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柴火垛
文/趙偉宏
柴火垛已經被我燒掉了一半。
另一半,還整整齊齊地碼放在院子的一角,農家小院很榮幸地被勾勒。看著它,似乎看到了父親忙碌的身影,似乎看到了竈膛裏熊熊燃燒的火焰,似乎聞到了媽媽做的香噴噴的飯菜。在這個寒冷的冬天,一種暖流溫暖了我的全身。
父親和母親去了上海。大概是很想他們了。一個物象,就是一種回憶。一堆柴火,燃起了我長長的思緒。走的那陣,父親就千叮咛萬囑咐,要我在上面蓋上蓬布以防雨天淋濕,我也是按照他說的去做了。
柴火,也許在那個饑馑的年代,就是一種財富,是勤勞與節儉的標志,有它就可以不用擔心炊煙斷頓。記得很小很小的時候,父親就給我講過他跟爺爺上山砍柴的故事,雖然記憶模糊了,但現在也越來越理解了父親愛柴習慣的初衷。
其實,我們常說,“柴米油鹽醬醋茶”,柴被列爲首位,可見其在百姓日常生活中的重要作用。柴火是嚴寒中的溫暖。柴火是饑餓時的美餐。我是農村娃,隨著年齡的增長,也對柴火的價值贊之有加。
父親常挂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娃呀,沒一把柴不行。”
于是,從我記事時起,路邊的幾根野草,地裏的一根麥稭杆,就是他眼中的寶貝。他會常常仔細地蹲下身子拾起它,認真地放在架子車的車廂裏。蹲在地頭的我,看著他的每一個動作,那時心裏只有一個理解:細詳。
長大一些的日子裏,父親太忙了,忙于生計,一直在外打工。收拾柴火,主要是在秋夏之際。每到國慶節前後,就是挖玉米的時節,這種粗活往往要經過幾道工序。父親在前面一根一根地挖,媽媽跟在後面,在挖倒的玉米杆上一個一個地掰棒棒,我和弟弟就守在一堆堆的棒棒旁裝袋袋。終于拼命地快幹完了,最後一道程序就是收整滿地的玉米杆了。看著父親一捆捆地從地裏抱出它來裝車,我的心疼到了底。因爲,玉米杆水分未幹。我知道,那是很沉很沉的,再加上一個小小的架子車廂也裝不了幾捆,可父親還是樂觀地一點一點地裝車,拉送。他說:“有這柴火,曬幹,我們燒炕做飯,整個一冬就夠了……”我試著,也去幫父親從地裏往車上裝,可年幼的我能裝得了幾個……
冬日的寒風,無情地賜于大地一切,人的臉蛋被吹得發疼,樹杆也凍得瑟瑟發抖,但放在家門前一堆堆的玉米杆依然威嚴地挺立著。他們似乎記得父親的訓導:只有經曆這樣的天氣,才幹得快。一天、一天,一堆,一堆,家門前就是一道亮麗的風景。玉米杆被父親整齊地收立成圓錐樣,爲防被風吹散還在外圍加了一圈繩子。立好的玉米杆,像聽話的孩子,守護著農家人的希望。最有趣的是,中間是空的,我們小孩子家可以在裏面藏個貓貓。笑聲此起彼伏,農家人的門前,一片歡樂。
大概在元旦前後,所有的玉米杆就風幹了,父親就開始碼他的“玉米杆垛”。這個還是比較好弄一些,他會先在一塊空地上放上一層幹樹枝,然後將玉米杆東西一顛一倒放上一層,再南北一顛一倒放上一層,一直堆成四棱上下的正方形,爲了瓷實還可以在上拍、打、壓等,弄好後最後用塑料紙蓋上,用磚塊石頭什麽的壓頂即可。父親堆垛是好把式,常常引來鄰居們啧啧的贊歎聲。
堆“麥草垛”的時候,就更能發現父親是個能幹的好手。用農村人的話來說,這就不是一般人能幹得活,但他卻得心應手。壓底的時候四方四正,收邊的時候娴熟幹練,勾心的時候准確藝術。垛上垛下,他和母親密切配合,周邊沒有多余的部分,很快美觀的錐體垛呈現在衆人的眼前,猶如一件精美的藝術品,將希望堆積,將暖心凝聚。
父親的柴火垛堆了起來。
母親的竈膛燃了起來。
火苗在鍋底呼啦啦地跳動著,熊熊燃燒的火焰溫暖著鍋裏的美味佳肴。火光映在父親的臉上,映在母親的心裏。她常說:“多虧了你爸的這一把穰柴”,是的有了麥草,打攪團不怕燒糊,煎餅不怕弄焦,有了玉米杆,燒一鍋開水,也是蹭蹭蹭,三下五除二就弄好了,一切都不在話下。燒的熱炕,更是舒服滿心。
父親的柴火垛,是農家人的金元寶。
秋曰的早晨,一場大風掃蕩著天地萬物。樹葉們紛紛逃跑,尋找歸宿。地上落了厚厚的一層。淩晨的微幕剛剛拉開,我就已經聽到了外面窸窣的聲響。推門即看,父親已早早起床,正在一掃帚一掃帚地掃過,佝偻的背影,專注的神情,我的眼眶不禁濕潤了……
那一天,眼看著烏雲滿天,父親急忙拿來掃帚,“紅兒,快掃,快掃,雨來了……”,倉促麻利中,一堆在我看來完全可以忽略的落葉就進了他的背婁。雨卻落濕了他的衣衫,後來,媽指著幾天的連陰雨說:“多虧了你爸的那些爛樹葉……”。
那一晚,在星期日晚飯後的七八點鍾,我守在村邊的路燈下,急切地問媽:“我爸呢……”,“你爸他從下午四點鍾出去,拉柴……”。聽著媽媽的話,我的心裏七上八下,但也不知上那兒去找,就在焦急萬分時刻,他急急地回來了,“紅,你給爸去推一下……”,“爸,咱能不能明天去拉”,“不行”。我知道,說啥也是無用的。後來,也就乖乖地上了坡崖邊。那是一個很不安全的地方,慶幸我們熟路,放在生人有可能一腳下去就滾崖了。望著遠處星星點點的燈火,望著高望寺裏那座尊貴的廟宇,我思緒萬千,我想起了我的童年,想起了童年的啓蒙學校,他也給我講了許多。他的一句話,我記得那麽清楚:“娃呀,過日子要節儉,幸福要靠自己創造。”
父親的話,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上。他的節儉,供完了我們三讀完大學。他的節儉,使一貧如冼的家庭,越來越富裕。他的節儉,保留著善良的農人特有的優秀品德。他一輩子在努力地創造著一切,不靠天來,不靠地,靠的是自已,也從來都不把節儉忘記。
我爲父親而驕傲。他的這種勤儉持家的美德將是我食之不完的美筵。不知不覺,他們的頭發的確白了。到了晚年,可父親依然節儉,依然熱愛他的柴火。
記得那一次寒冷的冬天晨曉,我推門一望,路上黑壓壓一片,打著手電筒一看,原來父親攤了一路的玉米枰稭,爲的是車輛碾壓水分早早幹了,就能燒炕做飯,我很指責他,嫌他太早起床不睡覺,他卻說:”爸,心勁大著呢!”。
我有時候,也會說:日子好了,家裏各種電器都有,要那麽多柴火幹啥。算是叨唠幾句,說多了,他只會說:你媽好燒鍋。我也就不作聲了,也是,農村人的回風竈燒上硬柴,嘹咋咧!媽又病了,做個飯相當困難。他以許圖省電,以許太關心媽,以許丟不了一種習慣了。
這時候的父親,閑時間似乎太多,吃過飯幾乎所有的時間都在劈硬柴。鋸子,斧子成了他就喜歡誇獎的夥伴。他會拿鋸子,先把長些的枝條鋸成長短一樣的短截,以便好劈。斧子在他的手裏飛舞了起來,一手按著豎起的一截,一手使勁,嘎蹦的一聲木條成了薄薄的兩半。不一會兒,一大堆就好了。“來,叫你媽給你煮肉去!”“呵呵,你看這斧子多厲害”,說著還用大拇指輕輕撫過斧刃,臉上的表情是如此地滿足。
我從此,再也沒有說過父親。父親的硬柴垛完美地堆了起來,而且用細繩紮成了小捆,錯落有致,鱗次栉比,是院中一道亮麗的風景線。那木屑的原始韻味兒香飄蕩在農家小院。雖然,很少用它,但一回家看見它,思念便從心而起,溫暖便從心而起。
來源:扶風百姓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