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一個真正的演員來說,戲如其人。
梁朝偉尤其如此。
這位公認的表演天才曾回顧在無線培訓班的演技啓蒙歲月,說到“天賦”,他只一句話:
演戲就是做自己。
他的人生,本就是一場戲。
人生一開局,給他的只有一手爛牌。
梁朝偉家境貧寒,出身平凡,記憶中,只有染上賭博惡習,時常離家出走的父親,和經常吵得不可開交,心力憔悴的母親。
所以,幼小的梁朝偉很缺乏安全感,十分不愛說話,他的孤獨仿佛與生俱來,和他的憂郁一樣,始終萦繞在他身邊的,是揮之不去的陰霾。
當別人因爲父母而嘲笑他時,他會變的勇敢好鬥,大打出手。
和其他明星不同,小時候的梁朝偉並不帥,甚至有點路人
十歲時,受盡委屈的母親終于和父親提出了離婚,從此,小梁朝偉的生活沒有了家,只有支離破碎的夢想,和一團亂麻的生活。
他曾在一次采訪中說,那時候每天放學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躲進洗手間,對著鏡子裏的自己講話。
可見他那幼小的心靈裏,只有且僅有是無盡的哀傷。
梁朝偉與母親的合照,不得不說,他真像媽媽
十五歲時,由于家裏拮據,他不得不選擇辍學打工補貼家用。爲了生活,他當過雜工,做過報童,幹過文員,也賣過電器。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少年老成的梁朝偉從不把心裏不滿的情緒表露于人,只把所有的委屈都藏在心底,壓抑,堆積。想這也是所有窮人家孩子的悲哀。
直到1982年,在好友周星馳的慫恿下,兩人一同報考了TVB的電視員訓練班。正是那一次,幸運女神的光顧,造就了一代影帝的傳奇。
梁朝偉陪周星馳去面試,結果很戲劇,
並不上心的梁被錄取了,充分准備的周卻落選了。
在訓練班裏,梁朝偉首次展現出了他在演戲方面的天賦。同班同學吳鎮宇曾說過:梁朝偉永遠都是被老師誇獎的那個人,老師誇他演的很“放松”,就好像他天生就那麽的“放松”。
兒時的壓抑,造就了梁朝偉深入骨髓的沉郁性格,進入演藝圈後,這種性格也始終未變。
張國榮曾說他,偉仔是個很怪的人,我和王菲一幫經常在他家打牌,大家玩的開開心心,只有他不參加,一個人在旁邊悶聲喝茶。
進入演藝圈後,梁朝偉沉郁的性格終于得到了釋放,因爲只有在演戲裏,他才可以毫無保留的宣泄出自己的情緒。
梁朝偉的演技很好認——
眼睛說明一切。
我對電影《無間道》的全部印象只在梁朝偉一個回眸。
無辜清亮的眼神,嘴角笑容的紋路,暧昧,就是梁朝偉。
但,一雙“電眼”標識了他,也拘囿了他。
慢慢的,他演戲久了,我們開始聽到這種聲音,“梁朝偉演什麽都是梁朝偉。”
其實這話只說對了一半。
梁朝偉的表演風格接近布萊希特(德國)體系,自帶間離屬性——
用表演者本人的特質喚起觀衆熟悉的情感記憶,例如梁的招牌“電眼”,再用表演技巧與人物本身熨帖,化二爲一。
他們是梁朝偉,同時卻又是各個角色。
在我看來,說他“演什麽都是梁朝偉的”,其實是在誇梁朝偉表演的准確度之高。
我就以《一代宗師》裏的四場打戲,聊他手術刀般精准的層次感。
這部戲很多人都把戲眼放在章子怡身上,梁朝偉的醇厚被低估了。
第一場,雨中打鬥。
對方以“毒辣淩厲”的攻擊爲主,而葉問以“守”爲攻,步步逼退對手。梁的面部表情和肢體語言,平靜淡然穩當。
這場打鬥以葉問口白“功夫,一橫一豎”結束,正片開始了。
這個開場,梁朝偉表演的目的是向觀衆介紹“詠春”的特質——
這是怎樣一種拳術,練這功夫的是個怎樣的人,具備怎樣的風格品質。
爲接下來人物的境遇做性格上的鋪墊。
第二場,葉問 VS 宮寶森。
跟南方高手在金樓過招時,鏡頭給了梁朝偉很多面部特寫。
微微上揚的嘴角,自信閃亮的眼神,以及空隙間不張揚的淡淡調侃“你這串爆竹不怎麽響啊。”
此場切磋,梁的表演突出的是葉問的宗師氣派——
倒不是輕薄對手,只是高手過招,知他人分量,也懂自己進退。
這場之後,宮寶森這個位置是讓定了。
後面宮寶森的“武鬥”改了“文鬥”,因爲葉問的武功已經合格了,如果再次跟宮寶森來一次武戲,屬于重複,劇情不需要。
第三場,宮二不服,約葉問比武。
這場一改先前配樂的南音和京劇的蒼涼,轉爲抒情歌劇,整個氣氛轉“柔”了。
兩方身體拉扯動作明顯加強,打鬥很多都趨“男歡女愛”的暧昧姿勢,更有一場明顯的“臉對臉,嘴對嘴”的拍攝特寫。
梁朝偉的細膩在這場戲體現得淋漓盡致。
大表情並沒什麽改變,但微表情迅速做了調整。
打鬥中短暫停頓的縫隙,他甚至不經意地低頭去整整自己的衣衫——這個動作真是神來之筆,這是男性在他有興趣的女性面前情不自禁的動作。
跟宮二這一場,梁表演的重點放在“潇灑”二字上,帶著跟女人玩鬧的情趣。
第四場在香港,葉問教拳討生活。
前半生從沒爲生活操心過,如今油鹽所迫,也少不了低三下四的受辱。
這場比武前的特寫是,葉問臉色一沉,最終還是默默無言,把那不多的銅板抹進自己兜裏去。
跟宮二這一場,梁表演的重點放在“潇灑”二字上,帶著跟女人玩鬧的情趣。
第四場在香港,葉問教拳討生活。
前半生從沒爲生活操心過,如今油鹽所迫,也少不了低三下四的受辱。
這場比武前的特寫是,葉問臉色一沉,最終還是默默無言,把那不多的銅板抹進自己兜裏去。
這四場打鬥層次分明,風格統一。
你看,我們靜下心來看他的表演,會發現他的人物有內在邏輯和生命線條。
葉問就是葉問,無論是意氣奮發還是落魄低迷,他自身的氣質永遠是葉問的,不會是李小龍的。
梁朝偉的准確在于,他清楚地知道,什麽時候唱什麽戲。
所以人物氣質像釘子一樣立在那裏。
而這種清楚,又是他自身的氣質。
1個戛納影帝,3個金馬獎影帝,5個香港金像獎影帝。論獎項,梁朝偉已經不輸香港演藝界的大哥大周潤發。
論作品,《無間道》、《花樣年華》、《悲情城市》等,能同時有3部這樣片子以上的中國演員,簡直就可以用屈指可數來形容。
2000年到2003年應該是梁朝偉的人生巅峰。
200年一部《花樣年華》,他賴以成名的眼神戲,加上動作肢體語言,成功诠釋出一方面受到感情傷害另一方面卻要壓抑情感的周慕雲一角。加上張曼玉的風華絕代,王家衛的別致鏡頭,這部電影拿到了法國電影凱撒獎最佳外語片、德國電影勞拉獎最佳外語片三個外國人的大獎。
梁朝偉本人更拿到了當年的戛納影帝。這是繼葛優之後,第二個中國人拿到這個獎項。
那年的戛納還有八卦圈的經典一幕,梁朝偉一手拖著熒幕情侶張曼玉和現實中的情人劉嘉玲,這足夠娛記們拿來說十年了。另外除了戛納影帝,梁朝偉還斬獲了一個香港本土的金像獎影帝。
兩年後,這位戛納影帝的新作品是一部叫《無間道》的警匪片。這部電影的曆史地位就不用多講了,連老美買下版權翻拍都能拿奧斯卡最佳影片的劇本,梁朝偉飾演的陳永仁,也可以說是中國影視上最難演的角色之一了。
他雖然是個古惑仔,但他還需要向觀衆表現出自己其實是個警察,又不能被身邊的黑社會發現。
在發現自己臥底的身份可能永遠不能被平反的時候,他需要表現出一臉絕望,又因爲還有任務在身不能太激動被其他古惑仔發現。
劉德華的表演也十分出色,但那年的金馬獎和金像獎影帝都給了梁朝偉。不可否認,梁朝偉的陰郁氣質更能讓人感受角色內心的矛盾和痛苦。
而能夠體現演技的是,你看他的喜劇電影並不會感到有絲毫的憂郁。
同年梁朝偉還參演了提名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英雄》,他的殘劍一角爲影片帶來了文藝的氣質。李連傑和甄子丹負責打戲,文戲就交給他和陳道明了。
2003年的《2046》雖然沒達到王家衛的平均水准,但並不妨礙梁朝偉的周慕雲一角再度在香港金像獎封帝。
周潤發在香港兩年稱帝感到無敵是多麽寂寞,然後前往好萊塢闖蕩。梁朝偉在香港的5年3度稱帝(中間隔著一個劉德華和周星馳),又何嘗不是,無敵是多麽,多麽寂寞。
不過可能是性格比較內向,他並沒有選擇闖蕩更大的好萊塢市場,在2008年與劉嘉玲戀愛20年完婚之後,他拍的戲明顯少了,人生的重心更傾向于家庭。
內向低調的人總會很容易滿足,已經擁有如此多的經典作品和獎項對于梁朝偉來說,這真的足夠了。畢竟能與他相比的,也只有周潤發這種級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