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達拉宮是整個西藏的名片,到了拉薩未入布達拉宮,似乎去了個“假西藏”。
由于聲名太甚,承德有個“小布達拉宮”、香格裏拉有個“小布達拉宮”,甚至八竿子打不著關系的石家莊,也有一個景區號稱“河北小布達拉宮”。
林林總總的“小布宮”與拉薩的正牌布達拉宮,並無多少聯系。
只有我們今天要介紹的,這座位于日喀則的“小布達拉宮”。
不但建築年代早于拉薩布達拉宮,甚至有可能是正牌布宮設計、建造的範本。
一、日喀則的“藏”
我們常用“西藏”一詞,來指代雪域高原。
在這個詞彙中,“西”是方位詞,“藏”用來指稱前後藏和阿裏。
但在西藏漫長曆史進程中,在很長一段時間裏,“藏”特指後藏與“衛”(前藏)相對。
敦煌藏經洞藏文曆史文書記載,後藏地區有一個名爲“藏博”的小邦國。
7世紀初頁,隨著山南地區的吐蕃不斷發展,後藏日喀則北部南木一帶的首領瓊保·邦色,將“藏博”國王馬爾門殺死。
帶著他的頭顱,來投奔吐蕃贊普囊日論贊(松贊幹布的父親)。
爲褒獎他的歸附,“南日倫贊以蘇孜(即瓊保·邦色)忠順可靠,用乃將藏博二萬戶悉賞賜予之”。
據學者研究,此處的“藏博”地區,應位于雅魯藏布江的上遊流域。
“藏博”中的“藏”,可能與雅魯藏布江有關,藏語稱大河爲“藏布”。
在《西域同文志》中解釋爲,“藏布是清靜無垢之意,以藏爲地名是指日喀則以西的地區。”
松贊幹布統一西藏高原後,“藏”依舊特指後藏地區。
他在對劃分行政轄區時,將吐蕃王朝的版圖,以地域爲單元分爲“四茹”。
《五部遺教》對此記載爲,“吐蕃全境分爲四茹——藏茹(茹拉)、約茹、衛茹、葉茹。”
“衛藏四茹”之名,由此而來。
“伍茹”、“約茹”以拉薩爲中心,大體相當于“衛”(前藏地區);
“葉茹”、“藏茹”以日喀則爲中心,大體上相當于“藏”(後藏地區)。
二、日喀則的由來
在隨後相當長的時間裏,後藏一直都在曆史的雲煙中隱形。
但憑借年楚河、雅魯藏布江的滋養,江孜及日喀則所在的地區,土地肥沃,物産豐饒,號稱“後藏的江南”,是西藏著名的糧倉。
忽必烈即位後,先是在大都設置了,統管西藏事務和全國佛教的總制院(後改稱宣政院),封八思巴爲國師(後改稱帝師),令其兼領總制院事。
爲便于實施管理,八思巴在大規模統計戶口和土地(括戶)的基礎上,將前後藏劃分爲十三個萬戶。
按照《西藏王臣記》的記載:前藏地區六個、後藏地區六個,前後藏之間一個,即羊卓萬戶(浪子卡縣),共計十三。
後藏六個萬戶:拉堆洛(定日縣協格爾鎮)、拉堆绛(昂仁縣)、绛卓(南木林縣)、曲彌(日喀則市曲美鄉)、襄(地點不詳)、夏魯(日喀則市甲措鄉夏魯村);
從地圖上看,雖然現在曲彌、夏魯兩萬戶所在地,均歸屬日喀則管理,但八思巴設置的管理機構,卻完美的躲開了日喀則的市區。
沒能成爲萬戶所在地,讓日喀則繼續處于默默等待的狀態。
就像潛藏在沃土中的蟬,等待豔陽高照的夏天。
當元朝的行政之手漸漸老邁,仰仗蒙古勢力的薩迦派政權也江河日下。
前藏六萬戶之一的帕竹萬戶(山南市乃東縣),在不世出的政治家大司徒绛曲堅贊率領下,一舉掀翻了薩迦派的統治。
1354年(元,至正十四年),绛曲堅贊自稱“第悉”(執政官),設首府于乃東,正式建立帕木竹巴政權。
原先八思巴劃分的十三萬戶,有的被消滅(雅桑、蔡巴萬戶)、有的在承認帕竹統治偏安一隅(薩迦、止貢萬戶)、其余的則紛紛向帕竹稱臣(江孜、拉堆绛)。
隨後,绛曲堅贊廢除了八思巴的“萬戶制”,將前後藏劃分爲十三個“宗”取而代之。
但遺憾的是,藏文史料裏最多也只列出了,其中的九個宗,分別是:佳孜芝古、約卡達孜、貢膜、乃烏宗、查嘎、仁蚌、桑珠孜、百朗、倫珠孜宗。
“宗”的原義是堡壘、要塞、山莊、城堡,此時演變爲帕木竹巴政權的統治機構。
各宗的“宗本”(首領)由“第悉”直接任命,後來西藏的“宗”(縣)制,即由此發展而來。
同時,绛曲堅贊還對有功之臣實行封賜“溪卡(莊園)”的制度,這種封賜的“溪卡”是一種世襲的領地,類似于中原地區盛行一時的采邑制。
這次日喀則終于風水輪流轉,取代了夏魯萬戶,一躍而成桑珠孜宗所在地。
從此,“溪卡桑珠孜”成了此處的新名字。
“溪卡” 意爲莊園,“桑珠”意爲“如意”,“孜”表示“顛峰”,合起來便是——“如意山莊”。
而後,地名中的“桑珠”被淡化,簡稱“溪卡孜”,即“日喀則”。
三、西藏宮保建築的特點
西藏地區的古代建築,不論是宮殿、宗堡、溪卡,抑或普通藏居,首先強調的都是防禦功能。
我們可以看到,老式藏居的建築格局,均爲牆壁寬厚、開窗狹小、底層爲牲畜圈舍,且木梯陡峻。
這些建築特點,除爲適應藏區自然環境特點外,也能反映出強烈的不安全感。
作爲權利象征的宮、宗、溪卡也不例外,建築選址多位于險峻山頂,憑地勢形成自然防禦系統,雍布拉康、布達拉宮、拉加裏王宮、古格王宮,莫不如此。
除仰仗自然地形外,此類權力性建築均設有高大圍牆、壕溝、碉樓、暗道、了望孔、射擊孔等軍事防禦設施。
雖然藏史中,對松贊幹布所建紅山宮殿(布達拉宮前身)的華美有諸多描述,但從當時的曆史環境考量。
此時建于拉薩紅山之巅的宮殿,大概率應爲傳統碉樓的升級版,而非一座極盡奢華的安樂宮。
事實上,布達拉宮的軍事防禦功能,確實曾經受過戰火的考驗。
1716年(康熙五十五年),新疆准噶爾部的策妄阿拉布坦,遣6000精銳騎兵攻入拉薩。
當時衛藏的統治者“拉藏汗”,命人固守布達拉宮防禦,准噶爾部仰攻紅山,因宮牆堅固入口狹窄,回廊錯綜複雜,碰得頭破血流。
雖最終“拉藏汗”依舊被准噶爾軍隊所殺,但即便在“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態勢下,布達拉宮依舊起到了“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作用。
四、短暫的巅峰歲月
桑珠孜宗作爲绛曲堅贊所設13宗中,最後設立的一宗,其地位和政治價值遠高于之前各宗。
在绛曲堅贊的親自過問下,桑珠孜宗堡從建築規模、形制等級和精美程度上,均高于同期建造的其他宗堡。
以致在落成後,绛曲堅贊滿意地認爲,“完成了自己理想中的一切夙願”。
從地形上,桑珠孜宗坐落在日喀則城北的日光山上,遠眺腳下的年楚河沖積平原。既可居高臨下俯瞰群城,又能憑險抵禦外敵入侵。
1565年(明嘉靖四十四年),帕木竹巴政權山河日下,家臣辛廈巴才丹多傑以桑珠孜宗宗本的身份,相繼攻陷占據多個宗的轄區。
隨著藏巴汗政權的建立,日喀則一躍而成衛藏地區的首府。
但這段巅峰華彩的歲月非常短促,1642年(明崇祯十五年)格魯派引蒙古固始汗勢力入藏,推翻了藏巴汗政權的統治。
位于桑珠孜宗山腳下的藏巴汗王宮,被徹底摧毀,建築材料運往拉薩去修建布達拉宮和擴建大昭寺,
而山頂上的桑珠孜宗,則成了五世達賴喇嘛,巡視日喀則時的寢宮。
五、大小布達拉宮的關系
由于布達拉宮實在太有名,形態相似的其他建築,似乎都淪爲山寨貨。
關于桑珠孜宗堡的來曆,便有一個流傳甚廣的傳說:
有位喇嘛,在拉薩仰慕布達拉宮的雄偉,便想在日喀則建一座一模一樣的宮殿。
他當時身上未帶紙筆,就從菜地裏拔了一顆白蘿蔔。在蘿蔔上刻下了布達拉宮的樣子。
當他風塵仆仆地回到日喀則,發現蘿蔔已變蔫、變小,刻在蘿蔔上的宮殿也不是原來的樣子。
只能按照蘿蔔上的樣子,建了一座宮殿,這就是桑珠孜宗堡。
這傳說,肯定只是個傳說。
桑珠孜宗非但不是仿照布宮所建,恰恰相反,布達拉宮倒有可能是以桑珠孜爲建築模板。
桑珠孜宗堡于1363年(元至正二十三年)落成,固始汗推翻藏巴汗後,曾請五世達賴喇嘛在桑珠孜宗堡內,坐床問政近3個月。
五世達賴喇嘛回拉薩4年後,才開始修建布達拉宮的白宮,又過了45年紅宮部分才告完工。
因此,桑珠孜宮堡比布達拉白宮(清順治二年,1645年)、紅宮(康熙二十八年,1690年),分別早了282年和327年。
另外,從文獻記載和曆史圖像顯示,桑珠孜宗堡與布達拉宮在形制和氣勢上非常類似,都是中央紅宮(堡)、兩側自宮(堡)的形態構成。
總體比較,二者中部皆略高于兩側,就連西端的圓堡都很相似,只是在規模、體量和細部上,有所區別而已。
但由于,拉薩與日喀則政治地位的逆轉,故布達拉宮的紅宮,比桑珠孜紅堡體量要大得多。
這恰恰反映了,宮殿類型建築的政治意味。
現在,雄踞于日光山上的桑珠孜宗堡,已是2004年同濟大學建築設計研究院,重新設計的作品。
此前矗立了近600年的桑珠孜宗堡,在上世紀60年代的浩劫中,被徹底摧毀,只剩殘垣斷壁。
所幸,在同濟設計師辛苦努力下,桑珠孜宗堡在40多年後重獲新生。
曾親眼目睹宗堡被毀的日喀則民衆,在見到新建的桑珠孜宗後,驚呼道:“啊!簡自和從前一模一樣了!”
每個時代,都會留下自己的印記。
即便堅如宗堡,也難以抵抗曆史的碾壓。
日喀則的“小布達拉宮”是幸運的,設計師將它從失落的記憶中尋回。
希望山河永固、歲月靜好,已成爲日喀則博物館的桑珠孜宗堡,能俯瞰人間,直到永遠!
參考書目:
《西藏古建築(上)》_曲吉建材、林樹義;
《從藏博到西藏地名演變考釋》_蔡志純;
《西藏宮殿建築的軍事防禦風格》_楊永紅;
《“小布達拉”的複生》_常青、嚴何、殷勇;
《桑珠孜宗堡曆史變遷及修複工程輯要》_常青;
《西藏宗堡建築和莊園建築的軍事防禦風格》_楊永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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