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9月18日）《Mrs K》有何宇恆頑童的特質，也有他對於風格呈現上的堅持。何宇恆選擇將一部動作電影拍成這樣。《Mrs K》沒有很好，我說，但我看得饒有趣味，這還是那個玩味的何宇恆作品啊！
許多人知道他是導演，但是卻未必看過他執導的電影。
畢竟他得獎電影主要在影展或活動中看到，就算在本地上映的《太陽雨》和《心魔》，也被定位為小眾的藝術電影。
直到惠英紅憑《心魔》在金馬獎和金像獎告捷，許多人才記得馬來西亞有個享譽國際的導演，叫何宇恆。
雖然如此，也許很多人不自覺中曾看過何宇恆的演出。
TV3有個深入民心的農曆新年，有個大媽在農曆新年期間，要求全家大小都杜絕黑色，全都要紅彤彤；結果從美國回來的兒子卻帶了黑人女友回家，媽媽看了暈倒了。何宇恆就是那個喜感十足的留洋兒子。當然，也有人還記得何宇恆演過黃麒英，那個跳芭蕾舞的黃飛鴻，在許多本地電影客串過，包括《東主有喜》的演出更是令人印象深刻。你說他的電影曲高和寡，但他拍的、演出的電影，顯示他也可以通俗到底。
他是個有趣的人，認識他的過程也很有趣。在採訪一個大型集會的煙霧彈中逃跑到一個角落，由於他認得我寫過一篇毒舌影評，兩人就在煙霧瀰漫的角落聊起了電影，說著有趣的事、有趣的人、有趣的電影。就如他的新作《Mrs K》。
西部片VS武俠片：亡命之徒的江湖
《Mrs K》上映後，有人說很Kill Bill很黑色，就是Quentin Tarantino的風格，甚至有人說這就是女版的《Taken》，但何宇恆對這樣的評價都一笑置之。他說，《Mrs K》其實是很西部片的電影。還記得去探班的時候，牆上貼著的鏡頭繪圖，就是各種西部片的鏡頭構圖，那一張張牛仔站立拿槍的身影，後來化身為電影里的惠英紅。
何導說他看電影最早最深刻的記憶，其實就是70年代電視台播很多西部片的時候，他在那時看了很多西部片，也影響了他拍片的風格。
西部片是很獨特的類型，也有獨樹一幟的世界觀，主角往往是邊緣人物，那孤膽英雄，就在渾濁不清的亂世里，獨來獨往行俠仗義。英雄是孤獨的，甚至是有些悲觀的，不執著於俗世的道德觀，就用自己的手段處理事情。「也因為這樣，覺得他們很有型，很喜歡。」
西部片的英雄是浪漫化的，也有那樣的格調和堅持。只是，《Mrs K》里的英雄是一個女人，但她最後站立的身影，卻也那樣的落寞和孤獨。
我看《Mrs K》的時候，倒想起了武俠片。這是關於一群亡命之徒的故事，他們乾了一大案後，退隱江湖，有的過著富裕自在的生活，有的當了神父，有的去了另一個國家當家庭主婦。他們都很想與世無爭，擺脫過去。然而，其中一個死裡逃生的大受打擊後，無法放下過去，抱著無比執著來復仇。
這是亡命之徒的江湖，天堂和地獄都是宿命。像古龍的小說，對白沒有累贅，角色亦正亦邪，看似平凡的背後都有不能言語的江湖。無論是惠英紅那個隱姓埋名的前頭領，還是執著於復仇的任達華，他們都有彼此的執念和信念。電影中，最玩味的情節，大概就是惠英紅在大受挫折後，那3個被殺的江湖夥伴突然出現。他們之間的對話，猶如亡命之徒之間的告白。縱然，氛圍怪誕，對白有些無厘頭，但是他們的江湖，他們懂。
不過，何宇恆覺得，《Mrs K》更接近西部片和日本武士片。武俠片和西部片也有相通的地方，但武俠片比較黑白分明，傳統道德包袱比較重，而西部片和武士片道德觀比較灰，正義界限曖昧。
惠英紅：專業的生存者
何宇恆說，拍《Mrs K》其實就是想為惠英紅拍一部動作電影。那是他從電影中剛認識的惠英紅，一個打女。而惠英紅也給足面子，她最後一部動作片就給了何宇恆。
電影中有句對白：女人是專業的生存者。而這也恰恰好對照了惠英紅的演藝生涯，57歲的她在14歲時受到張徹賞識出道，22歲憑著《長輩》奪下金像獎影后，不過，四十多年的演藝生涯大起大落，也曾絕跡演藝圈多年，最後還是生存下來了。而她大概也沒有想到，自己拍了一部大馬導演執導的作品，再次迎來演員生涯的春天。她憑《心魔》奪下久違的影后，後來更接了不少口碑不俗的電影如《幸運是我》，再次建立了她能打也能演的實力派演員形象。
發現了惠英紅，創造了更多可能，何宇恆和惠英紅也建立了不少信任和默契，造就了《Mrs K》的再次合作。「惠英紅是很好拍的，鏡頭很愛這個女人。有些演員就是這樣，在鏡頭裡有其魅力，而且是給了很多可能和未知數。」
《心魔》開拍第一天，何宇恆就確定了惠英紅非常適合片中媽媽的角色，那爆發力的演技就是惠英紅的氣勢和魅力。
而這回拍動作片，拍女人，何導說，女人很好拍，也因為女人在過去西部片、武俠片等擔任主角的片子很少，因此女人是英雄，那衝擊感就出來了。更何況，她是惠英紅。
這回惠英紅在《Mrs K》也打得燦爛，在電影中就慢慢卸下家庭主婦的衣裝，面對種種考驗，越打越狠。她為了生存，打得遍體鱗傷，但到了最後她最根本的角色，還是媽媽，專業生存者。看著她的前愛人也是敵人的他在懷裡哭泣，她面不改色，最後屹立不倒的生存者，還是她。
男人的故事：江湖裡江湖外
何宇恆說，劇本寫到最後，其實他想拍的就是一個女人和兩個男人的故事。女人自然是惠英紅的角色，兩個男人，一個是她過去的包袱，江湖裡的任達華；一個是她創造未來的契機，她的老公，江湖外的伍佰。
兩年無法睡覺的感覺，如何想像？這是任達華演繹這悲劇角色的感覺。滿臉鬍渣皺紋，看似行屍走肉的軀殼，但復仇的眼神很堅定。對何宇恆而言，反派越強勢搶眼，電影更有趣。當確定任達華飾演這角色後，他為角色延伸了不少故事，電影沒說的，任達華就在電影中演出了這個角色生理和心理上的創傷。這個角色殺人不眨眼，殘酷無情，但心裡放不下的包袱，卻也顯示他的軟弱面。
2010年，任達華憑著《歲月神偷》奪下第一座金像獎影帝，當年的影后正是憑《心魔》勝出的惠英紅。也許當時任達華也接觸了何宇恆的作品，間接促成了《Mrs K》同屆影帝影后的合作。當然，火花是有的。任達華和惠英紅的江湖對話，老戲骨同場飆戲，讓觀眾對角色之間的愛恨糾纏更加信服。拍攝期間，任達華剛好拍完《樓下的房客》，不知是否脫離了這變態房東的角色？但他所展現的壓抑和爆發力，卻令人更加印象深刻。
找伍佰演另外一個男人，感覺很有趣。台灣搖滾天王會演戲嗎？其實看回他過往的電影作品，如《順流逆流》，都像是演回自己。而伍佰的演出，正是這部電影中感覺最違和的。玩味的是，他飾演的角色是這江湖的局外人，戲份不多，是一個曾經為惠英紅角色墮胎的醫生，卻愛上了病人，結果和愛人一起到馬來西亞，協助她擺脫過去，開始新生活。這角色看似沒有存在感，卻很重要。
伍佰老老實實、正正經經地演一個好老公，對我來說，新鮮感有，但演技說不上。只是這種荒謬感，讓這個本來沒有太多發揮空間的角色，有了更多存在感。
如何定義《Mrs K》？
《Mrs K》是非典型的類型片，也許不符合許多觀眾的預期，卻也給了不少出乎意料的元素。
不要誤會，入圍金馬獎最佳動作設計的《Mrs K》動作場面依然不欺場，實拳實打，惠英紅也賣命演出。幾場打鬥戲，看得出惠英紅的狠勁，那場麻麻檔的打鬥，更是本土專屬。而電影的技術風格強烈，尤其是音樂，有時迷幻，有時復古，實驗性強；也如這部電影，有時跳tone，有時荒謬，有時哀傷，有時像看一個角色的內心活動。
而惠英紅在疲累時，女兒和老公會突然出現一起話家常。她知道家人是她最珍惜的一切，在最絕望的時候，她曾經的3個夥伴會現身和她對話，她在江湖對話中找到了堅毅的自己。這段戲是電影的亮點，尤其何宇恆找來了他喜歡的導演：黃志強、陳果和Dain來客串江湖中人，「找導演來演戲，來NG還蠻有趣的。」何導說。
這場戲的效果令人印象深刻，《Mrs K》有何宇恆頑童的特質，也有他對於風格呈現上的堅持。
電影廝殺到最後，只剩惠英紅和任達華兩人。他們曾經多麼渴望有個家，有人終於組了家庭，有人的家卻毀了。這時候，她知道有個家在等她，手中握著的刀，拔刀與否？這是選擇。
何宇恆選擇將一部動作電影拍成這樣。《Mrs K》沒有很好，我說，但我看得饒有趣味，這還是那個玩味的何宇恆作品啊！
文章來源：
星洲日報·副刊·文：陳偉智·2017.09.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