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也不過是懸浮幽冥太空中的一抹沙塵。這麽小的塵埃,爲何卻濃縮了怎麽也化不開的仇恨、偏執、怒火、鬥爭?
好些年前,某友人娓娓向我轉述一段小故事,當中她提起了三個字讓我久久難以釋懷,那三個字就是:在講我。
剛好近期拿到由現代出版社在中國出版的“阿果給孩子的美文美繪”系列,全套四本,當中就包括重新排版的繪本《尋找》。第一時間就看了阿雲西瑛老師爲新版《尋找》所撰寫的導讀,開篇第一句話也讓我感觸良深,她寫道:
最近,孩子總纏著我說:“媽媽,你再給我生一個弟弟吧,我一個人太孤獨了。”
我一直很好奇,人究竟是長到幾歲,內心才會萌發難以名狀的孤獨感?至少在我成長歲月中,童年與孤獨近乎是絕緣的,或許真要來到青春期,來到懵懵懂懂強說愁的慘綠年華,方才浮現內心苦悶無人理解的孤獨愁緒。
阿雲老師的小孩,應該還未脫離父母陪伴翻閱繪本的年紀,不想早已感到孤獨了。而說出“在講我”三個字的,則是朋友的香港友人6歲的小孩。那時我們剛推出《尋找》的初版,朋友買了幾本帶去香港,並陪著那6歲的小男孩一起翻閱。故事讀完了,小男孩合起了書,擡起頭望著友人,以粵語總結了一句:這本書在講我。
在講的,莫非也是6歲小朋友心中那早已藏不住的孤獨?
或許吧。孤獨本就是生命的本質,遲早都將面對。只是當它出現時,我們內心是否具備足夠力量,來將之化解?
我喜歡看他人對我作品的解讀,繪本雖爲我的創作,然往往故事更飽滿豐盈的生命力,卻是讀者朋友按照各自的理解來不斷完成的。我就很喜歡阿雲老師在導讀中,對大樹與山神廟段落的看法。小企鵝讓小男孩向山神祈禱許願,老師看來這就代表著一種傾訴。人有傾訴的對象,有管道將內心的困惑與郁悶加以吐露,縱使得不到具體的答案,何嘗不是排解孤獨之法?而小企鵝喜歡擁抱的大樹爺爺,長年累月在山林裏如同寬厚的長者,默默傾聽著小企鵝的內心故事。學會傾訴,學會傾聽,也就能慢慢學會不再孤獨。
尋找不孤獨,並不是單純地尋得另一人的陪伴。其實,我們尋找身份認同,不也是在尋覓著另一種形式的不孤獨?我們在同個社群中,找到了精神上可依附的特質,而這些特質潛移默化地形塑了此刻的你我,我們體內既有一整個社群的神貌,更有著獨屬于自己的身影;我們是獨立的又是群體的。獨立的可貴在于可抽離開來保持清醒,群體的相濡以沫有時反淪爲同溫層的盲從。
我是海南人,是華人,是新加坡人,是地球人。其實,我們不過都只是人,地球上渺小而普通的自然人。莊子寓言有則蝸角之爭,族群之間的誤解,社群之間的怨恨,不也猶如蝸牛觸角上的觸氏、蠻氏二族?人與人之間群起惡鬥究竟是爲了什麽?若我們都脫離了蝸牛觸角的束縛,從浩瀚宇宙回望一切,或許就會明白原來地球也不過是懸浮幽冥太空中的一抹沙塵。這麽小的塵埃,爲何卻濃縮了怎麽也化不開的仇恨、偏執、怒火、鬥爭?
孤獨是必要的,因爲孤獨是個人在獨立與群體的拔河中,必然引發的清醒意識,也會成爲一股動力,激勵自己去尋求內心渴望的更高的答案。阿雲老師在導讀的結語中,對孩子說:“只要我們能像書中的小男孩兒那樣,勇敢上路去尋找‘不孤獨’,我們就能獲得內心的力量,趕走孤獨。”
這旅途漫長且修遠,願你我都能拿出足夠的清醒及勇氣,去上下求索自己的不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