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清明前夕,湖南湘鄉市壺天鎮崇溪村,周群飛返鄉為父親掃墓,一條牛仔褲穿得發白。
據新京報報道,在當天的飯桌上,親朋好友聊起「女首富」的稱呼,周群飛立即制止了話題,「拜託大家一定不要張揚,張揚了容易出事」。
那一年3月18日,藍思科技在深交所創業板上市,創下「營收第一,凈利潤第一、資產總計第一、首發後總股本第一、控股股東持股比例第一、董事長薪酬第一」六項紀錄,開盤後股價漲幅達到43.5%,之後則是連續長達12個一字板,股價最高時超過140元,總市值一度超過900億元。
而周群飛也從幕後被推到台前,以500億元身家登頂「2015胡潤女富豪榜」,成為「世界上最富有的白手起家的女性」。
在瀏陽的藍思生產基地,進口自瑞士、日本的大塊精密玻璃被切割、拋光、上色,最後變成蘋果、三星等品牌的手機玻璃。據說,全球每兩片手機玻璃,就有一片產自藍思。
每當你在iPhone上滑動螢幕,都可能是在幫助周群飛增加財富。
人紅是非多
「莫喊『女首富』,還拿我跟三一的梁總比,搞得好尷尬的,其實我們還經常見面的。」上市不久,藍思科技舉行首次股東大會,周群飛在會上說,還是不習慣被叫成「女首富」。
很快,藍思科技召開了一次董事會,周群飛決定「回到過去那種低調的狀態」,並決定開始婉拒各路媒體的採訪請求。
然而「低調的狀態」並不容易回去,媒體對女首富關注度激增,紐約時報曾撰文稱:「在打造一家全球供應商的過程中,44歲的周群飛定義了中國女性創業者這個新階層。」
上一次國人如此關注一位女企業家,要追溯到2006年。那一年的胡潤富豪榜中,張茵力壓黃光裕,成為中國第一位女性首富。然而,在接連遭遇「提案門」、「血汗門」、「破產門」之後,本來就低調的張茵幾乎淡出公眾視線。
出身草根的新晉女首富周群飛,似乎持有和前度女首富張茵一樣「害怕槍打出頭鳥」的審慎。在她看來,自己沒有高調的資本,專注於公司發展才是最好的化解方式。
據紐約時報報道,「周群飛有點工作狂,在她的寬敞辦公室里的辦公桌後,有一扇門通向一套小公寓,這個住所可以讓她不管白天夜晚都能巡視工廠車間。」
周群飛的辦公室 圖片來源:21世紀經濟報道
在一次採訪中她承認,儘管自己不喜歡接受採訪,但仍會仔細閱讀每一篇關於自己的報道。有媒體稱,周群飛15歲就出去打工了,只有初中文化,她私下抱怨,「人總會進步的,他們說得我像個文盲,我要是不繼續練功練到七八級,怎麼管得了下面那麼多博士啊,他們再這麼說我我要告他們誹謗。」
文化程度不高,這是事實。然而,「女富豪」的頭銜卻為她惹來「小三」的流言。
有媒體報道,網絡上出現一則疑似曝光周群飛早年經歷的博文,將其描述成一位由打工妹「成功上位」的「勵志小三」,隨後更是自立門戶,挖走了「丈夫」公司的骨幹和客戶。作家六六在轉發上述博文時評論:「只聽過網際網路概念股,環保概念股和醫藥概念股,現在竟然還有小三概念股?」
面對詆毀,周群飛常說:「心是被委屈撐大的」。
在湖南省創新創業先進典型巡迴報告團活動上,她坦言,「相對於外界給我的讚譽、謠言和紙面上的財富數字,我們更看重的是能夠藉助資本市場這個大平台成就一個更大、更新的產業。」
事實上,在一個男人主導的商業世界裡,女性的崛起是一種巨大的挑釁。此前的女首富張茵、吳亞軍,都沒有逃過被猜測和被懷疑的命運。
知名媒體人遲宇宙曾撰文評論:「人們在習慣性的『陰謀論』里尋找原罪的邏輯、不道德的血液和『白手套』的可能性。」
「越是如此,那些叢林中崛起的女企業家就越顯得珍貴。如果我們以創新與企業家精神來探討一位女企業家,而非以性別和男權或女權的視角來觀測她們,那麼我們會發現她們與他們並無二致。她們的崛起所憑藉的是自己的商業天賦、頑強掙扎和上天賦予的幸運。」
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不一定被毒死
「藍思不傳奇,群飛不神秘。」上市前夜,在藍思科技的「上市歷程交流會」上,周群飛當著眾人說起這句話。
3月18日,是藍思科技上市的日期,也是12年前周群飛開啟創業旅程的日期。「小三」傳言背後,是一個打工妹艱辛的創業史。
1970年,周群飛出生於湖南農村。出生前,父親因自製炸藥出現意外手指被炸掉兩根,眼睛則被炸傷幾乎失明,五歲時,母親因受不了家庭壓力自殺身亡。為了改善生活,周群飛初中未畢業,便南下深圳打工。
她選擇進入離深圳大學近的澳亞光學廠,報名成人夜校班,考取了會計證、電腦操作員證、報關證、B牌駕駛證,還用積蓄開了家服裝店。
然而,她很快感到厭倦。因為加工手錶玻璃的工作技術含量低、工廠規模小、工藝技術陳舊,不足以為自己提供廣闊的發展前景。這時,她面前出現了一個機會。
這段經歷,她在接受《湖南日報》採訪時有過講述:1990年,澳亞光學搞擴建,但廠房建到一半停工了,老闆準備撤資。周群飛毛遂自薦:「成了,工資隨你定;失敗了,我給你打一輩子工。」老闆決定讓她試一下,很快這個工廠在她手上成為公司效益最好的廠。
這個老闆就是楊達成,澎湃新聞援引其同鄉王萍的說法:1994年,楊達成成為周群飛的第一任老公。周群飛楊達成後來離婚,2008年周群飛與現任丈夫鄭俊龍結婚。
周群飛沒有在澳亞繼續待下去。1993年,她辭職單幹,以打工攢下的2萬港幣為啟動資金,帶領姐姐、姐夫、哥哥、嫂子,還有幾個堂姐妹一起創業。
深圳一位熟悉周的民企老闆李女士說,當時周群飛的「廠」根本算不上「工廠」,就是一個家庭作坊。「大家不常見面,一見面聽周群飛談得最多的就是她的生意,尤其是哪個哪個客戶又拖欠了貨款。」
「那個時候不像現在這麼規範,很多人都沒有牌照,租的小廠房做著,改天換個名字、換個窩又再做著,經常沒錢收,經常連吃飯的錢都沒有。」
1997年亞洲遭遇金融危機,很多客戶付不起加工費,直接把設備抵給了周群飛。就這樣,她又額外購買了幾台研磨機、仿形機,一鼓作氣將玻璃切割、修邊、拋光、絲印、鍍膜等工藝打通,形成了完整的手錶玻璃生產線。
一次偶然的機遇,再次給周群飛的事業帶來了新的轉變。
2001年的某天,雷地科技公司老闆接到了TCL一批生產翻蓋手機面板的訂單,他將這筆生意給朋友分了工,其中周群飛負責的是加工手機面板環節。周群飛嘗試將其掌握的手錶玻璃工藝運用到手機面板生產上,用玻璃代替有機玻璃。
2002年,國內第一款玻璃螢幕手機TCL 3188問世,銷量爆增。引得中興、熊貓、康佳等紛紛為自己的手機換用玻璃屏,少量的國際高端品牌手機也開始導入玻璃屏技術,玻璃屏的應用甚至延伸到其他消費電子產品。
而作為這場變革的主導人物,周群飛2003年在深圳成立了藍思科技,主營手機防護視窗玻璃的研發、生產和銷售。
Hello摩托,Hello蘋果
從台灣廠商主導的手機代工業中突圍並不容易,當時,沒人知道手機玻璃行業未來會怎樣。周群飛在湖南一個活動演講時也曾透露,「最初投資200萬元的合伙人,半途撤出了資金。」
「在20多年的創業過程中,經歷過日工夜讀、白手創業的艱辛,體會過金融危機的劇痛,嘗到過產業轉型的壓力和激烈競爭的殘酷。」
掉油是當時困擾手機玻璃加工行業的一道技術難關,有一次,富士康找到周群飛,說有一款玻璃「掉油」,她憑藉多年在絲網行業打拚的經驗,幫助富士康解決了這個難題。
很快,當時世界上第二大手機生產商摩托羅拉也找上門來。
「那時我的公司規模很小,總共還不到1000號人,客戶在了解情況之後有些不放心,他們問我一個問題:如果這產品破了,割到我們的總統,割到哪個明星,你們賠得起嗎?」
周群飛沒有怯場,接下訂單。隨後三天三夜她沒離開車間,做實驗、找參數,「當時在這個行業內,我們第一個達到了外商跌落測試的要求。」
一位與她打過交道的媒體人表示,周群飛的自信,基於對業務的了解,整個生產流程和行業前沿,她都能娓娓道來。
但這筆生意並非一帆風順,上游玻璃原料供應商在接受了貨款後,卻與其競爭對手聯手,不肯按約發貨。周群飛不甘就此放棄,她努力地尋求到了新的替代材料,但這種玻璃必須通過客戶認證才能使用,走投無路之下,不懂英文的周群飛起草了一份中文郵件「LS119」,發給摩托羅拉中國大陸代表。這封「求救郵件」帶來了轉機,很快替代材料通過了客戶的認證。
2004年,藍思科技的產品應用於摩托羅拉V3手機,僅僅這一款產品,周群飛就做了一億多套,後來,這筆生意被周群飛譽為企業掘得的第一桶金。
與摩托羅拉合作當年,藍思科技就成為深圳市納稅大戶和民營領軍骨幹企業。很快,眾多國際知名手機品牌紛紛找上門來。與蘋果結緣,也發生在這之後。
2007年,以蘋果為代表的智慧型手機猛烈來襲,玻璃觸摸屏的出現,要求手機達到更大,更不易碎,更輕薄等玻璃的極致。蘋果此前在大陸的一家合作工廠,生產不了滿足條件的視窗玻璃,但周群飛做出了合格樣品,這成為了合作開始。
藍思最終順利成為蘋果全球的主要供應商,實現了第二次騰飛。
隨著客戶和訂單的增加,藍思科技遇到了「產能」瓶頸。2006年,周群飛回到家鄉湖南瀏陽發展,很多的配套供應商緊隨其後也來到湖南。目前,與藍思科技配套的1200 家供應商中,絕大部分已在湘設廠,沒有設廠的也設立了辦事機構。
2011年,藍思科技進出口額超過三一重工躍居湖南第一,此後更一舉在湖南設立了6家公司。企業做大了,地位也上升了。據新京報報道,前任長沙市市長張劍飛,曾因藍思一個項目凌晨四點趕到瀏陽指示工作,重視程度可見一斑。
瀏陽市委書記鍾剛2012年曾對華夏時報說:「光藍思科技一家企業去年就給我們縣發放了15個億的工資,解決了數萬人的就業。」
和藍思有接觸的一名湖南上市公司高管講過一個插曲:當時中國銀行在藍思廠區有十多台櫃員機,每月發工資的日子經常被員工取空,以致引起了中國銀行總部機房的注意。後來時任中國銀行董事長肖鋼還曾來過藍思科技調研考察。
質疑中成長
「我們這種行業日新月異,不同的客戶每天都有不同的要求,產能要求、技術要求,品質要求,消費者拿到一個產品,不知道我們在背後付出了多少。從原材料開始介入研發,到後面每一個自產的生產設備,還有工藝流程,都要重新定義、重新研發。」周群飛接受《21世紀經濟報道》採訪時曾如此說道。
除了玻璃,藍思科技從2011年開始積極布局藍寶石、陶瓷等新型材料。據統計,藍思科技2014年利潤為10億元,而研發投入就高達9億元。2015年6月1日公布的60億融資方案,也是為了在新材料上有所建樹。
同一天,該公司一名普工從6樓墜樓身亡。據公開信息,自2011年以來,這已是藍思科技第三位員工在公司墜樓。
伴隨著「第三跳」,這家勞動密集型企業被外界質疑患上了「富士康病」。面對質疑,藍思科技回應稱,該員工自殺系感情問題,而非網傳的工作壓力過大。
夜幕降臨,年輕的工人們下班後仍在議論著工作議題——最近又接到通知說有大客戶來廠里「蹲點」,周群飛天天守在廠里檢查工作,讓人不敢有一絲懈怠。
隨著產業規模不斷擴大,一線普工流動大,成為藍思長期面對的問題。今年年初公司官網顯示,依然面臨「1.5萬人的用工缺口」。
登陸資本市場成為公眾公司,無疑為隱形巨頭藍思科技和周群飛帶來了更大的壓力。這種壓力來自於外界的審視,也來自於內部的危機。
2012-2014年,藍思對前五大品牌客戶的銷售占比分別為96.25%、 93.10% 和 86.69%,其中對蘋果和三星的合計銷售占比分別達到 87.65%、83.60% 、74.15%。
對此藍思也坦言,未來若蘋果、三星稍有閃失,藍思科技不排除出現上市當年業績波動、下滑、營業利潤同比下滑50%以上的可能。事實上,藍思科技2014年凈利潤降至11.76億元,同比下降51.79%,已經為公司提了個醒。
面對「嚴重依賴大客戶」的問題,周群飛曾透露:藍思科技長期以來的定位便是中高端市場,在這一市場裡的占有率相當高,產能自然會向其傾斜。藍思之前定位是中高端,現在也會朝著中低端發展,增加市場占有率。
無疑,這種改變是有成效的,據2017年第三季度財報顯示,藍思前三季度實現營收151.17億元,同比增長41.93%,凈利潤為8.93億元,同比增長12.39%。四季度隨著iPhoneX發貨節奏逐步加快,業績將持續爆發。
11月8日,「2017胡潤先進位造業企業家榜」發布,周群飛居首。在今年的胡潤女企業家榜上,周群飛以700億元排名第二,再次成為「全球白手起家女首富」。
儘管「做第一有很大壓力」,但周群飛在接受中國經營報採訪時表示,「我並不希望我的企業規模是最大的,而希望是最有創新力的。因為規模大並不代表實力,相反,在這個技術疊代相當迅速的智慧型手機行業,規模往往意味著不靈活。」
她希望藍思保持自己的節奏,「其實我們早就在戰略上有相關的準備,只是沒有對外透露,加上起步階段,收入規模較小,財報上沒有體現。目前,藍思的客戶除了囊括智慧型手機行業內所有的國際國內一流品牌之外,已經開始向可穿戴設備進行延伸,包括智能家居、汽車、醫療器械行業的很多公司都已經開始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