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很習慣了不出門。
早上無意中翻開業主群,發現物業又在發放愛心菜,白菜蘿蔔和紅薯。看見物業經理寫著:數量有限,請需要的業主下樓拿取。
家裏確實好久都沒有紅薯了,所以我趕緊全副武裝,帶著囤積的垃圾出門了。
有太陽,路上有來來回回拿到或去拿愛心菜的鄰居,沒人說話,都保持著距離。
等到領取點,有位阿姨大嗓門,大抵意思是,明明看見別人拿了大白菜,爲什麽現在沒有了。
輪到我時,志願者突然擡頭看了我一下,說:你家有兩個小孩吧?我點點頭,她抱起一大堆紅薯和一袋鹽放進我的購物袋裏。
我不明白我把自己包裹得這麽嚴實,怎麽還有人會認出我,但是我卻感覺她給我的紅薯真的很多。
拎著愛心菜,我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快步走到小區北門,想在那裏的小超市給孩子們買棒棒糖。
超市老板站在小區門外,正給另一業主答複店內的物資,他轉頭看向我,我說來一包棒棒糖。
他從小窗戶那裏跟店內的人說完,就把十支棒棒糖放在大門欄杆上,跟我說,只有散裝的。
有太陽,我縮在棉服裏,真的有點熱。
回家的路上,我突然想起每天早上,馬路上總有聽不清的宣傳語從車載大喇叭裏飄過,低頭看看手裏的紅薯和鹽,突然就覺得特別喪,說不出來的滋味,這樣的日子還有多久?
經過中心小廣場,竟然看到有四五位老太太圍成一圈在聊天,她們戴著口罩,也自覺隔得很遠,但卻好像不是聊幾句就走的樣子。我喊了一嗓子:趕緊回家吧。沒人理我。
回到家,處理口罩手套,用酒精噴鞋底鑰匙和衣服,反複洗手洗臉。
等孩子們歡天喜地吃棒棒糖的時候,我發現業主群裏已經有人向物業投訴老人聚集聊天的事,大概就是我走後沒多久,那群老太太就散了。
我看到有位業主寫到:在小區逛蕩的人趕緊回家去吧。特別是年紀大的,給年輕人做個榜樣。既不能爲國家出錢又不能爲國家出力,呆在家裏還怎麽不舒服了?不要讓大家的辛苦都白費了!不要讓那些舍命保護我們的人都白犧牲了!你們這種行爲會害人害己!!!
看著連續的感歎號,我想像著說這話的人當時高亢的情緒。
無論在任何時候,我們都還是需要這種敢說話的人。
這個時候,我突然睡不著。我在想我在醫院的爸爸媽媽。
前年他們兩老來給孩子過生日,我爸爸在公園走不動了,當時直接就送到醫院。之後每年幾乎都有兩三次住院,昨天在小區居委會的幫助下他們到醫院檢查,可是醫生不建議住院。
畢竟去的那家醫院上周才將新冠患者清零,剛剛才恢複正常的醫療服務,醫生也是出于安全的考慮。可是回到家後的當天晚上,爸爸說好像腿沒知覺了。
早上再次匆忙趕到醫院,爸爸已經坐到輪椅上了。先檢測、排除新冠後才能辦理住院手續。
整個過程我在幹什麽呢?我待在自己家裏,全部是我年過六旬的媽媽在醫院跑上跑下。
我跟遠在大冶的姐姐視頻,我說,你不要著急,有我在。
有我在,又能如何?我出不去。
跟社區工作人員聯系,她告訴我辦理出門手續的要求,也好心的提醒我。其實,我理解她們的立場,但是我擔心我的爸媽。
我媽給我回電話:你不要想心思來醫院啊,就我們兩個在醫院還安心些。你還有兩個伢,來了醫院我還不放心。等檢查打針完了,我們就自己回屋的隔離,居委會的人也關心我們,說有需要就給他們打電話。我們會注意的,你不要管,就算有麽司,我們兩個老的也無所謂。
就是到現在,我想起我媽給我說的這些話,我都要忍了再忍。
我什麽也做不了。父母子女一場,緊急時刻我不在場。
下午媽媽跟我說:水果已經送到了,我們真的好久都沒有吃到水果了。
之前,我每次視頻的時候問起蔬菜水果,她總說:過年買的還冇吃完咧。
封城的日子到底還有多久?
之前,封城封小區我覺得都沒什麽,我宅慣了。就算整個社會、整個生活已經不在原來的正常軌道上,可是關上門,我自己的小家都還是在正常的秩序之下。
可是今天,當我在電話裏聽到爸爸有些疲弱的聲音跟我說話,我又像叮囑孩子一樣唠叨他們:戴好口罩不准取下來,就在病房裏哪裏也不要去,要多洗手。
我也只能說說而已。
沒有歲月靜好,不過是年邁的媽媽在替我們負累前行。
封城至今,正好五十天。我在網上看到了中國國際電台的新聞紀錄片《武漢戰疫紀》。
我們到底經曆了什麽?我們正在經曆什麽?這部紀錄片給出了一部分答案。感謝這樣的紀錄,讓我們看見那些即使身在疫情中心也看不到的人和事,更重要的是爲我們的城市保存了這份傷痛的記憶。
但是鏡頭之後、陰影之中,還有很多故事與事故,我們不知道、也不能問。
紀錄片的最後有一位醫生,他這樣說:潘多拉的盒子已經打開了,災難、疾病、恐懼都跳出來了,但是這個盒子裏面最後的一樣東西,就是我們看這希臘神話裏面說的,就是希望。只要希望還在,之前的這些都不會是問題。
春風會卷起落葉與塵土,但是我們每個人走過的痕迹不會被吹散去。我們的城市在和煦春日下漸醒,我們帶著信念與期待等待那一天的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