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歲的小五男生考試成績不理想,兩科不及格,其他三科僥幸及格,平均分數45.5%,成績無法達到母親設下的70分。到學校取回考卷那天,他從住家組屋17樓墜下身亡。
男生的母親發現兒子墜樓後跑下樓,歇斯底裏地喊道:“我只是要70分,並沒有期望你拿80分。”事發後父親跪在兒子的屍體旁頻頻道歉。
這起不幸事件發生在今年5月18日早上6時許。
10月20日法庭開庭研訊,驗屍官馬文德于隔日作出總結,認爲男生意外墜樓理論上有可能,但非常不合情理。男生墜樓是蓄意自殺。
驗屍官認爲,種種證據顯示,男生當天要取回年中考試的考卷給父母簽名,心裏承受壓力。他之前曾告訴父母他的成績跟過去一樣中等,事實是他的成績跟過去相差太遠。事發前兩天,當男生取回高級華文考卷時,臉上流露出難過的樣子。他甚至因控制不了脾氣而用水壺丟同學。
驗屍官說,考試和學習壓力會導致年輕人産生自殺的念頭。很不幸的,男生害怕把成績告訴父母,或不明白或無法向父母解釋之所以成績差,是因爲學校爲了幫學生准備小學離校考試,而改變考試形式,成績下降是預料之中的事。也因爲這樣,領取成績的日子越來越接近,男生感到焦慮,最後選擇自殺。
根據警方的調查報告,男生母親期望男生每科得70分,只要達不到要求,便會用藤條輕輕打男生。每次被打,男生便哭。有時母親會先檢查考卷,若題目確實困難,便不會打他。男生的母親說,她今年沒有打過兒子。
男生母親也獎勵兒子,如果兒子考到70分,便買禮物給他。今年的年中考試,男生要一個風筝,她在成績公布之前就買了一個給他。男生的父親對兒子也有同樣的期望,但他不會打罵兒子,只會提醒他專心讀書。這讓男生感到內疚。
驗屍官籲請父母和教育工作者必須提醒孩子,他們的努力未必與成績成正比。
男生的父母因爲疼愛,反而失去了孩子,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痛叫人心酸,希望男生的父母節哀順變。坊間認爲這起事件反映新加坡社會的高壓文化和生活方式,是嚴重而且痛苦的控訴。
這不是第一起,也不會是最後一起類似的事件。
在本地學校讀書,學生的壓力到底有多大?先將話題扯遠。
我離開中學的日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屈指一算已約40年。中學畢業後在新加坡理工學院讀書時“不務正業”,搞學生活動與兼職賺學費多過上課時間,換言之就是經常曠課。當時一年有兩個學期測驗(term test)和年終考試,兩個學期測驗的比重分別爲5%和10%。
由于測驗占總分不高,所以不怎麽注重,一年下來等到最後六個星期才來苦拼那場比重85%的考試,專心溫課之下才發覺突然間增長了許多知識。由于平時不燒香,華校生的英文底子又不強,上考場時總是戰戰兢兢。這些年來多次午夜夢回,依然飙出一身冷汗。
▲示意圖
離開工院工作數年後,有機會踏入南洋理工大學的門檻,雖然此南大非華校時期的彼南大,但當時校園還是相當淳樸,除了多了一列飛機樓外,還保留著許多舊建築,五十年代的舊宿舍、締造姻緣的南大湖、古色古香的行政樓等都足以讓人感染過去全民創校,熱火朝天的氛圍。Jalan Bahar 進入校園的小路兩旁還有偌大的末代菜園,農家心腸好,花一元幾角就可以買一大袋菜心番薯,不夠的話可以自己挖土采摘。
濃濃的田園氣息,濃濃的鄉土情。
多年以後,那三年西部村落般的校園生活竟然同樣是入眠時分的夢魇!
原來深藏在腦細胞某個隱秘處的不是跟同學相處的日子,不是宿舍裏互助的美好時光,也不是沿著陡峻的山坡邊跑步邊欣賞遠近翠綠山巒的黃昏,而是該做的作業沒有做,考題看起來非常陌生。怪就怪在會在夢中下意識地告訴自己,現在已經是多年以後,連孩子都成年了,這只是虛夢一場而已。饒是如此,情節還在升溫,直到終于按捺不住,睜開眼睛爲止。
嘗試分析這個夢,覺得最大的壓力來自放棄工作,以窮學生的身份回到校園。當時作出這樣的決定,也不曉得付出的代價有多大,唯一能做的就是一步步地走下去。而學校的填鴨式教育比起工院有過之而無不及,學習變得有點行屍走肉的感覺,只希望快快畢業,脫離苦海。
這樣的學習心態是我日後到倫敦讀書所沒有的,因此倫敦讀書的回憶並沒有出現在可怕的夢境裏。那時獲得國防部的青睐,資助到外國升學,同時見見世面,感染開放社會的氣息。當地的大專院校一般上老師只傳授最基本的概念,鼓勵學生自發自動,根據自己的興趣去翻資料,動手實驗,享受探索的樂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長,天生我才必有用,所以學習的過程格外輕松,反而能夠舉一反三。
因爲有得比較,真的覺得在本地讀書的壓迫感很大,很大。這則男生跳樓自殺的新聞,使我想起十多年前我家小孩讀小學的時候的切身經驗。當時我幾乎一手制造另一場夢魇,幸虧臨崖勒馬,才不至于釀成大錯。
那時候小學的數學解題方式所使用的是“建模法”(modelling)。由于多年來已經習慣代數(algebra),爲了教孩子應付測驗考試,我刻意撥出時間,深入鑽研了建模法,發覺到原來我的沒讀過幾年書的父親所使用的就是這套法子,小販中心賣菜攤的大嬸心算奇快,也是使用此法。
不過不是每個人的腦力思維都適合這套方法,我的兒子就不行。爲了讓他熟悉建模,我要他不斷重複練習。到了某個夜涼如水,但心情並不如水的一刻,火山終于爆發了。他邊對著窗口高喊“police”邊痛哭,說我“bullying”,強權欺負小孩。
我明明是愛著他,幫著他啊,爲什麽他反而不領情,說我欺負他了?
轉念一想,我原本冒起的情緒平複了。每個人都有他擅長的一面,也有他的短處。我也學習過人腦的結構與不同腦袋的思考模式,爲什麽可以接受別人的不完美,卻不能接受自己孩子的不完美,非要他樣樣都行?我們是一家人,不就是應該互相愛護,互相扶持,互補對方的長短處嗎?爲什麽我非得受社會、大衆、學校、其他家長、其他學生的影響,而不可以讓自己,讓孩子走一條屬于我們的路,讓孩子尋找屬于他們的天空呢?我在國外的學習體驗丟到哪兒去了?
小六會考前的學校期考到了,然後匆匆過去了,數學成績26分,打破學校的記錄。小六會考後他繼續升學,完成了我作爲現代父親所應該支持他的學校教育。我更希望的是他能夠面對未來,而不是成爲社會的負擔。
有了前車之鑒,我調整了對小女兒的學習要求。學習之路何其漫漫,不需要計較一時的得失。不過要這樣做,就必須徹底改變自己的思維,付出莫大的勇氣,頂得住身爲父母的壓力,因爲那是一條本地社會的逆流之路。但救救孩子,讓孩子學習面對未來的世界,而不是我們想像中的過去的世界,那是值得的。
壓迫的故事正在燃燒,並沒有因爲教育部長口中的“每間學校都是好學校”而平息,也沒有以ABC等級來取代小學會考的T-score而降壓。我的小姨子和她的孩子正在延續著老掉牙的情節。
學校考試的季節過去了,她孩子的老師撥電給她,說她女兒的成績退步了,目標是拿A的,卻拿了接近下限的B,班上拿B和C的只有七個學生,她的女兒是其中之一,真是言簡意赅。小姨子正在考慮如何軟硬兼施,要她的女兒爭氣些。
我讀小學讀中學的時候都沒有這種壓力。因此沒有相關的夢魇。
▲(是不是應該這樣:多年以後,學校生活給予師生最美好的回憶,可以繼續牽著彼此的手,共譜一曲忘年情,而不是夢魇。)
考試並不是學習的終點,不應該是學習的障礙,因此也不應該是學習的衡量。爲了孩子的將來,或許更應該做的是大刀闊斧,取消考試制度,讓孩子有個真正的趣味學習的空間,還他們屬于那個年齡的童年。
根據2016年7月26日海峽時報的報道,去年的10歲至19歲年齡層的青少年有共27人自殺,這是過去15年來最高的記錄。相信這群自尋短見的青少年多數是在籍學生。
2002年到2014年,每年這個年齡層的自殺人數在10到22人之間。
▲(有記錄的本地自殺案。圖片來源:海峽時報)
新加坡防止自殺志願組織“援人協會”(Samaritans of Singapore,SOS)透露,這個年紀的青少年處于叛逆期,青春期的心理壓力、學業上的困難、家庭和學校裏的人際關系是青少年面對的主要壓力。這些綜合的問題導致青少年遇到難題時,無法與家人溝通,感到孤立無援。尤其是當青少年本身就患有精神疾病的時候,突然加大的壓力往往成爲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導致他們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
我在國防部工作時,曾經自願接受訓練,當過數年的義務輔導員(paracounsellor),從中學習到聆聽的重要性,通過仔細的聆聽來協助對方找尋生命的動力。否則人的腦子就只會在那裏惡性循環,越陷越深,無法自拔。
很多時候家人會過早定下標簽,反而不能心平氣和地聆聽,因此無法爲有需要的親人提供有效的安全網。
撥個電話給SOS可能可以救親人一命。電話號碼:1800 221 44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