾又啞的菊香,不甘心屈服家中長輩安排的婚姻,離家出走,勇敢追求自己的幸福,有過恩愛時光卻不幸死于戰火;
幾乎重複菊香命運的月娘,無論境遇多糟糕,仍堅持樂觀豁達,選擇以事業爲奮鬥目標,終成富甲一方的商人。
從沒有任何覺醒意識,到自己的命運由自己掌控,再到追求經濟與精神的雙重獨立,她們的人生之路,就是不同時代女性自我意識的發展進階。沖破限制女性自由的牢籠,擺脫傳統社會對女性思想的束縛,在菊香和月娘的身上,我們能夠看到作爲時代縮影的女性自我意識的逐漸覺醒和不斷深化,以及女性價值的提升。
可以看到,與郭靖宇執導的上一部被網友“群起而攻之”的電視劇《娘道》相比,《小娘惹》的改變在于,不只是客觀還原了那個時代的曆史,還對歧視女性的封建思想與娘惹文化的糟粕進行了言語上的批判——
愛上菊香卻沒有勇氣反抗長輩的陳家二少爺陳盛,常反思自己的過錯,認爲是自己的懦弱令其錯失所愛,更認爲驗證貞潔等婚姻舊俗是對女性的侮辱與不尊重。雖然身爲男性,但他對一切歧視女性、壓迫女性的行爲都極爲厭惡,甚至教化妻子,願她不要成爲生兒育女的工具,希望她能有自己的主見,而不是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傳宗接代以及取悅丈夫和長輩上。
最不受社會觀念束縛的黃家老爺的外甥女秀娟,她離經叛道,勇于追求自己的愛情,一旦發現對方並不是她心中的模樣,就潇灑地選擇放棄並不悔。在所有人都在惋惜黃家二孫女玉珠被侮辱的悲慘遭遇時,只有她用正確的思維方式勸慰,告訴玉珠那不是什麽錯,不值得爲此失去自信,更不該爲顧及顔面與受家庭的裹挾嫁給強奸犯。
……
既呈現特定時代的社會環境,又有追求精神解放與獨立的個體存在,《小娘惹》的確有所進步,但可惜,其缺點也有目共睹——
不同的年代,審美也不同,人們的“三觀”也會發生改變。今時今日,已不是12年前新加坡版《小娘惹》上映的那個時代,但劇中的一些價值觀卻沒能與時俱進,仍單純是對苦難的歌頌、對聖母心的歌頌、對女性奉獻與犧牲精神的歌頌,已然不合時宜。
菊香與月娘兩代娘惹,都是在被百般欺淩的環境下成長的,並屢次三番被黃家的惡人置于死地。尤其月娘,其遭遇更像是“灰姑娘2.0版”,在家中過著女傭一樣的生活,成日被壓榨、被虐待、被傷害,甚至被謀殺。她幾次生命垂危,但在外婆去世後,卻以寬廣的胸懷接納已落魄的黃家,照顧那些狠毒的惡人們。
這貌似是從前一些傳奇大劇的慣用套路:因果循環,天道輪回,施暴者靠“天”懲罰,被壓迫者以仁慈寬容對待昔日仇人,一切以“大團圓”結束。可是,每天被虐八百遍仍然無底線的“以德報怨”,在“爽文”當道的今天已失去了認同感,人們可能更期待的是痛快地反擊、逆襲,而非用“忍忍忍”的方式任人魚肉,也不是用一味地奉獻、犧牲,去換來“人性的救贖”。
女性勵志傳奇,本應濃墨重彩的是自強不息的個人奮鬥史,卻讓位于“瑪麗蘇”的精神內核。
菊香也好,月娘也罷,她們都擁有娘惹文化中女性的堅韌不拔、吃苦耐勞、積極向上的精神,值得書寫,但作爲一個獨立的個體,或是因爲曆史的局限,她們的成長並沒有脫離男性的助力。
菊香遇到山本洋介,成功逃離那個封建家庭,在落入人販子之手時,也是洋介現身相救,從此,她擁有了自由。在與洋介成婚後,丈夫突然消失的八年時光,是陳盛不斷相助、接濟,讓她能夠將女兒撫養長大。月娘呢,小到通過美食測試,大到被沉于井底、被棄于荒地自生自滅,都離不開陳家孫子陳錫的幫助。在決定創業後,也是因爲劉一道與兄弟的勞動成果,以及陳盛這個叔叔暗地裏的資金支持,她才實現了逆襲。
人美心善傻白甜,看似完美無瑕,遇到困難時總有人助她一臂之力,這是典型的“瑪麗蘇”風格,再加上她的經商過程描述甚少,大部分故事情節都是在鋪墊愛情和一直處于宅鬥中被虐的狀態,奮鬥史,也就變成了“灰姑娘”與“王子”的愛情詩篇。
更遺憾的是,對比勇敢追求愛情的菊香,月娘處事行爲看似更現代,但內在卻沒有真正進步:對待愛情畏首畏尾,不能明辨是非,跟隨反派人物的思維將玉珠的悲劇算到自己頭上,開始自責、內疚,哭哭啼啼地選擇認命,自願嫁給一個並不喜歡的屠夫。而後,又一再爲了他人讓愛,爲玉珠、爲珍珠、爲麗貝兒,甘願所愛之人與自己相望江湖。一系列謎之操作,讓人懷疑,月娘並沒有因爲時代的變遷,更具有女性的獨立意識與自主精神。
複刻版的《小娘惹》,高度還原了舊版的劇情架構與精神內核,唯有月娘的結局,因舊版月娘與陳錫未能成眷屬的意難平,這一次選擇了圓滿的結果完美落幕。只是,優缺點都極爲明顯的《小娘惹》,放在苦情劇已失去生存土壤的2020年,終究還是落後于這個時代,不服“水土”。
來源/中國婦女報(ID:fnb198410)
作者/鍾玲
編輯/陳曉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