箴言君整理自鳳凰網資訊(2013版)
十年前他們是非典幸存者。
十年後他們是非典受害者。
1
圖爲2013年4月13日,
北京小湯山非典醫院遺址。
61歲的方渤在望京醫院骨關節三科無人不知。
當年,
感染了非典的妻姐夫婦,
從哈爾濱來北京看望方渤一家,
結果方渤夫婦以及女兒女婿均被感染。
方渤的妻子和妻姐在這場災難中不幸病逝。
由于後遺症的影響,
兩個女兒也分別離婚。
離異後的小女兒遠嫁東北,
再也不回北京。
非典痊愈六月後,
方渤被診斷爲骨壞死,
這是非典治療中超劑量使用激素引起的後遺症。
2005和2006年他分別做了兩髋的股骨頭置換手術,
如今他的雙肩和雙膝也陸續出現骨壞死。
方渤說:
“我全身的骨頭就跟石膏一樣脆弱,
骨頭會不可逆轉地塌陷下去,
直至癱瘓或死亡。”
方渤和別人聊天的時候會突然哭起來。
2
“我的那張照片裏爲什麽抱著那倆狗?
很簡單,
因爲當時我們還沒有獲得免費治療的幫助,
我養那倆狗是爲了用狗的體溫熱敷,
起到類似狗皮膏藥的作用,
來緩解疼痛,又節約藥費。”
2003年5月,
還躺在非典病床上的吳如欣被診斷出急性骨壞死和肺纖維化。
非典後,她離了婚。
由于家庭財産糾紛,
她和80歲的老母親被趕出家門,四處租房。
如今,
她們與其他兩戶人家合租了一套三居室,
母女兩人在其中的一間裏相依爲命。
“我母親八十了,離不開人。
而我每個月只有兩千塊錢的收入,
還不夠我自己看病,
我們娘倆只能靠借債度日。”
爲了省錢,
吳如欣從來不去樓下的菜店,
而是坐著輪椅去遠處的露天菜場,
等著早市快收攤的時候去買別人挑剩下的爛菜。
3
非典期間,
劉秀芬家中共有9人患非典,
她和丈夫都因照顧家人感染非典,
丈夫死了,她活了下來。
生活卻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如今她已經能相對平靜地和外人描述當年的事情,
換作幾年前,這根本不能想象。
丈夫沒了,
劉秀芬曾將憤恨發泄在女兒身上,
甚至和夫家反目。
2005年劉秀芬和丈夫的姐姐,
同是非典後遺症病人的楊志霞漸漸恢複來往,
楊志霞到劉秀芬的家裏,
發現裏面全是收養的流浪貓狗。
“那些流浪貓狗都是被抛棄的,
也許這就是同病相憐吧。”
4
由于接受了過多的激素治療,
楊志霞的頭發稀少,
人顯得格外憔悴。
2003年,
她一家9口人感染非典,
之後的一個月裏,
她陸續送走了四位親人:
父親、母親、丈夫和弟弟。
得知丈夫的死訊,
竟是一句簡單的口頭通知:
“楊志霞!
給你愛人火化了!”
楊志霞當即就木了。
脫離危險後,
她終于反應過來,
幾乎每天以淚洗面。
非典過後的三個月,
有一天楊志霞突然聽見兒子在哭,
一問原因,兒子說:
“爸爸的手機還能打得通。”
03年8月楊志霞恢複了上班,
04年1月查出股骨頭壞死。
她清楚記得,
那天她是哭著回家的。
十年過去,
楊志霞平靜了許多,
憑借自己的力量,
她供兒子讀完了大學。
現在兒子找了工作,
結了婚,
還給她添了一個孫子,
今年已經1歲了。
這是她的希望。
5
東四十條15號,
曾是北京第一個因非典爆發而暫時被封的民宅,
也是李桂菊的家。
非典後,
她被診斷爲右側股骨頭壞死,
並患有肺功能障礙和重度抑郁症。
她的丈夫也是後遺症患者,
病愈之後得以繼續在原單位工作,
成了全家的頂梁柱。
李桂菊是楊志霞的嫂子,
在這個破碎的大家庭裏,
李桂菊的小家庭得以幸存,
因此相比起楊志霞和劉秀芬,
李桂菊面對記者顯得更平靜一些。
幾乎每個非典後遺症患者都是望京醫院的常客,
李桂菊也不例外。
當天下午,
李桂菊接受針灸、推拿和藥物泡腳等理療,
她說這些治療能減輕痛楚。
6
1981年出生的楊璐穎,
是最年輕的非典後遺症患者之一,
原北大醫院急診科護士。
“非典剛來的時候,
消息封鎖,
醫院所有的醫護人員,
都不知道這種類型感冒的嚴重性。
他們的防護,
就是薄薄的一層紙口罩而已。”
楊璐穎偶爾會到小湯山療養院接受治療。
泡溫泉是緩解骨壞死病痛最好的方法之一,
同時還能在浮力的幫助下鍛煉肌肉防止萎縮。
7
王英和兩個妹妹守候在癱瘓的母親身旁。
她們一家除老三王春英外,
都在03年染上非典。
唯一的弟弟老五,
夫妻雙雙被非典奪走生命,
留下12歲的女兒王惠(化名)。
在非典過後的十年,
幾姐妹和老太太都遭受著後遺症的折磨。
父母雙亡的打擊,
讓王惠決心選擇了學醫。
2012年,
王惠與同是醫生的丈夫結婚,
當一紙結婚證書放在老人面前時,
已經無法說話的老太太大聲痛哭了起來。
圖左:王銳英,老六;圖中:王英,老大;圖右:王振英,老二。
8
王劍同時患有:
肺纖維化,
股骨頭壞死,
慢性胰腺炎,
糖尿病和結核病。
病情最嚴重的時候,
每天要服用超過100片藥。
現在病情稍微緩解,
每天要吃的藥還是超過20片。
9
王立剛患非典的時候,
只有26歲。
那年他們正准備當爸爸媽媽,
22歲的妻子姜鴻燕已經懷孕8個月。
非典來了,
他們從鬼門關走了出來。
可是治療的時候使用激素過多,
醫生建議打掉孩子。
當時孩子已經成型,
姜鴻燕看見被打掉的孩子,
登時崩潰了。
她的殘疾證上,
標明的病症是“精神殘疾”,
姜鴻燕患了癫痫,
隨時會發作。
軍人出身的王立剛不服輸,
在出院後還堅持跑運輸,
結果骨頭壞死病情惡化,
王立剛的六個關節全部壞死。
現在,
夫妻倆沒有勞動能力,
他們全家只能靠低保度日。
2004年的時候夫妻倆冒險再懷了一個孩子,
這次上天眷顧了他們,
生下的男孩很健康,
艱難的生活總算有點希望。
回憶起十年前的經曆,
每當想起被打掉的孩子,
姜鴻燕還是忍不住掉眼淚。
10
北京,
非典後遺症患者張金萍和她的女兒在家中。
牆上挂著她的結婚照、女兒的照片,
還有許多幅她繡的十字繡。
張金萍說,
“之所以挂著這些,
是因爲屋子受潮,
牆皮總會往下掉。”
這是張金萍1981年結婚時的自建房子,12平米。
在非典救治中,
激素救了她的命,
卻也對她的雙眼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傷害,
視力下降得非常厲害,
幾乎無法産生眼淚。
因爲激素的用量比一般人還要多,
張金萍的後遺症非常嚴重,
她在床上整整癱瘓了三年,
期間數次想到自殺。
2004年底,
張金萍的女兒在一次腦瘤手術後偏癱。
爲了能達到可享受津貼的資格,
她與丈夫離婚,
現在每個月她的女兒可以拿到當地政府部門發放的410元津貼。
她的前夫至今仍然住在她們家旁邊,
男人不願意抛棄張金萍娘倆,
張金萍也依然習慣性地稱呼他爲“我愛人”。
張金萍曾試圖自殺,
至今保留著100片安眠藥,
她說:
“我的命會在我自己手裏,
有一天我瞎了,
不會給被人添麻煩。”
11
他們現在把每一天都當做最後一天來活。
荊德申愛好廣泛,
茶壺,種花,養鳥,
他甚至還收藏了一台長城120相機。
他說這些愛好是用來逃避現實的。
04年,
北京不少有非典後遺症狀的病人,
去檢查身體確診後遺症。
荊德申雖然已經感覺到身體不適,
但他接受不了自己有病。
荊德申說:
“那時候還勸病友要調整心態,
勸完別人自己卻哭了三天。”
2012年,
孫女的出生,
讓夫婦倆覺得自己重生了。
可是他們不敢多抱孫女,
擔心不知什麽時候會突然骨折。
夫婦倆現在過著平淡的生活,
他們特別希望有人來看看他們。
12
36歲的武震是北京花鄉醫院的內科護士,
非典時正在人民醫院急診科實習。
回憶起10年前的那個春天,
武震記得:
“天很暖和,
有時下點兒細蒙蒙的小雨,
每天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上班。”
非典在她懵懵然時迅速襲擊,
然後強力扭轉了她的人生軌迹。
非典痊愈四個月後,
她查出非典後遺症。
全身除了兩個肘關節,
其余股骨頭全部壞死。
武震說確診那天從醫院出來:
“我記得,
我和我妹妹就站在新街口那兒放聲大哭。”
此後,
她被迫放棄工作,
治病成了生活的重心。
2013年2月,
武震接受了全髋置換手術,
現在小湯山醫院治療。
因爲工資問題,
她和單位的關系有點兒僵。
“這麽多年也不能老生活在埋怨當中,
得盡快適應這個狀態,
給自己找一個新的起點,
再找出路吧。”
之前學內科的武震想過轉行,
做心理咨詢,
“把病治好了,
掙自己的錢,
花著也舒心。”
13
李朝東和鮑寶琴都是非典後遺症患者,
他們一家三口都患了非典。
在這個位于東四的破小四合院裏,
李朝東生活了60年。
非典後的李朝東,
和家裏的關系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她的姐姐整整十年沒有讓他進過自己的家門,
逢年過節,
姐姐只是把他叫到一個地方,
把錢給他,然後離開。
除了每天受到後遺症病痛的折磨,
李朝東一家還面臨無家可歸的境地:
幾年前,
李朝東的弟弟將四合院據爲己有後賣掉,
李朝東一家便和逼遷抗爭到了現在。
不久前,
逼遷的人把李朝東的兒子砍傷,
並打掉了李朝東的門牙。
現在夫妻倆甚至不敢同時出門看病,
怕一回家房子就沒了。
14
03年李書元在北京開出租車。
他清楚地記得,
4月17日搭載一名老人去佑安醫院,
19號就開始發燒。
石景山醫院當日基本確定他是非典,
但由于當時北京並沒有開始大規模收治並隔離非典病人,
醫院讓李書元出院了。
李書元害怕家裏人感染,
並沒有回家,
硬是在自己的出租車上住了兩天。
21日,
李書元住院,
在兩個月時間裏,
他記得其中16天,
是需要用呼吸機度過的。
非典後的十年,
他認識了不少病友,
其中包括當時他搭載的那名老人。
李書元一直沒有告訴那位老人,
是他將自己傳染的,
因爲他覺得在這場災難裏,
大家都是受害者。
15
對聽力殘疾的女兒晶晶(化名)來說,
辇秀蘭一直都是她的靠山。
從前一直照顧殘疾孩子的辇秀蘭,
現在被殘疾孩子照顧著。
2003年,
辇秀蘭家一共有6口人感染非典,
父母因病去世。
2013年1月17日,
辇秀蘭剛完成更換右股骨的手術。
由于再也無法工作,
整個家庭的生活重擔都落在了丈夫一個人身上。
現在全家的主要經濟來源,
是丈夫每月1800元的收入,
和辇秀蘭每年8000元的生活補助。
她的家住在9層,
但電梯只能上到8層,
所以她盡量不出門,
以前每逢周三她會跟大夥兒去上訪,
現在不了,
這最後的一層樓,
對她來說越來越艱難。
16
61歲的張文榮,
曾任北京長空機械有限責任公司技術處技術員,高級工程師。
2003年4月10日,
張文榮的父親去北京積水潭醫院看病,
後感染非典,
4月16日去世。
第二天,
照顧父親的張文榮和她的哥哥、姐姐都因感染非典被隔離,
張文榮的丈夫獨自料理了老人的後事,
每次說起這段往事她都忍不住掉眼淚。
張文榮2003年6月1日出院。
身高170cm的她之前喜歡運動,
羽毛球、籃球都是她的強項,
也喜歡到處去玩。
2002年,
她和愛人一起去了泰國,
合影擺在家裏的客廳,
第二年遭遇非典之後,
她再也沒有條件出行了。
如今出家門都要拄著拐杖,
貼著膏藥,吃著去疼片。
張文榮現在身上的病有十幾種,
老伴兒攬起了家裏所有的家務活。
“我們所有的退休金都用來看病了,
要是看病沒那麽多花費,
我們現在肯定很幸福。”
17
生于1936年的王寶珍03年感染SARS病毒。
痊愈後肺功能嚴重受損,
她已無法從事任何體力勞動。
至今她仍然記著那段日子中死去的不知名的病友。
現在她的肺纖維化比較嚴重。
2003年,
張偉年近八十的老母親從非典的鬼門關闖了過來,
但是從那後沒多久就一直臥病在床。
張偉自己也有多處骨壞死,
現在他全天候照顧母親,
餵飯、導尿、擦身……
他已經做了10年時間。
18
幾乎每天早上,
謝玉榮都會來到後海邊曬曬太陽,
活動一下筋骨。
在03年,
謝玉榮感染非典,
一同感染的還有弟弟和外甥。
一場災難過後,
外甥去世,
弟弟從此癡呆抑郁,
謝玉榮也患上了後遺症。
如今,
由于骨頭壞死,
她的身高從當初的156cm降到了不到150cm,
手指關節變形同時伴有肺纖維化和心髒病。
謝玉榮對守寡八年的外甥媳婦說:
“往前走走吧。”
但自己卻常有輕生的念頭。
多虧老伴一直在身邊,
她才得以堅持到現在。
19
2003年3月30日,
因參與SARS病人救治工作而感染SARS。
她是北京第一例接受氣管切開插管的第一位醫生。
畢維傑回憶,
切開氣管插管時她已經不需要用麻藥,
因爲完全沒有了痛覺。
之後的15天,
她幾乎沒有睜眼,不辨晝夜。
當時她工作的朝陽醫院,
專門派了專家組在病房輪流值守,
僅存的意識中,
她記得每一個來接班的人都會詢問,
“死了麽”,
值班的人說“還沒”。
因爲太受罪,
她還嘗試過拔管,
“如果不是醫生及時趕到就沒命了”。
非典康複後,
畢維傑的股骨頭徹底塌陷,
于2007年4月接受人工關節移植手術。
據說這種人工關節使用壽命在10到15年之間,
而在那之後將不能再進行第二次的更換術。
現在她的雙肩骨頭也塌陷了,
專家建議置換。
“但我還是不想換了,
都換了成機器人了。”
她笑著說。
現在,
62歲的畢維傑被一家私人醫院返聘做了醫務部主任,
每天准時上下班,
“生活得挺充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