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會回到這裏,也許是懷念過去和朋友們度過的美好時光;也許是我想讓各種聲音和畫面不斷的刺激著想象;又也許,我只是喜歡這種過客的感覺。
巫俊鋒
他是新加坡的青年電影導演,作品曾經兩次參加戛納電影節。最新力作《徒刑》(Apprentice)正在影院上映。
通往那扇門的距離那麽長,長到每一步都能回憶起罪孽的細節;通往那扇門的距離那麽短,短到來不及把親人的容顔在心中多親吻一次。門內有平靜的燈光,而門外是什麽?門內有送行的人群,而門外,又有什麽?Aiman曾經是遺腹子、孤兒、不良少年,服兵役的日子漸漸改變了他,他成爲了職業軍人,獄警,一切看起來正常而又合理,但是,沒有人知道他心底的秘密,以及他爲什麽會來到這裏?當他第一次走在那段“最後的路”,想象著素未蒙面的父親,仿佛刀尖跳舞;當他忍不住把布套套在自己的頭上,想透過斑駁的光點看清一切,卻只剩本能的拼命呼吸;當Chief Executioner Rahim把繩子套在他的脖子上,讓他去感受第二節與第三節頸椎時,他竟然忍住了幾乎沖破胸膛的恐懼與悲傷。
我們落座後,他開始了像朋友一樣的訴說,間或的安靜,卻讓我常常抽離當時的場景,十六歲的他,是不是也曾經年少輕狂,是不是也覺得時間可以任意揮霍,轉動的膠片和定格的美感,最終深深的吸引了他,從新加坡到巴塞羅那,是技法的娴熟;從柏林到戛納,是內心的笃定。不管是曆史事件,或是同性戀,亦或是宗教色彩,只要能用故事表達深刻的想法,引起普通人的共鳴,都是他電影的目的,我想,他是一個稱職的講述者。
一步步接近內心,也一步步接近危險,終于,作爲學徒的Aiman,第一次以死刑犯兒子的身份來直面親手絞死他父親的上司與師傅,Rahim。曾經遭受到的歧視、自卑、內心對于父親的期盼與對執行者的怨恨,毫無遮掩的宣泄而出,而Rahim卻在這決裂中狠狠的道出:什麽是真正的寬恕與憐憫。逼仄的牢房裏,死刑犯們承受著他們應得的煎熬,而在行刑前一天,又能嘗到Rahim親自交代廚房准備的最後一餐,這就是威懾與憐憫。空曠的行刑室裏,短暫的腳步雜沓,緊隨而來的是木板開啓聲與精准的頸椎斷裂聲,伴隨著宗教導師的祈禱,這就是懲罰與寬恕。
他曾經爲了這部電影寫寫停停、走走看看,曆經五年之久,他尋訪了曾經的死刑執行者、宗教導師、死刑犯家屬,他們給了他截然不同的感受,特別是死刑執行者,從電影裏,在談話間,我試圖去了解他當時的顫動與感悟,而這些強烈到讓他推翻了自己,重新開始,重新開始去思索人性最後的寬恕與憐憫。
即將成爲死刑執行者的Aiman,刻意隱瞞了自己的生父是死刑犯的事實,Rahim作爲他的上司,必須要向上級彙報,而一旦事實確鑿,等待Aiman的,將是嚴厲的懲罰。Rahim在遞交檢舉報告的前夜,開車風馳電掣的穿過一條條大街小巷,因死刑執行者身份而結束的短暫婚姻,總是充滿回憶;無法爲人所理解的三十年行刑人生,仿佛車窗外的景物一閃而過,如今只有半截香煙在幹澀的唇上,搖搖欲墜,一頭白發在車窗湧進的狂風中淩亂,亂到他自己也隨風飛起,高高墜下。而此刻黑夜中的Aiman,也終于明白,即使最邪惡的靈魂,也有被寬恕的資格;即使再嚴酷的刑法,也能包含人性的憐憫。不過一切已晚,ICU裏的Rahim還有沒有機會再聽到他的開悟?以這樣的慘烈來結束自己,又會不會是Rahim對Aiman的寬恕與憐憫?目睹了別人的生死,體會了用心的良苦之後,接替了Rahim的Aiman,能不能心無旁骛而決絕的拉下那一杆?
我相信他不是一個沉默的人,只是他更習慣于用畫面與節奏來講述內心的世界,而這樣與衆不同的他,注定要走一條與衆不同的路,在這年代裏,我們都曾碌碌無爲,奔波不堪;我們也曾歡欣雀躍,滿懷感恩,我們有過這樣那樣的偏見與困擾,我們固執,我們堅持,我們隨波逐流,我們恍然大悟,但我們都需要一個觸及靈魂的講述者。
電影《Apprentice》(華文名稱:徒刑)目前正在新加坡Golden Village院線熱映
(巫俊鋒導演與作者波希米亞檬檬)
巫俊鋒作品:
2016年,《徒刑》,入圍戛納電影節“一種注目”單元
2015年,《七封信》,入圍釜山國際電影節
2010年,《沙城》,入圍戛納電影節“國際影評人周”單元,新加坡國際電影節最佳影片,最佳導演
2009年,《叢林灣》,入圍柏林電影節“全景”單元
2008年,《幸運7》,入圍新加坡國際影展
2008年,《散》,入圍國際短片電影節,新加坡國際電影節最佳導演,最佳攝影
2007年,《加東賦格曲》,國際短片電影節評委會特別獎
2006年,《樟宜壁畫》,入圍新加坡國際電影節
2005年,《過客》,入圍新加坡國際電影節
2005年,《全家福》,新加坡國際電影節最佳影片,特別成就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