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金刻羽(哈佛經濟學博士、倫敦政治經濟學院經濟學終身教授)
來源:網易研究局(ID:wyyjj163)
本文原標題爲:《金刻羽再撰文深度解析:爲什麽說我們可能面臨1930年代的經濟大蕭條?》
目前,世界正面臨著類似1930年代經濟蕭條的前景,或許是2009年經濟大衰退的幾倍。對大多數人來說,這可能是我們一生中經曆的最大的經濟事件。
這場流行病可與1918年襲擊西班牙的大流感相提並論,那場流感當時感染了西班牙1/4的人口,並且有5000萬人死亡。僅僅在兩個月前,大多數人還認爲這場新冠病毒只是一種中國現象,或至多發生在亞洲,就像SARS,我們沒有料想到它會在世界其他國家有爆炸式的傳播。與1918年相比,現代醫學和科技得到了進步,但世界範圍內的聯系也越來越緊密,每天有1200萬人次通過乘坐飛機在各個國家之間流動。
在目前的情況下,我們面對的不是像2009年的經濟衰退時那樣,美國的産出下降5%,而是美國和全球的産出下降40%的可能性。這一次,不是信貸緊縮導致的銀行體系的癱瘓,消費乏力蔓延到實體經濟。如今,實體經濟的很大一部分完全陷入停滯,這種影響將會進入金融系統,並且重新回來第二次沖擊實體經濟。
在2008年經濟大衰退的高峰時期,美國每個月損失80萬個工作崗位,如今的境況將是每周損失數百萬個工作崗位。政策制定者在美國失業率達到10%時畏縮不前,如今他們在討論的失業率徘徊在30%左右。在典型的經濟衰退中,企業解雇工人是因爲社會缺乏消費。如今,企業的做法直接導致大規模失業,因爲它們不能也不應該讓人們重返工作崗位。然後,當陷入困境的家庭和企業削減開支時,就會出現第二輪的裁員潮。
我們拿餐飲業舉例,在美國,這是個規模接近一萬億美元的行業。還沒有考慮到航空、旅行、娛樂、教育和一些必須面對面的服務。服務業約占到整體GDP的80%,那麽,我們很容易就能明白,爲何40%的産出會一夜蒸發。和2008年最大的區別在于,如今很多基礎面良好的企業也會破産,因爲他們沒有生意可做。在2008年金融危機中,美國一些大銀行瀕臨違約,政府當時出手拯救了銀行。如今,政府需要出面拯救一切——包括她的人民、中小企業、銀行和金融機構。
與整個經濟衰退時期相比,全球主要經濟體的政府承諾的一攬子援助規模已經大得多了。美聯儲已經承諾無限購買美國債券,美國財政部通過了美國現代曆史上最大規模的2萬億美元經濟刺激計劃。曆史上一貫吝啬的歐央行已經承諾購買約1萬億歐元的歐洲債券。其口號是:竭盡全力。他們聲稱自己正在面臨二戰以來最大的危機!
不過人們很容易理解,盡管貨幣政策反應迅速且規模龐大,但其效果是有限的。原因是這樣的:2007年凍結了支出和信貸,消費者和企業負擔不起重新貸款。因此,旨在降低利率和提供信貸的貨幣政策可以迅速幫助重啓借貸和支出。然而,當由于社會成員産生距離,企業無法持續業務,或是由于隔離措施限制了人們正常工作,那麽貨幣政策就很難使經濟活動恢複正常。
我們是否會面臨經濟蕭條或衰退,要看新冠病毒在全球的傳播會持續多長時間。如果所有國家都能夠采取像中國這樣嚴厲的措施,或者甚至是采取像新加坡、韓國和日本這些國家這樣較爲溫和但有效的措施,我都不會如此擔心。但西方國家不像亞洲國家。首先,他們沒有經曆過SARS的經驗,反應遲鈍,很晚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其次,僅僅在幾周的強制隔離,甚至只是要求避免聚集之後,就已經怨聲載道。請注意:這甚至還不是隔離,這只是避免聚集。英國首相鮑裏斯•約翰遜(Boris Johnson)宣布采取隔離措施的幾天後,他父親卻說去酒吧喝酒是一種“必要活動”,有需要的時候他一定會去。我認識的一對住在豪華的鄉村莊園的70多歲高齡的英國夫婦告訴我,如果被要求再隔離一個月,他們會發瘋的。我之前在紐約的同學說,紐約人不可能在家裏待太久,他們甯願感染這種病。而且最有可能發生的事情是——他們受夠了,最終會發展成爲群體免疫力。
因此,不僅僅是我們的文化、政治制度、公共設施不同,我們的人民也是不同的。與西方人相比,東亞人是一個更順從的群體,就像與意大利人相比德國人也是這樣。與歐洲人相比,美國人需要的社會娛樂活動更少。上周末巴黎天氣很好,法國人不願錯過離家去海灘的機會。 但是不管是美國人還是歐洲人——他們都厭惡被管制的感覺。他們對技術監視也持懷疑態度,即使危及他們的生命也是如此。
上述的所有意味著不同國家在應對這一流行病時,將采取截然不同的方法。大多數工業化國家采取的是緩解措施,推遲高峰期的到來,而不是采取極端措施去遏制病毒。但這也將意味著他們延誤了工作和經濟的恢複。在中國,我們停止了所有社會活動大約一個月左右,企業正在恢複生機,許多業務已經完全恢複,但西方經濟不會如此。按照他們的策略,經濟恢複少則需要6個月,甚至更久。如果出現二波感染的爆發,則可能需要18個月,或者直到治療方法和疫苗的出現才能恢複正常。如果世界主要經濟體出現12-18個月的經濟停滯,我們將面臨的是比大蕭條更嚴重的挑戰。
因此,我們不能根據中國的抗疫經驗來分析世界經濟的前景。盡管國內已經沒有多少新的確診病例,但社會行爲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恢複正常工作後,我們仍然需要觀察是否會出現第二波感染,如果沒有,我會對中國的經濟恢複更加樂觀。一旦西方國家的感染率開始下降,股票市場就會恢複正常。到目前爲止,6萬億美元的股票市值已經蒸發,但最糟糕的時刻還沒有到來。
中國國內的經濟規模足以防止我們的産出出現大幅下降。但是,當我們的經濟恢複正常時,世界其他地區將陷入困境。不僅是出于戰略利益,而且還是道德要求,這都是我們在這個世紀對世界各國施以援手的機會。在國際社會中如此難以建立的信任,將通過我們對人道主義援助真誠而實際的踐行來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