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可（公衆號：海哥商業觀察 ID：hgsygc）

新加坡的頂級名利場，在最近幾年悄然改換門庭，成了中國富豪們爭相角逐的後花園。

2020年，人氣火鍋連鎖店海底撈集團創始人張勇夫婦，繼2019年後再度問鼎新加坡富豪榜榜首，彼時身家190億美元。2021年，冬海集團首席執行官李小冬晉升新加坡首富，身家198億美元。2022年，邁瑞醫療創始人李西廷登上福布斯新加坡富豪榜首位，身家156億美元。

是的，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身份——來自中國的新移民。

只是，中國富豪們在新加坡財富榜上坐得並不安穩。張勇夫婦在兩年時間裏從榜首跌至6名，李小冬則是在一年時間內跌至10名開外。即便是守住了榜首位置的李西廷，其個人財富也在一年裏縮水近6成。

對富豪們來說，跑得不夠快就是退步，但一旦跑錯了方向，跑得越快，結局可能會越慘烈。

首富更叠，財富縮水

中國富豪在新加坡的故事，要從2019年說起。那一年，在新加坡富豪榜上蟬聯了10年之久的遠東機構黃氏兄弟，被一位名叫張勇的中國商人趕下了寶座。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人們才知道，這位從中國四川簡陽走出來的火鍋大佬，已是一名不折不扣的新加坡籍華人。

彼時49歲的張勇，正值春風得意馬蹄疾。就在前一年，海底撈在中國香港正式上市，股票發行當天即上漲10%。此後，海底撈股價一路狂飙，2019年和2020年股價漲幅分別爲83%和91%。這不僅爲海底撈贏得了“火鍋茅”的稱號，也將張勇一路送上了2019和2020接連兩年的新加坡首富寶座。

那也是張勇帶領著海底撈瘋狂跑馬圈地的兩年。公開數據顯示，2020-2021年上半年，海底撈開店約800家，幾乎是2019年底的全部門店數。但逆勢擴張的豪賭並沒有讓張勇笑到最後。據該公司發布的2022年中期財報顯示，今年上半年，海底撈淨虧損2.67億元。截至10月14日收盤，海底撈股價僅爲13.72港元，與高點的85.75港元相比可謂是一落千丈。

到今年福布斯公布全球富豪榜時，張勇的身家已較2020縮水近6成至77億美元，其個人排名也降至新加坡第6位。就在張勇爲自己的失誤而割肉埋單時，另一位同樣來自中國天津的企業家李小冬正在“上位”的路上拔足狂奔。過去幾年裏，由李小冬一手創立的新加坡東海集團一度以2000億美元的市值，成爲繼阿裏巴巴和騰訊之後的亞洲第三大互聯網公司。

事實上，李小冬的發迹之路和阿裏巴巴以及騰訊不無幹系。自2009年他創立以遊戲爲主營業務的Garena之時，不僅拿到了騰訊遊戲的東南亞代理權，還獲得了後者的多筆投資。隨後，李小冬在東南亞市場全面開啓了“複制”之路，先後推出了類似淘寶的電商平台Shopee，以及類似支付寶的線上支付業務SeaMoney，旗下業務幾乎串聯起了中國互聯網巨頭的商業模式。

隨著業務四面開花，東海集團的股價也從最初的每股16美元漲到2021年10月每股超350美元，股價在四年間翻了20多倍。就是這一年，李小冬以198億美元的身家晉升爲新加坡新首富。

和張勇一樣，一路的順風順水讓李小冬也逐漸喪失了對市場的理性判斷，不斷增加投入逆勢擴張。彼時，東海集團旗下的電商和支付業務一直靠吃遊戲老本輸血，而遊戲業務中唯一一個拿得出手的項目也已進入産品周期末期，用戶流失嚴重。即便這樣，李小冬還是大手筆招兵買馬、攻城略地，最終在僅僅坐了4個月頭把交椅後，就將首富之位拱手讓人。

據2022年福布斯榜單顯示，李小冬如今的身家已降至42億美元，和排在榜首的邁瑞醫療創始人李西廷156 億美元的身家相差已是上百億美元。但李西廷的首富位置坐得也不穩當，且不提身後虎視眈眈的遠東機構黃氏兄弟身家與他僅差幾億美元，單是邁瑞醫療近來如過山車般的股價，都足以讓他的首富之位劇烈“搖晃”。

今年71歲的李西廷是安徽宿州人，2015年加入新加坡國籍。李光廷的財富劇增之路，是從他以私有化將邁瑞醫療在美股退市後，在A股上市的2018年開始的。在A股上市僅三天，邁瑞醫療總市值即突破千億元，是美股退市時的5倍之多。接下來幾年，在疫情的催化下，邁瑞醫療業績和股價齊飛，李西廷在富豪榜上的排名也逐步升至榜首。

但隨著疫情進入常態化，尤其是不少國家紛紛“躺平”，邁瑞醫療開足馬力生産的設備開始滯銷。至2022年上半年末，其存貨達到39.43億，是2019年同期的2.1倍。此外，李西廷在去年以超40億元現金完成了一項公司曆史上最大規模的並購，此舉也讓邁瑞醫療背負了約30億元的商譽。

種種不利信號，讓投資者如驚弓之鳥，經不起一點風吹草動。如9月21日，一條“出口數據表現不佳”的傳聞，就讓邁瑞醫療的股票以跌7.21%收盤，股價創兩年內新低，市值蒸發近250億元。因此，盡管李西廷登上了2022年新加坡的首富寶座，但他的財富值與去年同期相比已是近乎“腰斬”。

“流水的首富，鐵打的中國籍”，但近兩年，來自中國的新加坡首富們，已經損失了數千億財富。在不確定的當下，即便身爲首富，也無以面對變幻莫測的局勢。

逆市擴張，暫無贏家

顯然，張勇、李小冬，甚至李西廷的財富縮水，都和他們對大環境判斷的失誤，采取了逆勢擴張的激進手段有關。但正如張勇曾說，“擴張是所有餐飲企業的使命，海底撈也一樣。”對首富和他們手中的商業巨艦而言，逆市擴張看似是一場豪賭，又何嘗不是大佬們在詭谲多變的時代不甘躺平地奮力一擊。

業績大變臉前，海底撈處在創辦以來最高光的時刻，2020年其營收達到265.566億元，淨利潤23.47億元，創下曆史新高。尤爲矚目的是其翻台率，達到了5.2次/天。幾乎每到飯點，每家海底撈門店前都坐滿了等待就餐的客人。在極致的翻台率面前，提價和擴店必須二選一，否則會引發消費者的不滿。

海底撈鼎盛時期門口排隊盛況

海底撈首席信息官兼人力資源總監邵志東曾在一次采訪中表示，複開門店一定程度上能保證員工的升遷機會，“因爲對連鎖品牌來說，一旦停止開店，組織就會喪失活力。”也就是說，連鎖餐企開店可以放緩，但是絕對不能不開。更何況，2020年許多門店因疫情倒閉，店鋪空置出來，租金價格大幅下跌。對張勇而言，此時不擴更待何時？

再來看看李小冬和他的東海商業帝國。和新加坡乃至東南亞其他地區的本土遊戲公司比起來，背靠騰訊大樹的李小冬就像別人家的孩子，出生就贏在起跑線不說，自己也夠爭氣，短短幾年時間就將遊戲業務做得風生水起。處在這樣一個天時地利人和的條件下，任何一個有野心的企業家都不會甘于眼前這一畝三分地。

當時的李小冬，要錢有錢，要人有人——他從競爭對手、東南亞本土電商購物平台Lazada那裏挖來了負責跨境業務的馮陟旻，作爲其新電商項目Shopee的CEO。更何況，他還有從中國成功的創業者那裏一手複制來的新鮮玩法——當時，黃峥在馬雲眼皮子底下，孵化出砍價購物平台拼多多，在國內搶占中小賣家市場，成果顯著。

很快，李小冬將從拼多多那裏學來的燒錢補貼玩法“複制粘貼”到了新加坡。遊戲作爲李小冬手中的“現金牛”業務，爲Shopee的瘋狂燒錢提供了充足的“彈藥”，很快就將後者推上了東南亞和台灣地區購物類app下載量第一的寶座。此外，讓其他行業苦不堪言的疫情卻成了網購的助推劑。面對2021年Shopee總訂單量同比增長116.5%的數據，想要讓李小冬保持克制及時收手，似乎很難。

Shopee登上apptopia平台2021購物類APP下載量榜首

同樣很難克制擴張步伐的，還有李西廷。前文提到他斥超40億巨資完成的史上最大一筆並購，或許也是他爲了應對時局不得已爲之的手段。

事實上，邁瑞醫療最大的營收來源——生命信息與支持類産品，隨著疫情緩解，該業務自 2021 年以來增速放緩。而公司的重要業務之一IVD則深陷集采陰雲，導致市場上關于集采的任何風吹草動都可能成爲“股價殺手”。爲了擺脫集采對其體外診斷業務的影響，李西廷才大手筆主導了該次收購，就是希望打通診斷試劑從原料到客戶的全價值鏈。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張勇、李小冬和李西廷在逆勢擴張之初的激進做法都算不上大錯特錯。充其量只是他們按照自己商海沉浮幾十年的成功經驗，走出的一步險棋。但中國有句老話叫“富貴險中求”，在商場，大富大貴從來都是和大風大浪結伴同行的。

但這個時代不確定的因素遠超過去。疫情、戰爭、政局動蕩……每個一個看似不起眼的小因素，都可能最終化成席卷一切的飓風。當超越一切的因素出現後，其他一切的因素都幾乎可以忽略；當一個細小的節點判斷失誤時，所有過去的成功經驗都可能淪爲笑談。

于是，他們猜中了開頭，卻沒有猜中結尾。更重要的是，他們未能在發現苗頭不對時敏捷反應，而是仍由自己掌舵的那艘商業巨艦滑向深淵。

張勇就曾在一次交流會上提到，2020年6月，他判斷疫情將在9月結束，于是作出大舉擴張的決策。當他意識到問題時已經是2021年1月，等他做出反應時，已經到了3月。整整遲了半年，就是這半年，將海底撈拖入了泥潭。

多變的時代，不僅考驗企業家們創造財富的能力，更考驗他們在面對危機時敏捷反應的能力。畢竟沒有人可以永遠踏准時代的節拍，首富亦如是。因此，除了蒙眼狂奔，也需要企業家們有不斷修正方向的能力和及時刹車斷臂止損的魄力。

新加坡，香馍馍？

盡管來自中國的首富們在新加坡的財富累積之路走得有些顛簸，但依然有越來越多的富豪前仆後繼奔赴這塊彈丸之地。支付寶女王彭蕾、新希望二代掌門人劉暢、光伏大佬施正榮、阿裏巴巴副主席蔡崇信等都被爆移民新加坡。

那麽，新加坡爲什麽這麽香？

一直以來，新加坡就因其政局穩定、法律嚴明、稅收政策優惠等特點而成爲不少富豪們的金融避風港。此外，新加坡還是全球領先的私人銀行和財富管理中心之一，擁有亞洲最爲安全的銀行。而從張勇、李小冬和李西廷三位首富身上，則可以更爲清晰地看出，新加坡是如何成爲中國企業家們進可攻退可守的基地的。

美國GALLUP2020全球最安全國家榜中，新加坡排在首位

海底撈在海外開店的第一站，就選址在新加坡。張勇也曾在公開場合表示，移民是爲了讓海底撈在全球市場發展得更好。但對張勇來說，移民新加坡的好處遠不止于此。財經自媒體“大雪財經”就在報道中指出，新加坡公民的身份讓張勇得以將海底撈股票納入離岸信托，再分別通過兩個BVI公司，最終分別持有海底撈的股票。這能讓張勇在海底撈的産業運作中隔離了家族資産的債務風險。

李小冬移民新加坡最初是爲了和女友團聚，對他而言，新加坡不僅是福地也是寶地。在這裏，李小冬遇到了自己的貴人——聚美優品創始人陳歐，並在加入對方團隊後掘到了人生第一桶金。後來他通過連環“複制”打法“占領”東南亞的故事，更是凸顯了新加坡獨特的“樞紐”地位：處于東西之間，溝通便利、文化有連通性，一定程度上利于進入更大市場。

除了開辟更大的海外市場以及享受新加坡的法律環境和稅收優惠外，李西廷選擇加入新加坡國籍，則在一定程度上是爲了緩解外部競爭壓力。李西廷的業務主要在中國和美國，但近些年，美國市場對中資不太友好，不容易再推進産業並購。李西廷在接受媒體采訪時透露，“由于國際形勢的變化，邁瑞再想在美國找好的標的並購恐怕也不容易。”

越來越多中國富豪們爭相情定新加坡這是不爭的事實，但當移民的人越來越多、越來越有錢後，新加坡過去吸引富豪們的種種利好政策是否還能持續？外來移民構成的頂級富人階層和當局政府之間的微妙天平是否會發生變化？

事實是，變化已經在發生了。

在2022年財政預算案中，新加坡政府宣布將于明年開始，用調高個稅稅率、調高房産稅、調高豪車附加注冊費等方式向富人增稅。預計該項調整影響最高收入1.2％的納稅人。這對新加坡的富人階層或許只是開始。未來，新加坡政府甚至考慮重啓遺産稅、開征財富稅、征收資本利得稅等等。說白了就是，新加坡的有錢人，需要承擔更多了。

新加坡2022年財政預算案調高了高收入人群的稅率

此外，在國際局勢風雲變幻的當下，一個財力強大但武力羸弱的國家，在大國博弈中的可行空間只會越來越小，如號稱永久中立的瑞士在俄烏沖突中的罕見站隊就是典型例子。清華大學五道口金融學院全球家族企業研究中心主任高皓就表示，新加坡作爲以華人爲主的社會，目前而言風險相對較小， “但若發生較大的地緣政治變動，仍不能排除面臨類似風險的可能性。”

因此，比起“新加坡爲什麽這麽香”這個問題，中國富豪們接下來更應該思考的可能是——“新加坡究竟還能香多久？”

參考資料：

1.新加坡稅收制度改革，何去何從？——澎湃

2.新加坡前首富，在寒氣中發抖——深藍財經

3.半年虧損2.67億！海底撈要啃“硬骨頭”了——钛媒體

4.無並購，不巨頭！深扒邁瑞醫療並購成長史！——高禾投資

5.從海底撈張勇到邁瑞醫療李西廷，爲何新加坡首富總是來自中國？——大雪財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