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月22日,一個值得一生銘記的日子。我不是湖北人,卻在封城的前幾天來到了這座武漢周邊的小城市,也許是命運的安排,始料未及地參與了一場深夜逃離。
還記得前往湖北的路上,已接到親友讓我我即刻返程的電話,然而那時的我對話語中的焦急不以爲意。1月22日前的湖北街道,察覺不到絲毫對陌生疾病的恐懼,反而透露出新春佳節的歡心鼓舞,商場排隊的人群、街上飛奔的自行車,公交車上沙丁魚般緊挨的乘客,這場疫情仿佛一顆定時炸彈,在爆炸前悄悄地藏在陰暗角落,從未向這個世界傳遞一絲絲訊息。
來到陌生的城市,感受不一樣的文化,這種新鮮的沖突感讓人沉迷,不再年輕的我仿佛總能在異鄉找到一種莫名的年輕時的悸動。那時的我,已准備好安排春節出遊行程,當然,武漢是必經之地。武大的櫻花,東湖的美景,戶部巷的漢味,“天塹變通途”的武漢長江大橋,都被安排妥當。
然而,2020年1月22日這個注定不平凡的一天,打亂了所有的行程。當我接到第4位親友電話,讓我務必即刻出發返渝;當我走進這座小城市的藥店,被告知一個N95口罩要賣到28元時,當我在街頭與路人警惕的目光相遇時,該怎麽形容那種感覺呢,莫名的慌張。直到現在每當看到關于武漢疫情的相關新聞時,那種慌張仍未曾減退。理智告訴我,做完手術不足10天的我無抵禦這種陌生的疾病,“我必須要回家了”,空氣中緊張的氛圍,讓“歸家”的心情更爲迫切,在那一刻終于明白什麽是真正意義上的“家鄉”。
短暫告別之後,便匆忙踏上了歸家的旅途。晚上10點,湖北境內高速公路飛馳的“蘇”“浙”“滬”牌汽車,一路向西加速不作任何停留。有些納悶,爲什麽大晚上開那麽快。謎團在到達服務區時終算解開,透過後座玻璃看到了塞滿的枕頭被子的小轎車,車頂放置放滿行李的越野車,停車場再沒有人站在車外透風,大家都選擇困在車內的狹小空間,服務區的食物所剩無幾,廁所擰開的水龍頭很久都沒人關上。就在那一刻,才察覺到自己像是參與了一場“絕命大逃亡”,來自不同的地方的人們,因爲恐懼選擇了奮力前行。
記憶最深刻的是,進入家鄉境內的第一個服務區,我看到了2020年的第一場雪,雪花落到手心瞬間融化,突然想起了那句老話“瑞雪兆豐年”,眼淚在眼眶裏打轉,那時的我,不知道新型冠狀病毒是什麽,也不知道武漢這座城市即將面臨著什麽,人類對未知的恐懼讓我堅定踏上了回家的路,也未曾想到那座三天後我會到達的城市,正經曆著從未經曆的慘狀與彷徨。那時的我,在心裏默默地許了個願,“希望這場大雪能讓所有的病痛都遠去,2020年可以更好一些”。
長達十幾個小時的車程,不疲倦是假,可當遠遠看到重慶主城收費站的醒目標志時,內心的雀躍很難形容,像是一種久違的回歸。到家安安穩穩地睡一覺,算是對這場奔跑最好的結尾。
一覺醒來已是23日下午,本以爲一切都塵埃落定。當得知武漢封城,各地進入重大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一級響應時,心中卻絲毫沒有離開湖北的慶幸,反而是發自內心的恐懼與羞恥。我到底有沒有攜帶病毒?我會不會傳染別人?這座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會不會因爲我的歸來而成爲下一個疫情爆發地?無數的問號在我腦子裏橫沖直撞。網上的鍵盤俠開始聲討離開武漢的人,將他們稱爲“移動病毒源”,村鎮封路,湖北車輛被攔截。我不屬于那群被聲討的人們,也不屬于那些猛烈敲擊鍵盤的“正義者”,我是誰?
彷徨後,我選擇了相信,相信這個世上的“善良”與“寬容”。困在家中不接觸任何人,每天早中晚量體溫,全網搜索購買血氧儀,及時報備身體狀況,甚至爲求心安每天都喝板藍根沖劑。好像記憶中沒有什麽時候像當時那麽恐懼,每天醒來給自己打氣,14天熬過去了我一定要好好地看幾本書,多學一些東西,要更平和地面對周圍的人,善待自己也善待別人。慶幸的是,我還健康地蹦跶著。
2020年,永遠留在了武漢這座城市的記憶裏,爲了那些絕望中逝去的人們,也爲了那些勇敢而堅毅的人們。人類無法戰勝大自然,卻學會了一起並肩作戰,生命越脆弱越值得人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