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嘲諷的話讓她更難受,最終鼓起勇氣,今年3月通過韓國電視節目講述了自己過去的不幸遭遇。
表藝琳透露,她努力忘記學生時代的痛苦記憶,嘗試把10多歲的她和20多歲的她區別開來。但她踏入社會工作後,在人際關系上出現一些問題,一年多前又因爲抑郁症開始看精神科醫生,現在每天得按時吃藥控制情緒。
鄭淳信的任命最後被取消,但輿論仍在持續發酵。爲根除校園暴力的苗頭,尹錫悅近日發出指示,要教育部牽頭制定綜合對策,徹底從根源上清除單方面、持續性的校園暴力。
究竟加害者爲何一直欺負她?表藝琳苦笑道:“小孩玩玩具,有理由嗎?我就是她們的真人玩偶,沒有其他理由。”
表藝琳也曾鼓起勇氣向老師求助,反而被老師質疑:“是你不會交朋友。是不是你做錯什麽,同學們才會這樣?”
最近韓國輿論呼籲政府制定更加嚴格的處罰措施,加強對霸淩加害者的懲罰力度,以保護受害者的權益。
基金會目前有60多名員工和11名心理輔導師。基金會除了提供電話求助服務、法律咨詢之外,還對校園欺淩的相關問題進行系統研究,向政府提出相關對策建議。
網絡霸淩的類型依次爲網絡語言暴力(32.5%)、網絡排擠(17.7%)、網絡名譽損害(16.3%)等。
在釜山經營發廊的表藝琳(28歲)接受《聯合早報》訪問時,自述遭校園霸淩長達12年。2023年初偶然觀看了韓劇《黑暗榮耀》後,往事在她腦海中不斷浮現,心情久久不能平複。看完這部熱播韓劇時,她感到很痛苦,同時感到自責,總想著“劇裏的受害者那麽努力爲自己討公道,我成年之後做了什麽?”
表藝琳從就讀小學到高中的12年間,一直不斷被霸淩。她對學生時代沒有任何美好回憶,即便是遠足、學校運動會,她總是一個人,因爲同學們都不敢跟她做朋友,害怕也會被欺負。
于是,她翻閱畢業相冊找出並聯系了當年的加害者,但她們不只沒有承認過錯,還反問表藝琳說:“你有證據嗎?”“你以爲你是《黑暗榮耀》中的女主角?”
韓國國會教育委員會所屬的共同民主黨議員姜得求認爲,加害學生等待行政審判、行政訴訟、停止執行申請的期間,受害學生根本得不到保護,受到第二次加害的可能很大,教育廳應該制定相關對策防止這類事件發生。
校園霸淩一直是韓國社會的痼疾。從1990年代中後期開始,校園霸淩已成爲嚴重的社會問題。即便2004年出台了《反校園暴力特別法》,韓國的校園霸淩事件層出不窮,猖獗的加害者似乎無所不在。
韓國國會教育委員會的反對黨議員姜旼姃也指出,“鄭淳信兒子事件”凸顯霸淩也存在“貧富分化和階層問題”。有權力與影響力、家境殷實的父母能動員所有辦法讓孩子得到好處。反之,如果家長沒錢沒權,受害者除了承擔全部損失、忍受痛苦之外,沒有其他方法。
綠樹基金會校園霸淩急救中心平均每天接聽200通電話。(綠樹基金會提供)
按照韓國現行法律,使用暴力罪、侮辱罪的公訴時效爲五年。也就是說,從承受暴行或辱罵等行爲的當天起,受害者過了五年就無法訴諸法律處罰加害者。通過民事訴訟索賠的時效則只有三年。
根據報道,尹錫悅認爲鄭淳信提起行政訴訟,接近于對受害者的第二次加害,“特別是在擔任檢察官期間,爲了個人利益利用法律知識是最令人失望的部分”。
表藝琳說:“我原本想成爲圖書館管理員。我經常爲了躲避加害者跑到圖書館,我的精神不用那麽緊繃,可以放心呆在那裏。但成爲圖書館管理員須有大學文憑,若要上大學就得參加學校的晚間自習,這樣就會遇到加害者,所以我只好放棄。”
她說:“對我來說,讓我承受最大痛苦的是小學時期的霸淩,不過公訴時效已過,加害者不僅沒有反省,反而說記不清,叫我不要編造謊言。我感覺經曆了一場災害。這是人禍,人禍本來就可以預防的。”
他透露,長期觀察校園霸淩事件後,發現單親家庭、祖父祖母養育、雙職工家庭的孩子,因爲長時間獨處,更容易卷入霸淩事件。這顯示缺乏家庭教養是校園霸淩屢次發生的原因之一。
據韓國教育部發布的《2022年校園暴力報告》,韓國的中小學校園霸淩對策審議委員會共審議了近2萬起相關案件。其實,在2020年疫情暴發前,有關校園霸淩的審議件數每年都接近3萬起,占學生總數的0.9%。在每年近3萬名受害學生中,18%表示“無處訴苦”;還有35.5%的受害學生透露,就算向父母、學校或心理輔導機構求助後,依然繼續受到霸淩。
原來,鄭淳信的兒子在2017年進入私立高中時,對同宿舍的同學實施了長達一年的語言暴力,甚至通過投票將對方趕出他所在的社團。這名受害者每當聽到鄭淳信兒子的名字,都會陷入全身顫抖的恐慌現象,甚至患上嚴重抑郁症一度自殺,無法繼續上學。
民間團體“好教師運動”的代表韓成俊指出,從“鄭淳信兒子事件”中可看到,受害者並未從創傷中恢複、加害者沒有反省、學校教育體系也沒有任何變化。此次事件暴露出當局處理校園霸淩事件的弊端。只要加害學生的家長認爲對孩子不利,就會不惜提起訴訟,因此提出訴訟的例子可能會繼續增加。
這起案件之後提交到學校暴力委員會,鄭淳信兒子在2018年3月受到轉學處分。當時,鄭淳信是首爾中央地方檢察院的人權監督官,而作爲未成年兒子的法定代理人,他以“處分過度”爲由,提出取消轉學處分的行政訴訟,將案件一直帶到最高法院。雖然他最終敗訴,卻“贏得了時間”,在最高法院做出判決之前,兒子得以在不用扣分或受不利影響的情況下,依然進入了韓國第一學府首爾大學。
綠樹基金會目前有60多名員工和11名心理輔導師,前排西裝者是基金會創辦人金宗基。(綠樹基金會提供)
57歲的律師鄭淳信,剛在今年2月24日獲總統尹錫悅任命爲警察廳國家偵查本部部長,不料卻在上任前一天表明辭意,原因是他兒子六年前涉及的校園暴力事件被再次提起,而他當時還動用了法律手段。
令人吃驚的是,欺淩她的加害者竟然有17人,當中有三人對她造成最大傷害。其中一人也成了美發師,她工作的發廊在韓國電視節目爆出上述情況後,把她開除。其他兩名加害者當了瑜伽導師和應急救援隊隊員,至今仍沒有主動聯系她致歉。
然而,不少人也擔心,如果學生的校園霸淩記錄和高考挂鈎,像鄭淳信一樣的家長反而會增加。
對此,金錫民認爲,預防校園欺淩和改善受害者的處境更爲重要。他強調,暴力其實是難以消除的,但可以盡量預防,包括通過調解化解矛盾。
據統計,從2020年到2022年8月,校園霸淩案件加害者提出的行政訴訟共325起。其中勝訴件數爲57起,勝訴率僅爲1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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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師出身的校園霸淩專業律師樸恩善也認爲,如果延霸長學生霸淩不良記錄的保存期限,加害者將會采取更積極的法律應對措施來自保,而不是反省改過,當局須要做的是擴大教師的權力,盡量在校園內解決和阻止霸淩事件。
“我就是她們的真人玩偶 霸淩不用其他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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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讀中學和高中時,表藝琳持續受到加害者的欺淩,每到休息時間她都苦惱該躲到哪裏。加害者經常會打她的臉頰,或在她在坐著時用腳踢她的桌子,甚至在她鞋子內放圖釘。有一天,加害者還抓住她的頭發把她拉進廁所,硬把她的頭塞進馬桶。表藝琳形容,當年的學校生活簡直有如地獄。
表藝琳從就讀小學到高中的12年間,一直不斷被霸淩,她形容學校生活有如地獄。(姜貴瑛攝)
她憶述:“我是在慶尚南道宜甯一個偏僻的小村長大,小學到高中都在那裏就讀。我媽媽臉上有紅色大痣,讀小學時一個同學看到我就嘲笑我媽媽。我家鄉只有兩所小學,小學二年級時,母親發現我被同學欺負後讓我轉去另一所小學。但新學校的同學聽說我之前被霸淩後,就嘲笑我又髒又臭、靠近我會感染藝琳病毒,從此我再次成爲同學攻擊的對象。”
講述校園霸淩受害者複仇的韓劇《黑暗榮耀》最近爆紅。就在這部熱播劇在韓國引發極高話題度的同時,韓國新任警察廳國家偵查本部部長鄭淳信因兒子霸淩同學落馬,迫使韓國社會不得不再次正視校園霸淩問題。
綠樹基金會校園霸淩急救中心負責人金錫民接受《聯合早報》訪問時透露,中心平均每天接聽200通電話,每月平均有20名受害者上門求助。韓國3月開學,通常4月和5月或第二學期開始的10月,中心接到的咨詢電話還會更多。
專門處理校園霸淩事件的律師樸相洙指出,根據2004年制定的《反校園暴力特別法》,如果發生校園霸淩事件,教育廳將召開學校暴力委員會,並由教育廳決定加害者的處分。加害者可以對教育廳的決定提出不服訴訟和停止執行的申請,這樣就可以拖延時間。鄭淳信的兒子就用了這種方式推遲執行相關處分。
4月5日,韓國政府就宣布考慮延長校園暴力加害者的學校不良記錄保存期,並與高考和就業挂鈎。韓國政府計劃在4月間正式發表校園霸淩對策,並推進相關立法。
位于首爾瑞草區的“綠樹基金會”是旨在預防青少年暴力,同時保護遭受暴力青年的韓國民間組織。基金會創辦人金宗基原本是三星電子的高層管理人員,在16歲的兒子承受不住校園霸淩自殺後,于1995年創辦了綠樹基金會。
高中畢業後,表藝琳像逃亡一樣立即離開了家鄉,她想在沒有任何熟人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
韓國校園霸淩 存在貧富分化和階層問題
根據基金會發布的《2022年校園霸淩現況》研究報告,受訪學生遭受的校園霸淩中,網絡霸淩的比率最高,達31.6%,其次是語言暴力(19.2%)和身體暴力(11.9%)。值得注意的是,網絡霸淩案正逐年增加。網絡霸淩在校園暴力所占比率從2019年的5.3%增加到2020年的16.3%,2021年進一步飙升到34.4%的新記錄。
針對網絡霸淩的方式,金錫民舉例說,加害者通過二手網站、外賣軟件、手機定位系統等實施霸淩。例如,加害者借用受害者的賬號在二手網站欺騙銷售商品;幾名加害者一起通過外賣軟件叫外賣到受害者的家後,選擇貨到付款;加害者用手機定位軟件追蹤受害者的位置後,叫受害者把附近的共享電動車送過來等。
到了高中二年級,表藝琳爲了能提早下課避開加害者,開始上美發課程。由于是左撇子,她剛開始學美發時困難重重,每天練習到淩晨。若參加美發比賽,也可以不用去學校,所以她就更努力學習,最後當上美發師。
韓國有“有錢無罪,沒錢有罪”的說法。這句話的意思是,雖然法治國家應是人人在法律面前都是平等的,但在韓國,富裕者往往能通過關系把有罪變成無罪,找律師以各種可能理由減輕或撤銷刑罰。弱勢者找不到好律師,只能承受一切對自己不利的指控。韓國的校園霸淩案件在調查過程中,被有權有勢加害者的父母從中幹預的真實案例,正好印證了上述說法。
表藝琳則維護受害者公開曾遭校園霸淩經曆的正當性。她也強烈要求政府廢除校園霸淩事件的公訴時效等。
金錫民也特別指出,韓劇《黑暗榮耀》讓校園霸淩問題再次受到特別關注,但“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複仇方式不可鼓吹。對于受害者來說,治愈傷口才是關鍵,比起分辨是非,更重要的是加害者的真心道歉,只有這樣受害者才有辦法撫平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