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喬治·奧威爾在《英國式謀殺的衰落》的開頭,描述了英國家庭在一場豐盛的周日午餐後的惬意生活。“你把腳放在沙發上,戴上眼鏡,打開《世界新聞報》,”他寫道,“在這樣幸福的環境下,你會想讀些什麽?當然是關于謀殺。”
幾年後的馬來亞聯邦,人們在閑暇時光的閱讀口味已遠遠不止于此——比起真實生活中的謀殺,他們更喜歡鬼魂和惡靈的故事。1952年,奧斯曼·沃克在未來的新加坡總統尤索夫·伊沙克手下擔任記者,並受托爲尤索夫創辦和編輯的周刊《世紀前鋒報(Utusan Zaman)》撰寫周日恐怖故事。
“馬來人就是喜歡這樣的故事。”奧斯曼後來說道。顯然他們成功了,報紙的發行量迅速增加了三倍。
最近,吳一生編輯出版了《叢林裏的清真寺:奧斯曼·沃克的經典鬼故事集》,書中記載了這段曆史。“奧斯曼在接下來的四年同時爲《世紀前鋒報》和娛樂報紙《Mastika》杜撰靈異故事,他的名字也因此在新加坡和馬來半島變得家喻戶曉。”
奧斯曼還是新加坡獨立事業中的重要人物。1963年,他成爲新加坡的第一位社會事務部長,一直任職到1977年。在1981年退休之前,他還曾擔任新加坡駐印尼大使。
那麽爲什麽,這位以理性著稱的新加坡開國元勳會走上寫恐怖小說的道路呢?
奧斯曼是一名在萊佛士學院接受英語教育的穆斯林,對懸疑小說有濃厚的興趣。他的同學拉蒂夫·阿爾曼後來曾回憶道,奧斯曼“在十幾歲時就喜歡用靈異故事來嚇唬朋友”。
《叢林裏的清真寺:奧斯曼·沃克的經典鬼故事集》
吳一生寫道,當時馬來地區的知識分子已經開始在寫作中崇尚現實主義:“他們許多人認爲鬼故事是過去的不文明時代的産物,最好隨著社會的發展被抛棄……奧斯曼則相反,他希望通過創作恐怖故事讓馬來的文化遺産得以傳揚。”
東南亞一帶根植于日常生活的鬼神信仰或許比世界絕大多數地方都要強烈。緬甸有古老的“納特崇拜”,即信奉所謂的三十七神靈;柬埔寨留存著世界級的巫術;在泰國,幾乎每個家庭都有“靈屋”,用來爲遊蕩的幽魂提供住宿。事實上,無處不在的“菲伊”(phii)——即鬼魂——更是泰國民間頗爲偏愛的聊天話題。
暗黑的幽靈世界一直是泰國影視劇的主要內容。網飛更是將這一元素帶到了國際觀衆的視野中。恐怖片在泰國是一種相當受歡迎的電影類型,數量上占到了該國影片的一半。去年由韋西·沙贊那庭執導的《真相背後(The Whole Truth)》是一部複古的泰國恐怖片,從情節到制作水准都值得一看。
導演阿彼察邦·韋拉斯哈古廣受贊賞(盡管不受審查機構待見)的藝術電影中也常常出現鬼神元素。在《能召回前世的布米叔叔》中,主人公身患腎衰竭而處于死亡邊緣,並驚奇地發現自己去世的妻子和失蹤已久的兒子出現在身邊陪自己用餐。而布米叔叔兒子成了“成年男人大小的紅眼猩猩”——希爾頓·艾爾斯在《紐約客》的導演簡介中寫道。
艾爾斯引用了美國電影制作人丹尼爾·艾森伯格在2017年談到阿彼察邦的話:“這部作品仿佛能對我們說話,因爲它揭示了我們日常生活的多層複雜性……鬼魂進入房間又離開,自然得就像家庭裏的一員、會說話的動物或是化作人形的薩滿。”
2017年4月18日,人們在蘇丹清真寺外搬運奧斯曼·沃克的棺材。
鬼故事在印尼也很受歡迎。埃卡·庫尼亞萬的小說《人虎》在2016年入圍了布克文學獎。“印尼文化有著強烈的鬼神色彩。小說裏的白虎既是村民們肉眼所見的那頭虎,又指年輕的幽靈殺手馬吉奧心中的魂靈。”路易絲·道蒂在《衛報》寫道,她評價這本書“短小、緊湊而美麗”,並在她2019年的全球十大鬼故事排行榜中將該書名列第三。“來自不同國家的鬼故事提供了一種文化晴雨表,”她說。
地域文化的交融是奧斯曼故事中一個有趣的元素。例如,在《麥朗梅瑪的眼睛》中,一位從謀殺中幸存下來的老太太有著一雙可怖的眼睛。“那只眼睛裏看不到眼白,”奧斯曼寫道,“血管上覆蓋著血紅色的靜脈,大量地爬行、擴張和收縮,像成千上萬的細蟲一樣蠕動。”黑暗中發光的血腥紅眼睛是泰國恐怖故事中常見的元素。
奧斯曼的故事具有極爲豐富的想象力——前來拍照的屍體,鳄魚出沒的沼澤中的清真寺——但因爲恐怖感往往掩蓋了情節內容本身,故事的結局有時會稍顯薄弱。但這不妨礙有不少經典的作品。《牆上的聲音》就是一個成功例子,它“將令人難忘的驚悚故事與愛情故事巧妙地結合起來。”在《甜蜜的蘇裏亞蒂》中,奧斯曼更是用極爲大膽的筆調描述了和一個美麗幽靈的親密接觸,挑戰著閱讀體驗的極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