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幾年前經人介紹,和一公務員相親。
一開始嘛,彼此都彬彬有禮、風度翩翩,兩看不厭相談略歡。
王爾德對于愛情有過相當精辟的總結,其中最經典的一句莫過于:“男女因爲不了解而相愛,因爲了解而分開”。
兩人交往一段時間後,此公務員突然用機關領導那種非常欣賞、欲加提拔的口氣誇到:“你有一個優點真好,那就是在國外待了那麽久,但是說話一點都不裝逼,從不抛英文單詞”。
我恍惚了一下。
之前就有所耳聞,中國不少人特別憎惡華人說話抛英語單詞,但是對于土生土長的ABC完全不會說一句中文的情況,又有一種純天然的膜拜之情。
每每和留學的小夥伴們討論此事,我們都覺得應該非常謹慎注意,應該考慮別人的感受,既然別人憎惡嘛,我們就應該盡量避免,多包容,少計較。
也不會辯解由于出國年齡小,很多知識都是在國外學會的,又沒有說一邊學中文版一邊學英文版,很多單詞真的是不知道准確的中文表達是什麽。比如說一些法律術語,我們搜索著金山詞霸裏面的譯文,和別人用中文解釋起來,異常幼稚可笑。
我恍惚的原因是,這位公務員先生看起來還是比較脫俗的,謙謙如玉,不卑不亢,走到哪裏都帶著一本KINDLE, 喜歡去圖書館,又有點日系文藝範,不像是說出這種話的人。准確的說,看起來不像是會輕易“憎惡”一切不違法亂紀自由表達現象的人。
BUT I WAS SOOOOOOOOOOOOOOOOOO WRONG………………………
二
之後無意中翻到他一個從社會最底層努力考上公務員的女同事的朋友圈,看到這樣一些話:
“環遊世界也要發照片,還不是裝逼。”
“去過國外了不起嘛,有什麽值得說的,裝逼?”
……
各種深重的戾氣。
再翻翻她其他的朋友圈,和那位先生一樣,妥妥的文藝青年,非常文藝。雖然沒什麽藝術細胞,對很多自己還沒擁有的美好事物,有著極度強烈的欲望和渴求。卻又非常刻薄地評論著已經擁有的人,並合理化、美化自己不文藝的言行。
我隱隱覺得有些不對了,很多事先有心理准備的事情被我低估了。
上網時間久了,會讓你有種周圍全部是有錢人,聰明人,只有自己又窮又沒文化的錯覺。可是在現實生活中,有時候真心的哭慘,在有些人看來都是裝逼。因爲你從外表,完全看不出來對方是什麽背景和經曆。
長期在國外,只通過網絡論壇就知道國人對各種讓自己不爽的事情有著莫名其妙又情理之中的戾氣,只是沒想到戾氣比我想象的要深重十倍,而且一發不可收拾。
在彼此之間非常會做人,個個情商爆表的外表下,遇到自己可以安全發泄的場合,搖身一變,由民主紳士變成了一個徹底的文革余孽。
他們的怒氣當然不敢發泄在牛津哈佛的紅二代身上;
不敢發泄在極度殘忍的變態連環殺手身上(連網上都不怎麽敢),遇到這種事情,他們的朋友圈滿滿的戰戰兢兢,轉發請遠離垃圾人之類的文章;
不敢發泄在各種真正不公正且禍國殃民的社會現象上;
但是敢全數發泄在身邊並不傷天害理、但是又讓自己略微不爽,又可以隨便捏的軟柿子身上,盡情地捏碎壓扁到自己爽爲止。
以上這種現象多的是心理學解釋,無需贅言。
三
我們來看看“鄉願”這個詞的百度解釋:
鄉願,指鄉中貌似謹厚,而實與流俗合汙的僞善者。
漢朝的徐幹《中論·考僞》:“鄉願亦無殺人之罪,而仲尼惡之,何也?以其亂德也。” 明代的李贽 《與耿司寇告別》:“若夫賊德之鄉願,則雖過門而不欲其入室,蓋拒絕之深矣,而肯遽以人類視之哉!” 李大钊 《鄉願與大盜》:“ 中國 一部曆史,是鄉願與大盜結合的紀錄。”
清王宜山《圍爐夜話》第四章:“孔子何以惡鄉願,只爲他似忠似廉,無非假面孔;孔子何以棄鄙夫,只因他患得患失,盡是俗人心腸。”
而我竊以爲,這只客氣的描述了一半。
另一半,
是不辯青紅皂白,爲被沉塘的婆娘的拍手叫好;
是蜂擁而上爭搶人血饅頭;
是《西西裏島的美麗傳說》中所表達的一切;
是文革時期各種瘋狂的吊路燈,大字報,批鬥遊街,踏上一萬只腳;
是當今社會的各種毫無建設性的網絡暴力;
是如今有著廣大群衆基礎的“反裝逼”現象。
烏合之衆。
四
去過紐約的有心人——我這裏指的有心人,指的是真正的文青,是文革結束,改革開放初期鄧小平同志提出的“解放思想,實事求是”精神的真正領會者——他們會被紐約的魅力所震驚:地球上竟然有空氣如此自由的地方?這不是文藝複興的烏托邦麽?
正如王小波所說,那裏的人怎麽這麽趾高氣揚,長著一副沒有被人欺負過的臉。
紐約獨一無二的氛圍,大大地刺激了陳丹青,木心,以及那個年代第一次踏出國門的藝術家的創作靈感。
那個年代去過紐約的人都有所體會:
爲什麽我穿著再土,或者再怪異,沒一個人感興趣,不可能有人從上到下的品頭論足;
你就是在街上大聲演講,也沒有人對你指指點點,
大家都很有態度,有範,有個性,無論忙閑;
人人都很酷。
無論是華爾街的精英,還是布魯克林的貧民;
無論是地鐵的流浪漢,或者豪宅裏的富人;
就連法拉盛的新移民,都感受到了這種自由和個性的氣場,趾高氣揚地送外賣、洗盤子,因爲沒人欺負他們,評價他們的身份。
正如美劇中經常透露的核心思想——我們能包容一切,唯獨不能容忍“judgemental”。
五
“being judgemental”,是幾千年來東亞文化根深蒂固的奴性。
一個人有多麽不重視自己的思想,就有多反感別人的意識;有多不尊重自己個性,就有多踐踏他人的表達;有多嚴重的階級意識,就有多嚴重的不平等心。
一個真正有血性的民族,不會以心懷恐懼的踐踏、貶低他人的方式,來擡高自己的身份。,
只會爭取,競爭,決鬥;
有了前者,才會有後來的契約,共贏,文明。
正如某公號怼某名導,which,非常具代表性的油膩落後、刻薄亦圓滑的資源掌握者,某種範圍內規則和圈子的制定者;中國太極精神的改革陣痛過程中的過渡者。
“他沒那個血,大善大惡的作品都拍不出來。”
千古以來,某些國人對所有的大奸大惡造成的深重苦難,其適應能力達到了驚人的地步,舉世無雙。
唯獨對與真正意義上的“自由”所相關的一切思想,懷著深深的恐懼。
很多社會學家對此做過分析,跨越時空,多維度考量各種因素……blablablabla
這種獨具中國特色的鄉願,孜孜不倦地打壓著自己身邊和自己一樣的弱小蝼蟻,卻合理化一切不公正的強大的邪惡,直至今日,還不斷的洗腦《姑娘/年輕人,社會憑什麽慣著你》?
男人出軌是正常的,社會不公是正常的,網絡暴力是正常的,人家對你誹謗侮辱人身攻擊都是正常的,做人難,人難做,難做人,哪有不被人說的嘛……
一切腐朽的規矩是正常的。
就是這批適應能力超強的蝼蟻,
一邊打壓著一切能力範圍內可以打壓的讓自己不爽的自由表達,
一邊瘋狂的適應著各種社會黑暗和不公,
他們讓這個社會越來越腐朽不堪,臭不可聞。
這種土壤,永遠出不了一個馬克思。
馬克思們想,我不爽這一切,所以我要改革,我要創造出新的東西,爲什麽腐爛的東西我要去適應完了還同流合汙?
我要制造一個更好的環境。
這樣世界才有希望變好。
與此同時, 反裝逼人士永遠在忙著教訓和嘲笑,年輕氣盛血氣方剛的人想要讓世界變得更美好的理想。
六
但凡見過國外同性戀大遊行場景的人都有切身感受,爲什麽無論悉尼、紐約、倫敦……尤其悉尼一年一度的mardi gras大遊行, 其歡樂的氣場好到爆表,幾乎沒有絲毫負能量?
幾年前張惠妹開演唱會,爲千萬華人同志唱了一首《彩虹》,全場沸騰,正能量爆棚,罕見的純粹的歡樂氛圍。
爲什麽?
因爲大家此時此刻爲了一個共同理念聚在一起,這個理念沒有標簽、目的、所謂的身份地位階層等等的,你我都是平等的。
而你若仔細觀察,何時何地,只要這個環境有平等心,就一定擁有最好的純正氣場。
演唱會場下含蓄的亞洲人彼時毫無顧忌地吻著身邊的愛人。
在這樣的氛圍下,專制、刻薄、又充滿奴性,喜歡品頭論足貼標簽的“反裝逼”人士的精神沒有絲毫立足之地,死翹翹。
“反裝逼”人士還活在宗族社會的鄉願裏,他們最不能理解的就是“自由”“民主”還有最重要的——“平等”。
他們會不顧一切艱難險阻地往上爬,勤奮無比地——“拼搏到感動自己,努力到無能爲力”, 只爲爬到別人頭上,踩在自己腳下,只爲光耀門楣,衣錦還鄉,讓自己子孫顯赫,不惜做地溝油,毒奶粉,汙染環境,毀滅地球。
民主自由是什麽?平等是什麽?一百年後地球什麽樣和我有什麽關系?我就要往上爬,爬到頂峰,把別人都踩在腳下,做人上人。
在這過程中,我要毀滅一切妨礙我在各種領域,無論是精神還是物質,做人上人的苗頭,只要在我能力範圍內。
下等人,人踩人。
“尊重”是什麽?
他終其一生的終極目標就是擁有可以不尊重任何人的權利,這種權利這對他們來講,是致命的誘惑。
我就是要當族長。這個宗族大家裏面,我話事,我是扛把子。
誰敢有苗頭破壞這個體制和規矩?
誰敢有潛在的侵犯既得利益者權利的苗頭?
浸豬籠!
七
從生物學上講,這是一群大腦邊緣系統沒有進化好的人類。
不知何等原因,他們竟然繁衍到了今天。(是爲了保證陰陽平衡,保證娑婆世界不變成西方極樂世界嘛)
人們理論上總是認爲,人類對社會和自身狀況的不滿,總要有地方發泄,不然後果很嚴重,網絡是一個很好的發泄渠道。但事實並非如此,發泄是會讓瘋狂愚昧和戾氣無限制地倍增,可以充滿這個宇宙;而精神上的引導或合理法制的嚴格踐行,可以讓人的戾氣煙消雲散。不信穿越時空,以史爲鑒。
人,無論是對約束的適應能力,還是法不責衆的起哄能力,都大大超乎自身的想象。
還記得馬斯克對未來世界的十一大預言嘛?
我嗅到了腐朽的反裝逼人士滅亡的味道。
誠如阿城的表達——先要揭露黑暗腐朽和醜惡,往後走,才能一步一文明。
It’s about the time.
It’s just a beginning.
對不起,結尾又讓你們膈應了,沒有血性的烏合之衆們。
(文:泉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