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美國總統特朗普今年6月在板門店“跨界”會晤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正恩，共度“曆史性一天”以來，半島局勢迎來一段相對緩和的時期。然而近日，久違的平靜正被美朝間一連串示強舉動打破。
繼特朗普日前用“火箭人”稱呼金正恩，抛出“動武”言論並引發朝鮮怒怼之後，剛剛過去的一天朝鮮再揮出兩記“拳頭”。一是宣稱在西海衛星發射場進行了“極其重大的試驗”，二是朝鮮常駐聯合國代表稱，無核化已經不在朝美談判桌上。
外媒述評，隨著朝方設定的與美方談判的年底“最後期限”臨近，朝美關系和半島無核化前景再次走到關鍵十字路口。朝鮮接下去可能“向前邁進”“兵行險著”，對美國采取邊緣政策。
但分析人士認爲，朝鮮不會背棄金日成的半島無核化遺訓，只是策略在新形勢下發生調整。平壤和華盛頓並非“以壓求鬥”，而是“以壓促談”——都希望用壓力迫使對方按照自己的方案走，對話的動力依然存在。當務之急是要停止言語互怼和行動刺激，延續當前半島來之不易的緩和局勢。
美說“創意”，朝稱“惡心”
今年的朝美關系與往年一樣跌宕起伏。
先是在2月，雙方領導人鬧了場“不歡而散”。當時特朗普和金正恩在越南首都河內會面，因在解除對朝制裁和無核化措施方面存在分歧，會晤提前結束，雙方連工作午餐都沒吃，就“各回各家”。
不過，朝美領導人會晤雖然“開年不利”，但雙方都強調要保持接觸，進行建設性對話。正因如此，“繼續談”，被視爲河內峰會的最大成果。
2個月後，在美朝對話步調放緩、談判陷入僵局的背景下，金正恩在最高人民會議上表示，希望美國在年底前能采取靈活務實的態度，與朝鮮就半島無核化問題達成協議，否則朝方將走一條新的道路。
這番講話被外界解讀爲：朝鮮自行設定與美方進行核談判的“最後期限”，若不按期“達標”，朝鮮可能走重啓核導試驗的強硬軍事路線。
在“硬的一手”的同時，金正恩不忘展示靈活和開放的外交姿態。今年6月，美朝首腦新加坡峰會一周年之際，特朗普再次收到金正恩的親筆信，他稱這封信“溫暖而友好”，並表示兩人可能再次會面。不久後，第三次“金特會”在板門店上演。特朗普還跨過軍事分界線，成爲朝鮮停戰協定簽署以來首位踏上朝鮮國土的美國在任總統。
也是在那次會上，特朗普指定他的團隊重啓自2月以來中斷的美朝工作級別磋商。10月初，磋商在瑞典舉行，但結果依然談崩。這個被美方稱爲“帶來創造性想法”的會議，在朝方口中成了“惡心的磋商”。朝方更抨擊，美國爲了過“年底期限”一關，依然抱著麻痹朝方的不純目的。磋商破裂後，美方提議12月再次磋商，而朝方質疑美方動機“不純”。
美談“動武”，朝揮“雙拳”
外媒述評，隨著朝方設定的“最後窗口期”臨近，朝美關系和半島無核化前景再次走到關鍵十字路口。近期朝美連番示強舉動，更令人擔憂半島局勢緩和勢頭還能否延續？
本月初，特朗普在倫敦出席北約峰會時，再次以“火箭人”形容金正恩，並提及對朝動武可能性。這席話是回應朝方“聖誕禮物”言論。之前，朝鮮外務省負責美國事務副相李泰成提醒美方“12月底期限”就快到來，聖誕禮物會是什麽完全取決于美方選擇。
對于特朗普隨便給朝鮮領導人“起綽號”，朝方反擊美國“失禮”，指出如果特朗普再發類似言論，那“肯定是老糊塗毛病又發作”了。朝鮮軍方則聲稱，“使用本國武力並不僅僅是美國的特權。”言下之意：美國如果手癢膽敢動武，朝鮮會“以牙還牙”。
此外，朝中社4日發布金正恩騎著白馬登白頭山的照片。分析認爲，金正恩模仿祖父金日成，或許志在表達抗美決心，並預告明年不再聚焦峰會外交，而是展現國力。此行也是爲了警告美國在年底前做出讓步。
面對朝方示強，美國也是分毫不讓——繼11月底連派3架偵察機監視朝鮮導彈基地之後，美軍12月4日又向半島空域出動反潛巡邏機搜集朝方潛射導彈情報。一時間，半島又升騰起不安的空氣。
緊張局勢還在發酵。剛剛過去的一天，朝方揮起“組合拳”：一是宣稱在西海衛星發射場進行了“極其重大的試驗”，二是朝鮮常駐聯合國代表金星稱，無核化已經不在朝美談判桌上。
就前一則消息，朝方沒有披露這次試驗的具體內容，只是表示試驗結果將在不久後“對改變朝鮮戰略地位”發揮重大作用。一些研究人員猜測，西海發射場可能在地面實施了發動機測試，而非發射活動。
外媒分析，雖然發動機測試的“挑釁”程度比導彈測試或衛星發射低，但西海發射場出現新活動是個重大發展，預示朝鮮距離發射更具威脅性的武器更進一步。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認爲，由于西海發射場是朝鮮在新加坡“金特會”之後同意拆除的基地，若在那裏恢複引擎測試具有象征意義，而重啓的時機顯然是要向特朗普發出明確信息。
就後一條消息，《聯合早報》認爲，與朝鮮早些時候發出的警告相比，金星的言論似乎走得更遠。朝鮮之前的表態一直是，鑒于華盛頓拒絕讓步，有關核武器計劃的討論可能不得不在談判之外。
不過，美國智庫網站“北緯38度”分析員珍妮·唐恩稱，由于金星並未直接參與對美談判，朝鮮此次讓金星作爲發言人非常有意思，尚不清楚如何從字面理解金星的言論。她說，隨著“年底期限”臨近，朝鮮發出此類強硬言論的頻率也隨之增加，似乎希望促成“最後一分鍾的協議”。不過，她認爲這樣只會適得其反。
在金星的言論發表數小時後，當記者問特朗普打算如何在談判中重新與朝鮮接觸時，特朗普說，“我們會看朝鮮的情況。如果朝鮮表現出敵意，我會感到驚訝。”特朗普還說，“我和金正恩的關系非常好，我想我們都想保持這種關系。他知道我馬上就要選舉了，我認爲他不想幹涉選舉。但我們必須拭目以待。”
朝鮮“不甘”，美國“不急”
分析認爲，目前的朝美博弈態勢，用一句話概括，就是朝鮮“不甘”，美國“不急”。
中國社科院亞太與全球戰略研究院研究員王俊生認爲，平壤和華盛頓並非“以壓求鬥”，而是“以壓促談”。雙方對話的動力依然存在。
從朝方來說，它面臨國內外壓力：一方面，安理會制裁使其外彙收入縮水，對經濟構成打壓；另一方面，明年是朝鮮雄心勃勃的“國家經濟發展五年戰略”的收官之年。這意味著，朝鮮的無核化和經濟建設能否取得顯著成果，對金正恩而言至關重要。然而遺憾的是，迄今朝鮮缺乏標志性成績，這讓它産生焦慮感。
更讓朝鮮感到不能忍受的是，過去一年，朝鮮認爲它對推進半島無核化做出巨大貢獻，一些舉措是曆史性的。但所有的貢獻和誠意沒有換得應有回報。不僅如此，自己的付出反被美國利用，服務于美國國內政治和2020年大選，因此朝鮮心裏有落差，情緒有不滿。
“此時朝鮮連打強硬牌，不是爲了和美國沖突，仍然意在謀求對話。對于朝鮮，尋求緩解制裁是當務之急，而對核導試驗的需求不是那麽高。”王俊生說，“反觀美國，通過和平對話解決半島問題代價最低，如果處理得好對于特朗普競選連任也是亮點，因此美國也同樣具備和朝鮮談判的動力。”
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亞太研究所研究員楊希雨認爲，近期朝美互動，是臨近“最後窗口期”美朝博弈加劇的征兆，雙方都在施壓迫使對方按照自己的方案走。從朝鮮的角度，按照韓聯社統計，朝鮮今年13次進行試射活動，向美方施壓。美國方面近日則改變一段時間以來的低調克制，談及“火箭人”和軍事手段。
“但事情的本質在于，盡管雙方相互施壓，它們不想談崩，還是想談，只不過目標不同——美國想實現無核化，但朝鮮不首先談無核化，只談朝美關系正常化。”楊希雨說。
在楊希雨看來，美國對朝政策是，希望通過談判迫使朝鮮放棄核武器，這是它的首選，也是特朗普的外交加分項。但這個問題對美而言不急迫，也不是美國大選期間美國選民關注的第一序列問題。因此朝鮮再怎麽示強，美國對朝政策短期內調整的可能性並不大。王俊生也認爲，大選年臨近，特朗普很可能把朝鮮問題暫時擱一擱，“不管不顧”，讓地區局勢延續之前“不溫不冷”的態勢。
朝美“續鬥”，唯恐“崩盤”
接下去朝美博弈“劇情”又將如何發展？
王俊生指出，盡管美朝“爲談而鬥”，但外界對局勢失控乃至逆轉的擔心不無理由。有幾個比較突出的原因。
第一，年底期限所剩無幾。不少分析人士認爲，朝美無核化談判在年底前取得突破的可能性越來越低。惠靈頓維多利亞大學講師、前五角大樓官員範·傑克遜表示：“在聖誕節前不可能進行有意義的談判。”
更何況，朝鮮曾發出“聖誕禮物”言論。外媒猜測，一個選項可能是，再次在日本上空發射洲際彈道導彈，就像2017年的兩次那樣。如此一來將加劇半島緊張局勢，進一步壓縮對話空間。
第二，朝美分歧加大而非縮小。王俊生說：“之前，朝鮮同意分階段同步走。中方也強調無核化與和平機制構建雙軌並進。但現在平壤要價似乎提高，先要求和平機制再考慮無核化。”
範·傑克遜說，朝鮮似乎認爲，它可以在不放棄核計劃關鍵部分的情況下獲得制裁的緩解，而特朗普則繼續強調，應該先進行無核化談判。“過去一年，談判一直在探索能否達成一項象征性的、極易出錯的協議。但現在看來，即便那樣的協議也不太可能實現。”
加州米德爾伯裏國際問題研究所的朝鮮問題專家喬舒亞·波拉克認爲，朝鮮已經“向前邁進”，不再對美國提出具體要求，而是在爲下一步行動做准備。
第三，美國不太可能滿足朝鮮要求。“因爲美國在半島局勢上處于相對有利地位，就連分階段同步走都不願妥協，更何況現在朝鮮擡高要價？”王俊生說，“上述三點，決定了朝美關系有趨于緊張的可能性。只要一方示強，另一方都不太可能示弱。”
楊希雨說：“我對未來局勢的判斷是，無論朝美做什麽激烈動作，發生軍事沖突概率幾乎爲零。特朗普的動武言論，與其說是真正的戰爭信號，不如說是軍事威脅言論，是與朝方博弈的手段。”
這位專家還評論了外界普遍關注的12月下旬朝鮮即將召開的第七屆中央委員會第五次全體會議。先前有猜測稱，朝鮮領導人可能在全會上宣布結束朝美無核化談判。金星關于“無核化不在談判桌上”的言論加劇了這種擔憂。
在楊希雨看來，這些並不表明朝鮮徹底摒棄朝鮮前最高領導人金日成提出的半島無核化路線。“過去20多年朝鮮在無核化問題談判上，策略都會隨形勢發生不同程度的調整，但無核化的主線始終未變。金正恩與習主席會面時，也表示致力于實現半島無核化，是朝鮮始終不變的立場。”
展望明年半島局勢，楊希雨說，如果年底朝美無法啓動新一輪工作級磋商等會談，那麽美朝關系和半島局勢明年將不是很樂觀。“但這種危機是有限度的，雙方都會遊走在不破局的邊緣，形勢會有動蕩。總之，通過和平對話方式解決分歧，是誰都不敢離開的主線。”
王俊生也認爲，美國大選年在即，特朗普更不可能讓步。如果朝鮮覺察特朗普對平壤的要求“不管不顧”，可能加大對美施壓力度，但會起到反作用。因爲美國國內對朝印象、對朝輿論都不太有利，主張對朝施壓、采取強硬政策的聲音占主流，特朗普的“願談”聲音反而是少數。“如果朝鮮進行試射等活動，極可能換來美方對朝更強硬的態度，半島局勢將更悲觀。當務之急是，雙方要停止語言互怼和行動刺激，否則重新緩和關系就要付出更大的努力，面臨更大的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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欄目主編：楊立群 文字編輯：楊立群 題圖來源：IC photo 圖片編輯：曹立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