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季琦,攜程旅行網、如家酒店集團、華住酒店集團(其前身爲漢庭酒店集團)的創始人,新加坡江蘇會名譽會長。在短短的十年間,他創辦的三家企業,都在美股納斯達克上市。在此分享季琦著作《創始人手記》中有關他創辦三家企業的過程,了解他在時代的浪潮下怎樣順流弄潮。
第一程:攜程
1999 年,大學同學萬輝介紹我認識梁建章,那時他在甲骨文公司(Oracle)工作。我們閑來無事經常在周末出去旅遊。有一次,建章從美國看女朋友回來,心情很激動,說美國的互聯網公司正如火如荼,我們是不是也一起搞個試試。當時,我自己經營一個小公司,掙點小錢,但不管怎麽努力也做不大,正琢磨著如何實現高遠的志向呢。于是,我們一拍即合,當即決定創業。又拉來了從事金融的沈南鵬(巧得很,南鵬也是萬輝介紹認識的)和從事旅遊業的範敏。大家志同道合,一起開始了創業:攜程旅行網。
當時,創業的主要動機就是想借助互聯網的浪潮,多掙點錢。當然,其中也有理想的成分,想要做點什麽來證明自己,想要成就一番事業。也就是說,這是四個不滿現狀、有些莽撞的年輕人被趨勢所刺激,還帶些理想主義,追逐財富夢想的平常的創業故事。
商業模式也沒有什麽石破天驚的創新,只是仿照美國億客行(Expedia)的模式,先從內容開始,然後靠訂房、訂票獲取利潤。那是個憑著一份能夠講得通的商業計劃書就可以融到錢的年代。我們的商業計劃不如門戶網站那麽激動人心,但憑著我們四個還不錯的資曆,拿到風險投資還是可以的。第一筆錢是具有遠見的 IDG 投的,而且從此開始,他們一口氣投了三個我參與創辦的企業:攜程、如家、漢庭。不得不說,在瘋狂的年代,依然有聰明人和明白人。
公司從賣景點門票開始,到零售旅行社的團隊保價,嘗試過幾個盈利模式。當時旅行社、機票代理都很厲害,不一定看得上我們,接觸了幾個訂房公司,規模倒是不大,也在盈利和規模化之間掙紮。我們利用互聯網這個好渠道,吸引了部分行業精英。千裏馬軟件的鄭南雁、商之行的吳海和他的團隊就是這麽加入的。之後通過互聯網的高溢價,我們購並了當時最大的訂房公司——現代運通,王勝利就是在這次購並時加入。攜程從此走向了以訂房爲主的業務模式。
我們幾個創始人,始終堅信做企業一定要賺錢,光靠點擊率和風險投資的錢來維持企業是不靠譜的。這也是我們從公司一開始就拼命尋求盈利模式的原因。在碰上互聯網泡沫破滅的時候,我們誤打誤撞上了“鼠標加水泥”(互聯網—訂房中心)的模式。風險投資的最後一筆錢救了我們的命(包括凱雷和 IDG),使我們能夠支撐到盈利的那一天,然後再上市,實現輝煌。
有人說 VC(風險投資)和 PE(私募股權投資)這些投資人都是吸血鬼,貪得無厭,有些人對投行等中介機構印象也不好。這裏,我想借機說一下我的觀點:商業是一條有機的價值鏈,所有的環節都有它存在的必要性,利潤分享和共存共贏也是必須的,不存在誰好誰壞的問題,關鍵是心態。有些創業者患得患失,總感覺別人占了便宜。在融資的時候到底如何定價,沒有固定的標准。雖然有現金流貼現、PE 或 EBITDA 倍率等技術方法,但許多時候是靠雙方的感覺。上市定價也是一樣,共贏、長期、穩定發展才是根本。
關于泡沫,許多人也是批評、诟病較多。實際上,聰明人借助泡沫可以做好多事情,比如融資、網羅人才、利用“免費”來吸引眼球博得關注等等。
泡沫的時候,融資一定作價不低,再精明的投資人也很難抵禦泡沫帶來的沖動和瘋狂。他們離股市更近,更容易受到股市起伏的影響。泡沫中能否拿到錢,可能決定了企業的生或死;泡沫中也必然得到高估值,創業者是不會吃虧的。
像互聯網泡沫,曾吸引很多人投身互聯網事業,有些從外企出來(像建章和南鵬),有些從國企高位下海(像範敏),沒有泡沫的“煽惑”能行麽?我看比較懸。
不管是互聯網泡沫還是房地産泡沫,都是大衆和媒體關注的重點。借此推廣自己,增加知名度和曝光率,何樂而不爲呢?攜程網在互聯網泡沫中雖然不及門戶網站出風頭,但也風光不小,是媒體關注的焦點之一。
如前文提及,攜程的創業中,我們始終堅持任何商業機構都要掙錢,因此苦苦尋求盈利點,從賣門票到賣旅遊團,再到酒店訂房。我們在 1999 年就有了自己的 800 預訂電話;2000 年確立了繞開支付與配送的酒店預訂模型;2002 年就實現了盈利。
待到互聯網泡沫漸漸過去,資本市場開始回暖的時候,攜程第一個沖出去,2003 年 12 月在納斯達克上市,今天的市值將近六十億美金。
第二程:如家
攜程最後一輪融資正好處于互聯網泡沫破滅的時期,我們唯恐現金儲備不夠,融的錢比較多。因此,公司盈利後還有很多現金剩余。公司決定尋找新的投資方向,讓剩余的現金發揮最大的作用——這些現金的成本非常昂貴,都是通過稀釋我們創始股東的股份得來的。
當時,攜程的訂房量已有幾萬間了,我們對中國各檔次酒店的銷售狀況比較了解。有許多客戶反映攜程上便宜的酒店很少;在酒店方,賣得最好的一家經濟型酒店——新亞之星,不像其他酒店無限量供應客房,每天只能讓我們預訂幾間。從供求關系來看,經濟型酒店是一個市場的空白點。因此,公司決定開始投資經濟型酒店的嘗試,派我爲代表進行探索。這也就是當初如家的由來。
一開始的商業模型是西方酒店聯盟的模式,利用攜程主推的誘惑,發展三星級酒店挂牌如家,硬件不統一,服務標准不統一,定價體系也不統一,但堅持品牌是一樣的。由于業主不同,實際上許多酒店挂兩塊牌子。這樣的盈利模型收入很少,品牌特征不明顯。
在融資方面也不順利。記得我和南鵬在北京走訪了好幾家風險投資公司,都是無果而終。大家對這種小型旅館的模型不感興趣,大多數投資者一時半會兒也不可能看清酒店業的情況。
記得在 IDG 一次投資企業的內部聚會上,我們提出建議,希望投資者不要老盯在 IT 等高技術企業上,而應該在傳統領域做些嘗試。當時,IDG 應該是將信將疑,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又一次成爲我們的第一輪投資者。他們投資我們,最關鍵的原因應該還是看重我們這批人——攜程的這個團隊,已經經曆了一些風雨,感覺還是可以成事的。
因此,要指望多數 VC、PE 投資者比創業者本人更了解一個行業,幾乎是不太可能的,尤其是一些新行業和創新、變革中的老行業。盡管現在許多投資公司都養了大批分析師之類的人才,但這些人從學校出來沒幾年,讓他們短時間內參透一個行業是不現實的。那麽,最好的方法要麽是找到這個行業最頂尖、最優秀的人才來幫助甄別、判斷,要麽就是看創業團隊是否能夠成事,是否有獨特的競爭優勢,值得投資。
在接觸了國內幾家主要的經濟型酒店玩家以後,我們非常幸運地得到和首旅合作的機會。雖然當時也有好多人對和國企的合作不樂觀,但最後的結果卻出乎大多數人的意料。
究其原因,一是首旅的最高決策層,不計較眼前的小得失,而著眼于品牌投資和價值投資,對我們合資公司的管理層也充分信任,完全是市場化的機制。至今,我仍然感謝和欽佩他們寬廣的胸襟和遠大的視野。
二是和首旅的合作爲我們爭取了時間。當時我說,我們的發展進程至少比我們自己從零開始,提前了一到兩年。今天看來,這一到兩年是多麽重要啊!甚至可以說是性命攸關的因素。要是晚兩年,莫泰、七天等連鎖酒店品牌迅速崛起,如家的先發優勢可能就喪失殆盡了。
通過首旅的四家“建國客棧”,我更加堅定了直營發展的模式,堅決摒棄了原來的聯盟模式,這也是如家能夠快速發展、快速盈利的關鍵。
在如家,我帶去了許多 IT 和互聯網企業的風格,其中有許多是跟我的創業夥伴學習得來的。
比如,在傳統行業引入風險投資。現在好像沒有什麽稀奇,但那個年代風險投資大多數學習硅谷模式,關心技術,尤其是 IT 技術,很少投資酒店這種傳統的行業。我們一開始就設計好,經過若幹輪融資,最終上市,達到我們當初將多余現金利益最大化的目的。
我還將互聯網行業“快魚吃慢魚”的提法帶到酒店業,倡導速度和效率,而不是按部就班,遵循常規發展的傳統思路。同時,引入許多現代管理工具和手段,包括 ERP 系統、基于平衡計分卡的績效考核等等。
這樣的做法打破了酒店業的常規,開創了中國酒店業的一個新時代。
但是,天不遂人意,創業不久,2003 年“非典 ” 開始了,恐懼籠罩著神州大地,也影響了一部分投資人。董事會決定停止新項目、裁人、減費用,這對我們整個團隊是一個非常大的打擊。我也經曆了創業以來最大的一次考驗和撞擊。正所謂“內憂外患 ”:內部由于不能完全認同部分董事的意見,許多創業元老紛紛離開;外界是不知道“非典對酒店的生意影響有多大。
我認爲,那時候投資人和我都是對的。這樣的危機從來沒有遇見過,沒人有經驗。太冒險了,公司就完蛋,無異于賭博。投資人考慮的是控制風險,我看到的是機會,可能考慮得相對長遠一些。但這樣的摩擦,還是爲後面的分手埋下了伏筆。
2004 年年底,離我們上市的目標越來越接近。董事會決定尋找職業經理人進入公司。大家看到孫堅時,都覺得是個不錯的人選。爲人謙和、友善,溝通能力強,有連鎖經驗。公司過了草莽創業的階段,大家認爲由職業經理人來領導更爲合適。當時也有人建議我繼續留在公司,可以有個平緩的過渡。但由于前期大家的分歧,使我感覺缺乏尊重和信任,還是選擇了離開。
因此離開如家可以說成是:我離開如家,或者是如家擠走了她的創始人。
不得不說,孫堅做得還是相當地不錯。在管理上,延續得很好,過渡比較平緩;在原來基礎之上又上了一個台階。我離開後的第二年(2006 年)10 月,如家成功地在納斯達克上市,現在市值在十四億美元左右。
第三程:漢庭
離開如家後,我並沒有想去做一個和如家競爭的東西。當時的想法是進行中檔酒店的嘗試,類似于早期雅高的諾富特(Novotel)和萬豪的萬怡(Courtyard),現在漢庭的“全季 ” 和如家的“和頤 ” 也是屬于這一檔。同時,我還對商業地産感興趣,在上海參與了幾個創意園區的投資,還購買了若幹物業,想做如家加盟店。
現在看來,這些想法都非常超前。當時的情況也確實如此,中檔酒店過于超前,進入飽和運營的時間長,而最要命的是,適合開這類酒店的城市和地段不多,這樣也就很難規模化。第一個加盟如家的物業,運轉也不順暢,我也就斷了購買物業加盟的想法。再說自己這點資金,購買物業還不夠充裕,人的優勢沒有得到充分運用,杠杆放大效應也不強。
我苦撐了兩年,在 2007 年殺了個回馬槍,回到了經濟型酒店的市場中來。
這也要歸功于我的一個朋友吳炯。他問我,中國未來可以容得下幾家大型經濟型酒店連鎖?我說四到五家是至少的。他又問,中國有人比你更熟悉經濟型酒店行業嗎?我不敢說是唯我一個,但也是其中之一吧。因此決心回到這個行業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重新做回經濟型酒店,輕車熟路,省去了彎路,直奔主旨。新起點,新高度:我們的産品更好,選址更加方便主要客戶,團隊更加強大和互補,股權結構的設計更加穩定,願景和目標更加高遠,公司發展的速度也是同行中最快的。
在産品設計上,不再用比較卡通和張揚的彩色色塊,而改爲較爲沉靜平和的溫馨風格;采用時尚簡約的專利衛生間;光纖接入、雙網口、無線覆蓋公共區域的升級互聯網服務;房卡、會員卡、梯禁門禁的一卡通;不用退房的“無停留離店”;有利于頸椎的荞麥枕頭;有格調的印象派油畫 ……
和已有的經濟型産品相比,漢庭快捷俨然是老版經濟型酒店的“升級版”。在選址上也和其他品牌錯開。他們主要是擴大網絡覆蓋,我們卻是要進入中心城市的中心位置,而且以長三角爲主,逐步向渤海灣和珠三角發展。這樣在一開始就將最主要的經濟發達地區連成子網絡,對商務客人來說比較方便。
在 追 趕 已 經 強 大 起 來 的 競 爭 對 手 的 過 程 中, 我 們 提 出,RevPAR(每間可銷售客房收入)比他們高 10%,營建成本一致,但經營成本比他們低 10% 的競爭策略。經過幾年的努力,我們的這個策略使我們逐步趕超了對手,成爲行業精益管理的佼佼者。
漢庭的初創也是非常幸運,除了一開始和我一起創業的金輝、海軍、成軍等人,2007 年加入漢庭的張拓、張敏也非常優秀。我曾經說,漢庭這個團隊完全可以和我們攜程當初的團隊相媲美。
在股權結構上,我們確保創始團隊的股份較大,上市後還有超過 50 的比例。股權過于分散,不利于公司長遠的規劃,會傾向于近期和短期利益考慮。經過這幾年的創業打拼,我感覺酒店行業的企業有一個大股東會發展得更好、更穩定一點。柳傳志曾經也說過,公司要有主人。
漢庭創立初期,不再將上市作爲目標,而是將上市看成是實現目標的手段。漢庭的願景是成爲世界領先的酒店集團。我曾用一句話表達此次創業的理想: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快樂地成就一番偉大的事業。
在融資上也比較幸運,投資我們的大多數是熟悉的朋友,大家比較了解。尤其是 IDG,周權在海南說過一句開玩笑的話:“季琦,你下一個創業公司我們一定投,你賣狗屎我們也投。”這句話是激勵也是鞭策,讓我感動良久。
也許老天偏偏要考驗我們,創業不久就碰到金融危機,實際業務影響不大,但資本市場一片蕭條。碰到這樣的事情已經不是第一次,我始終認爲危機的時候是“買東西 ”(投資)的好機會,因爲價格便宜。不管是“非典時期 ” 的物業,還是金融危機時候的企業,價格都是最低的。在這次金融危機期間,我也做了這輩子最大的一筆投資——投資漢庭,我本人追加了許多投資,跟投資人一起投資漢庭。這既是我對漢庭的承諾和信心,也是一次很明智的投資。
利用危機,漢庭抓緊練內功,抓成本控制、員工培訓、IT系統建設……危機過後,漢庭是最早走出危機的企業之一。2010年 3 月,漢庭順利在納斯達克上市,目前市值超過十億美金。
第四程:位于新加坡的總部?
我們馬上會在新加坡設一個總部,在那裏我可能會選一件隋建國的“中山裝 ”,再選一件英國雕塑家托尼· 克拉格(Tony Cragg)的作品放裏面 ——托尼· 克拉格的東西很抽象、平衡得很美。這樣東西方就會有一個對話:東方很具象,西方很抽象,于是場景就變得有趣了。
室內的話,我可能會擺一幅周春芽的《綠狗》。周春芽的這個系列非常中國,那些狗要麽很可愛,要麽充滿了欲望——中國式的欲望,不管中國的藝術家、企業家還是老百姓都有的那種欲望,那種張揚。同時,我可能還會選一些西方的畫,像費舍爾的,抽象的,或者是扭曲的具象。我還想找一些新加坡當地的藝術家的作品。
這樣的環境是我所追求的,它既不是東方的,也不是西方的,在形式和審美上是全球化的,但在每個局部裏有自己的表達,而且是並不突兀的表達。
本周六(6月1日),季琦將參加由聯合早報和新加坡江蘇會聯合主辦的講座,分享他的新書《創始人手記》和他對人生、産品、企業的獨到看法。講座在新加坡管理大學舉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