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10月3日,“K-219”號正在北大西洋巡航,沿著美國海岸遊弋,准備隨時給這個敵對國家以致命的重創。80年代中葉,美蘇冷戰已到尾聲,但雙方的導彈發射人員依然是枕戈寢甲,24小時戒備。前蘇聯經常有3艘潛艇在美國東岸遊弋,都配備有核彈頭導彈,瞄准了美國的大城市。
“K-219”號在北大西洋巡航兩星期的任務即將結束,這時正向南駛往百慕大附近的另一巡航區,接替另一艘導彈潛艇。這艘潛艇的排水量爲9300噸,1971年下水時潛航時速爲55千米,但這時卻只能走45千米了,艇上的兩個核反應爐老舊而危險。119名船員擠在老朽的船殼裏,四周都是核子和化學毒物。這艘舊船有很多令人擔心的問題,其中最嚴重的來自4號艙。在10個艙中,4號艙是個圓頂大隔艙,潛艇上的16個導彈發射井都設在那裏。每個發射井的直徑都超過1.5米,高10米以上,裝有一枚RSm-25導彈。這些導彈對敵人固然危險,對潛艇本身也是個可怕的威脅。它們以二氧化氮和聯氨作燃料,這兩種揮發性液體一混合就會著火。二氧化氮遇上普通海水也會引起強烈化學反應,産生強力硝酸,能腐蝕幾乎任何物質,包括電線、密封墊,甚至導彈的鋁質彈殼。
10月3日那天,武器控制官阿列克舍。彼查奇科夫檢查了6號發射井的水位計之後,深感不安。巡航第一天開始,海水就不斷滲入這發射井,他只好命令部下每天抽水兩次。但滲水情況越來越嚴重,每天抽水兩次已不夠了。
“K-219”號啓程之前,他的部下曾經夜以繼日地工作,把潛艇維修妥當。布裏坦諾夫計劃利用三個月的遊弋時間,把遺留下來的小毛病修好。他知道,潛艇一旦開入了公海,就會遭到美國人的監視。
在海面下的冷戰,前蘇聯一直處于下風,美國人的反潛裝備十分先進:有空中偵察儀器,水下傳聲纜,以及探測距離很遠的被動聲納。有時美國潛艇會像幽靈般地突然出現,它們憑著先進的設備,能夠跟蹤、瞄准前蘇聯潛艇,而且神不知鬼不覺。布裏坦諾夫受設備落後掣肘,惟有運用計謀才能擺脫技術占優勢的美國人。
當晚10點鍾,“K-219”號在只露出潛望鏡的深度航行,布裏坦諾夫剛和莫斯科通過話,報告有一艘美國潛艇正在後面跟蹤。“操舵組,准備展開躲閃行動;聲納組,作好幹擾准備。我相信我們可以殺美國人一個措手不及!”他大聲說。他打算故伎重演,把潛艇下降並急轉彎,讓尾隨的敵方潛艇猝不及防,被迫敗露行蹤。
“K-219”號那樣急轉彎之後,船頭就會迎頭向對方船頭撞擊,對方爲了避免相撞,惟一的辦法就是轉變或緊急煞車,于是螺旋槳攪動海水,發出聲音,憑這聲音就可探測到那艘“超靜”美國潛艇的位置。美國人把這一行徑比之爲二戰中的日本“神風攻擊隊”,並稱之爲“蘇聯瘋子”。船員都准備好了,他們抓住附近的任何物體以穩住身體,船長一聲令下,“K-219”號陡然俯沖,然後猛烈傾斜。
自從聲納探測到50千米外有艘前蘇聯潛艇,詹姆斯·冯苏斯基中校就指挥美国潜艇“奥古斯塔”号小心冀冀地向对方迫近,他知道那艘苏联潜艇已潜近到可随时向美国潜艇发动袭击的位置。冯苏斯基突然听到声纳兵高叫“苏联疯子”,他决定不躲不闪,让那艘苏联潜艇靠近,然后用声纳向它发出“呼”的一声。按照惯例,在水下向另一潜艇发出清晰可辨的“呼”的一声声波,就是向对方发出警告,就像战斗机低飞掠过攻击目标一样。两艘潜艇的距离渐渐缩短,冯苏斯基忽然听到一声响声,其他人也都听见了,那是一阵低沉的爆炸声。
“K-219”號的船員感到潛艇突然傾斜,都趕緊抓住身旁的固定物體以防跌到。6號發射井忽然響起了尖銳的警報。武器控制官彼查奇科夫迅速爬上梯子,跑到控制台前,按下6號發射井抽水機的啓動鈕,然後跳過去把警報器關掉。可是,另一個報警器又響了起來,化學煙霧探測器的紅燈亮了。6號發射井裏的海水看來已經和導彈燃料相混合,形成硝酸,可能正在浸入RSm-25導彈中增壓的重要部分。爆炸在每一秒鍾都可能發生,一場巨大的災難正在醞釀中。
彼查奇科夫抓起船上通話系統的麥克風,他喊著說:“6號發射井有大量的海水滲入!有煙霧!”潛艇漸漸上升,他把寫著“6”字的那個紅色開關蓋揭開轉動紅色的把手,要打開發射井的艙門。那個艙門是要花幾分鍾時間才打得開的。化學煙霧警報器繼續響個不停,爲了安全起見,導彈庫所有的防水艙門都被關上了,以防止危險蔓延。全體船員都戴上了氧氣罩。
潛艇繼續上升,忽然一聲猛烈的爆炸聲震撼了全船。指揮部的燈熄滅了,爆炸聲雷鳴般在船上回蕩,6號發射井的艙門給炸開了。導彈漏出的燃料在6號發射井裏爆炸了,導彈殘骸和兩枚彈頭都給轟進了海裏。海水夾著碎片和導彈燃料,像瀑布般從本來是發射井艙門那個破洞奔騰而出。潛艇停止了上升,反而開始失控地向著下面5600米的北大西洋海床直沉下去。
此事被美國潛艇測得一清二楚,馮蘇斯基指揮潛艇升上水面,准備向上級報告此事。“K-219”號急速下沉約100米之後,布裏坦諾夫下令把中央壓載水艙裏的水排出。他認爲,這時的首要任務是帶領119名部下活著回家,爲此他會不惜任何代價,甚至觸犯向敵人暴露行蹤的彌天大罪。
“K-219”號下沉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隨後開始向上浮升,不久,潛艇猛然向上一聳破水而出。由爆炸到浮出水面,只不過兩分鍾時間。可是警報器還是一個接一個地響,通話系統傳來報告:“4號艙……濃煙密布,彼查奇科夫昏迷了。”接著報告:“這裏很熱,到處是水和煙,請求允許我們撤離。”
布裏坦諾夫拿起麥克風說:“各房艙人員,戴上氧氣罩。”他隨即派遣救援組到4號艙去,軍醫戴上橡皮氧氣罩在導彈庫外面等候,准備爲傷者治療。在4號艙和7號艙的船員已嚴重中毒,鼻口和嘴都流出紅色泡沫,盡管救助人員費盡心機,還是無法把他們從死神手中奪回來。
“K-219”號升上海面之後,布裏坦諾夫立即派人檢查潛艇外部的損毀情況。輪機長爬上密封的船橋,再爬上另一梯子,打開潛艇的主艙門。自從潛艇啓航以來,這是船上第一次有人呼吸到大海上帶有鹽味的清新空氣。毒氣開始滲入8號艙了,布裏坦諾夫別無其他選擇,命令60名無可奈何的船員開始作最後一次撤退,到9號和10號艙,由于其他隔艙的毒氣越來越濃,這兩個最後陣地大概也守不了多久。
衆人于是聚攏在一道狹窄的長梯下面,這長梯是通往太平門的,外面就是廣闊的天空,清新的空氣。作爲軍人,布裏坦諾夫懂得保守軍事機密的天職,如果是他一人,他甯可在海底以身殉職,但船上有100多雙渴求生存的眼睛,陸上又有上千個等待他們的親人。布裏坦諾夫決意不再爲那種“天曉得的軍事秘密”犧牲100多條生命。
這時,在這位蘇聯船長的心目中,他的部下比什麽都重要,他把麥克風拿到嘴邊,下令打開太平門,所有人都到甲板上集合,准備棄船。一名年輕水兵立即爬上梯子,轉動一道內艙門上的輪盤,他用肩膀一頂沉重的內艙門隨即朝上打開。久困船腹的船員一個接一個地爬上了後甲板。這時都覺得仿佛身在夢中。海面上的空氣清新甜美,天空蔚藍一片。
早些時候布裏坦諾夫曾發無線電向艦隊總部告急,莫斯科于是調派了三艘商船前來相助,很快就把所有的船員都撤走了。布裏坦諾夫命令所有人離開潛艇,只留下一個損毀控制小組。“克拉斯諾瓦德斯”號奉命把“K-219”號拖回去。船員忙碌了一番之後,船體開始向前移動。
可是過了不久,“K-219”號突然一顛,原來是拖曳纜斷了,“K-219”號再度在水裏漂流。布裏坦諾夫迅速重新審度自己的處境。他們這時所在的地方離幾個大型美國海軍基地不遠,但離母港及華沙條約國的基地卻遙遠得很,此時莫斯科已下令放棄拖曳“K-219”號回國的行動。第二天清晨,莫斯科派來的貨船派出一艘汽艇把潛艇上余下的人員載走。
不久,人人都登上汽艇,只剩下布裏坦諾夫一人,他決心一個人把這艘潛艇弄沉。他先把3號艙的通海閥門打開,讓船慢慢下沉,再到船頭把其中一個水雷發射管和內闩都打開,讓海水迅速灌進來。在三艘貨船的聚光燈照明下,船員們看到布裏坦諾夫爬上了船橋,割下“K-219”號的軍旗,塞進身上的夾克裏面,然後把救生艇放在水面,迅速跳了上去。已安全脫險的部下,無不爲船長布裏坦諾夫的果敢行爲所感動。
可誰也想不到布裏坦諾夫回國不久,被控玩忽職守及從事破壞活動被捕入獄。後來雖然所有的控告罪都被撤銷,但他只能留在海軍後備隊了。115名生還者中,後來有3人傷重不治,另有11人終生殘廢。
前蘇聯瓦解之後,“K-219”號船員的英雄事迹才漸漸爲世人所知,1994年8月27日,“K-219”號的母港加茲希沃舉行儀式,紀念當年葬身大海的潛艇人員。儀式舉行那天,碧空如洗,豔陽高照,“K-219”號的曆劫生還者大部分都來了。熬了將近8年之後,他們的痛苦經曆終于受到了關注。伊戈·布里坦诺夫从旧部面前走过,他把花束放在基石下,然后转过身来,他的旧部纷纷跑上前拥抱他。其他海军人员也纷纷发出了欢呼声,此时此刻,他已成为俄罗斯人民心目中的英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