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9日那場石破天驚的百萬人大遊行以來,香港反送中抗爭運動快要滿三個月了。近三個月來,100萬、200萬、罷工、遍地開花的集會,乃至 律師、公務員、社工、教師、醫護人員、金融業和航空界等接續上街。
有人認爲香港的這股抗爭力量展現動力和韌性,有人批評部分抗爭者和當年的紅衛兵沒有兩樣。
6月12日在立法會爆發的警民沖突,逐漸讓“五大訴求,缺一不可”演變成反送中運動至今最爲重要的口號。五大訴求包括:
- 撤回修訂《逃犯條例》
- 成立獨立調查委員會調查警民沖突
- 撤銷檢控抗爭者
- 收回暴動定性
- 落實雙普選(立法會與特首由港人直選)
針對五大訴求,香港政府和特首林鄭月娥選擇不正面回應,而期間頻繁的示威活動多次釀成嚴重的警民沖突,示威者指責警方使用過度武力,警方則批評部分示威者以暴力手段沖擊警方。
8月13日,占據香港國際機場展開不合作運動的示威者,在早前有警員混入示威群衆裏臥底的風聲鶴唳氛圍下,捆綁並毆打了一名中共黨媒《環球時報》的記者付國豪,及一名疑似中國公安的大陸男子。
該事件一度造成香港社會對反送中運動的觀感産生分歧,但反送中支持者很快對過激的行爲表示歉意及反省,並隨之重整旗鼓。8月18日,一場主辦單位稱有170萬人出席,且過程和平的遊行再度展現民意,施壓港府回應五大訴求。
林鄭月娥從對話到不接受五大訴求
8月20日,林鄭月娥表示,希望8月18日的遊行是社會恢複平靜的轉捩點,並承諾構建平台與民衆對話。
然而,由于對反送中支持者最堅持的撤回修訂《逃犯條例》和成立獨立調查委員會要求,林鄭月娥持續不聞不問,導致構建對話平台的建議被指缺乏誠意。
8月25日,一名遭示威者包圍的警員掏出手槍,向天開出了反送中風波以來的第一發實彈,再度挑動香港社會的敏感神經。
本周二(27日),林鄭月娥在她最新一次記者會上,首次表明港府並非不回應五大訴求,而是港府“不接受”這些訴求,並稱她早已接受最重要的訴求,即“終止”《逃犯條例》修訂。
林鄭月娥這番明確拒絕民間五大訴求的言論,極有可能是在爲港府接下來以更鷹派的手法應對反送中運動的伏筆。
各界開始熱議是否頒布緊急法
簡稱緊急法的《緊急情況規例條例》(Emergency Regulations Ordinance)是本周開始浮上台面的關鍵字,港府可能通過實施緊急法來對付反送中運動的消息不胫而走。
最先透露這項訊息的是香港親北京媒體《星島日報》,該報在本周二(27日)引述消息稱港府爲了避免局勢惡化,可能采取緊急立法形式以加強控制局勢:
“有消息指,港府經過研判,認爲透過現行法例第241章《緊急情況規例條例》進行緊急立法是可行方法。相關法例規定在行政長官會同行政會議認爲屬緊急情況或危害公安的情況時,行政長官會同行政會議可訂立任何她認爲合乎公衆利益的規例,權力相當廣泛。”
緊急法于1922年由港英政府訂立。行政長官(特首)可會同行政會議,根據該條例制定各種緊急法律,且必須由特首與行政會議議決何時中止適用前述法律。
動用緊急法意味著港府可以繞過立法會通過法案的程序,視情況制定緊急法律對通訊、出版、出入境、貨品進出口、逮捕、羁留乃至驅逐出境等做出相關規範。
換言之,緊急法將允許港府禁止報刊媒體出版,更有可能禁止反送中支持者用來串連示威活動的Telegram和連登等通訊平台,並針對逮捕和羁留等手段制定新的法律規範。
香港最近一次動用緊急法是在1967年的暴動,港英政府當時根據緊急法跳過立法會頒布多項緊急法律,包括禁止遊行集會和示威抗議,以反制當時親北京團體仿效中國大陸文化大革命形式所策動的“反英抗暴”鬥爭。
對此,林鄭月娥在8月27日接受記者詢問時,對是否動用緊急法不置可否,稱港府仍有信心能夠自行處理反送中運動這項社會紛爭。然而,林鄭亦無否定動用緊急法的可能性:
“也得看看現行法律有沒有一些法律手段能夠處理得到”
警方831遊行前夕大動作逮人和禁止遊行
8月31日,對香港社會而言是個具備特殊意義的日子。五年前的8月31日,中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正式通過一項決定,允許香港市民直選特首以回應港人的普選訴求。
然而,該人大常委會決定有一個大前提,所有特首候選人必須經由1200人組成,且親北京人士居多的選舉委員會挑選,然後才能讓香港市民針對挑選出來的候選人進行投票。
隱含其中的訊息,是北京對選擇香港特首仍有主導權,這讓主張高度自治的港人極爲不滿,並引發持續兩個多月的雨傘革命,雨傘革命也因此成爲香港公民抗命運動的分水嶺。
從6月反送中爆發以來,先後發起多次百萬人遊行的民間人權陣線(簡稱民陣),以“取消人大831決定、爭取真雙普選”爲主題,號召市民于明日(31日)上街集會遊行。
然而,香港警方在831遊行前夕,大動作逮捕多名泛民主派人士。其中,包括在今日逮捕的香港衆志秘書長黃之鋒、香港衆志常委周庭、沙田區議員許銳宇、港大學生會前會長孫曉岚及立法會議員鄭松泰。加上昨晚(29日)逮捕的民族黨召集人陳浩天,至今已有6名泛民主派人士被捕。
與此同時,明日的831遊行也確定遭警方發出反對通知書,且經上訴無效,意即明天上街遊行屬于違法行爲,參與的市民可能面臨遭逮捕的風險。
香港衆志爲此批評港府和警方大規模搜捕示威者是在制造白色恐怖:
“我們對警方于831前夕透過大規模搜捕示威者,營造寒蟬效應、白色恐怖感到非常憤怒。 反送中運動無領袖、無大台,如果有人煽惑市民上街,那必然是來自林鄭月娥的苛政暴力。”
民陣召集人岑子傑表示,由于無法保障參與遊行人士的安全,只好取消遊行集會,但未來仍會以“取消人大831決定、爭取真雙普選”的名義繼續申請集會。
盡管如此,香港網民在連登論壇等平台仍持續串連“8.31港島見”,號召市民堅持到底,上街集會遊行。毛孟靜、塗謹申等7名民主派立法會議員今天也召開記者會表示民主派議員已有共識,明天將在港島各區與港人同在。
此外,也有各界人士“另起爐竈”。一名網紅“大J”以“觀衆見面會”的名義,號召市民明日下午到港島一帶和他“見面”。
一批自稱60後的基督徒也試圖在明天發起“爲香港罪人祈禱”大遊行,並稱根據《公安條例》宗教活動可豁免向警方申請,歡迎不同宗教人士參與:
“歡迎市民帶同念佛機出席遊行。”
北京發動輿論戰,軟硬兼施
強硬要求北京介入香港局勢的中國大陸方面輿論于8月13日《環球時報》記者付國豪在機場被圍困事件後達到高峰,中國大陸武警甚至一度開進深圳並進行演練,威嚇意味濃厚。
不過,《環球時報》本周二(27日)一篇題爲《就維護香港高度自治說些大實話》的社評,闡述香港高度自治的必要性,顯示北京在輿論戰方面軟硬兼施。
該社評指出,“一國一制”是不實際的,北京“沒有直接治理香港的政治和法律資源”,而取消香港高度自治將會使香港失去國際金融中心地位,這些風險並不符合北京的利益。
該文也稱中國大陸的民意仍希望香港保持在資本主義基礎上建設的社會風貌:
“中國的土地上有一座“西方城市”,這多好,幹嘛要把它“中式化”呢?”
“沒有直接治理香港的政治和法律資源”的說法間接釋放北京無意進一步以軍隊或武警介入香港局勢的信號。
中美貿易戰正酣,香港地位不言而喻
美國的《美國-香港政策法》是掐住香港乃至中國大陸經濟命脈的一雙無形的手。該法案允許美國在確保香港保持高度自治的情況下,在經濟貿易事務方面認可香港爲一獨立關稅地區,香港也可在美國的出口管制下購買敏感技術。
換句話說,只要美國認爲香港不再具備高度自治,就能撤回香港目前所享有的特殊地位。
陷入中美貿易戰漩渦的中國大陸,仍然需要香港這一枚活棋。盡管香港GDP占中國GDP的比例已從1997年回歸時的18%下降到2%左右,但根據中國大陸商務部的統計數據,中國在2017年和2018年的實際投入外資金額金額方面,有69.3%和66.6%的外資是從香港轉入的。
一旦香港失去其作爲相對自由、獨立和開放的金融中心地位,中國的經濟也勢必會受到拖累。在中美貿易戰愈演愈烈的情況下,香港作爲中國大陸經濟門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有分析認爲,這是北京態度漸趨軟的原因。
然而,北京不處理,等于皮球再度踢回給港府。
外媒:北京下令林鄭不得對民間訴求妥協
路透社報道,三位消息人士指北京曾拒絕林鄭月娥提出撤回《逃犯條例》修訂案的建議,並命令她不能向示威者的其他要求做出讓步。
據報道,林鄭月娥曾向北京當局提出報告以審視民間五大訴求,並稱撤回修例有助于緩解香港的緊張局勢,但北京拒絕其建議,同時也禁止林鄭月娥成立獨立調查委員會。
據報道,該報告的提交時間介于6月16日至8月7日之間。
緊急法是否有效仍有待觀察
在北京不打算介入又不同意林鄭月娥對民間訴求展開讓步的情況下,顯示林鄭月娥只能在一國兩制框架內的香港法律中找尋解答。
親北京媒體《星島日報》、《大公報》和《文彙報》相繼鼓吹港府動用緊急法,林鄭月娥首次明確表態不接受民間五大訴求,且未排除動用緊急法的可能性,乃至警方在831遊行前夕的大規模逮捕行動,都預示著港府和林鄭月娥處理反送中風波的手法有可能産生了變化。
然而,港府是否動用緊急法仍將面對許多政治和法律問題。上一次港英政府動用緊急法應對暴亂時,多數市民的意見傾向于支持政府平亂。然而,現在的香港社會卻相對撕裂、民意分歧,對港府和警方不完全信任。
根據香港民意研究所在本月15日至20日進行的民調顯示,林鄭月娥的最新評分只有24.6分,創下其擔任特首以來的新低,其支持率僅剩17%,高達76%的受訪者反對林鄭月娥出任特首。對港府表示信任的受訪者比例同樣“不遑多讓”,只余下27%。
在如此社會氛圍下動用緊急法恐會造成反效果,引起民間更大的反彈。
此外,亦有法律人士指出緊急法和《基本法》抵觸,如果動用緊急法就有可能違憲。香港大律師公會執委沈士文表示,《基本法》並未賦予特首直接宣布、訂立和運用法例的權力,同時宣布緊急狀況的程序和運用也受到《香港人權法案條例》的限制。
而港府在2003年SARS爆發事件、2014年雨傘革命、2016年旺角騷亂乃至去年9月超強台風“山竹”襲港都未曾動用緊急法,也在在顯示對于使用緊急法的決定必須非常謹慎。
中國即將于10月1日迎來建國70周年,香港也將于11月24日舉行區議會選舉,北京會否因香港局勢仍紛亂不安而“臉上無光”,支持率狂瀉的港府會否連累建制派在區議會慘敗,都是值得觀察的終點。
值得注意的是,選舉特首的1200人選舉委員會中有117人由區議會互相推選,泛民主派和建制派誰能取得過半數議席,都將可能牽動選舉委員會的陣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