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7月17日,我的老婆馮雪花升上了部門經理,在所有人看來,對我家都是喜事一樁。可只有我知道,從這天起,我成了世界上最倒霉的男人。
因為我和老婆是同事,之前分別是推廣部的兩個組長,這下老婆卻一躍成為我的頂頭上司。我知道,背後看我笑話的人有很多。
果然不出所料,老婆升職當天,便頻頻有人前來「恭喜」我,說什麼「近水樓台先得月」,「背靠大樹好乘涼」,更有過份者甚至還說,這下你不用擔心裁員了,裁了誰,也不會裁掉自己老公的。
不約而同地,所有人都忽略了我本來就是一個踏實勤奮的好員工,就算馮雪花不是我的老婆,裁員也不會輪到我!
心裡的鬱悶可想而知。馮雪花好像也聽到這些言論,彷彿刻意為了證明什麼,又好像必須新官上任三把火,這個女人第一把火,就燒到了自己親老公——我的頭上。
這天朝會上,馮雪花點名批評了我的組,說業務考核,我們全組十個成員,竟有七個人不合格,更荒唐的是,連我這個組長的考核都不合格。
馮雪花盯著我,嚴肅地說,再這樣下去,我看你這個組長就別想幹了。
所有人都看著我,我感覺自己的臉面已經像臭襪子一般,被塞到了褲襠裡。
一時急了,智商就跟不上大腦運轉了,於是我說,你這個經理也高明不到哪裡去,不然做菜咋老忘記放鹽呢?
人們哄地一聲笑了,會場緊張的氣氛頓時給我的「幽默」軟化掉。可是一看馮雪花的臉,已經僵成了一塊塑料。
這晚下班回家,我倆誰也不理誰。馮雪花認為我不該在眾人面前塌她的台,可我認為,作為一個男人,一個丈夫,一個一家之主,被塌掉台的人,明明是我。
2
馮雪花與我冷戰三天。第三天,還是我忍不了,向她求和。
我採取的方式也很野蠻,直接在床上將她撲倒。這女人假模假式地扭捏一番,從了,享受完了,然後才說,以後不許在公司拆我的台。
我瞪起眼睛說,你也不許在公司拆我的台。
關於誰的「台」更重要這個問題,這晚我們沒有達成共識。然後馮雪花說,在公司,以我為尊,在家裡,以你為尊。不然,你讓我如何開展工作?我升職,有多少人不服,多少人眼紅,你作為我的老公,是最應該支持我的人。
我沒說話。我知道馮雪花有馮雪花的道理,可是,在家裡哪怕被老婆騎在頭上又如何?在外面,男人要的不就是一張臉麼?
怪就怪在我運氣不好,老婆偏偏比我更出息,還偏偏是我的上司。我開始羨慕起別的男人來,哪怕在外面混得像砣屎,但人家仍然是老婆的天。我呢?在家裡被欺負就算了,在外面,也眼睜睜地被老婆壓一頭。
我知道自己需要調整心態。為了家庭和諧,我也準備為此做出努力。
我沒想到,在馮雪花經理的眼中,我的努力,就是一砣屎。
3
國慶前夕,推廣部有一個業務模擬競賽,馮雪花對我說,好好表現,爭取讓領導和同事們都看到你的實力。
我信心百倍。之前考核墊底時,我已經發誓要一雪前恥了。
推廣部一共有四個組,綜合排名,我的小組排第二。第三,四名不足為懼,現在要搞定的,就是老馬那一組。
老馬之前是馮雪花的手下。馮雪花升職後,他成了組長,不知出於什麼心理,就想壓我一頭。我毫不懷疑,這次競賽,這個傢伙摩拳擦掌,就想讓我出醜呢!
我本來並沒有把老馬放在眼裡,我有老婆這個制勝法寶好嗎?
於是趁馮雪花去洗手間時,我從她的公文包裡偷看了這次競賽的試題。
接下來,我一邊吩咐組員們緊鑼密鼓地做準備,一邊等著看老馬的笑話。
可是當競賽開始,試題發下來時,我傻眼了。比賽題目,根本不是我從馮雪花包裡偷看到的那一個。
於是一開始就奔錯方向的我們,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這次競賽,老馬的組憑藉超快的反應力,和的確優於我們的實力,取得了勝利。
從馮雪花手裡接過獎盃和獎金時,老馬笑得很燦爛。走下台來,經過我身邊時,這廝俯耳過來,悄悄地說,原來你老婆當真沒有徇私,之前我還誤會過你們夫妻倆,對不住啊!
這晚我和馮雪花大吵一架,我指責她故意在包裡放假試題讓我上當,馮雪花卻淡定地說,如果你是君子,就不會偷看我的包。自己行不正坐不端,上了當也是活該。
我特別不能理解,指著她的鼻子說,我有你這樣的老婆,簡直倒了八輩子黴!
馮雪花卻說,這次就是為了給你一個教訓,讓你明白身為一個職場人的起碼道德和準則,一個人的發展,取決於他自己,而不是他有一個什麼樣的老婆!
4
我覺得我完了,我的事業我的婚姻,以及我的愛情。
想當年,馮雪花是個多可愛的姑娘啊!她剛來報導的時候,我已經是公司的一隻老鳥,她口口聲聲叫我師傅,我也盡心盡力地幫她,帶她,讓她慢慢在公司站穩腳跟,穩步發展。
後來,她就控制不住了,業務越來越好,能力越來越突出,也越來越多地,對我頤指氣使。
我們之間的關係,從那時起便開始失衡了,直到她升任經理,這種不平衡達到了頂峰。
在公司,馮雪花力求自己的發展不受到我們之間關係的製約。於是,當我犯錯時,她從來沒有為我說過一句話,當我被上級領導斥責時,在旁邊幫腔教育我的人,永遠是她,當我與同事之間有利益衝突時,她往往站在同事那一邊。
她竭盡所能地讓別人認為自己很公平。但是,她從來沒有想過我的感受。
我的確不如她能幹,沒有她優秀,但並不代表,我可以毫無條件地,被自己的老婆踩到腳下,彷彿沒有尊嚴。
馮雪花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尊嚴不是別人給的,而是自己掙的。
我萬分同意這個觀點。可是,我的人生中,有太多時候,尊嚴與委屈狹路相逢。
而馮雪花,她從來不認為自己所做的,缺少了一點什麼。
5
我決定與馮雪花離婚。不是因為賭氣,而是我真誠地認為,我們之間走不下去了。
好吧,我不知不覺地墜入自己之前最鄙視的那個男人群體中:看不得老婆比自己強。
但現在我理解了,很多時候,並不是男人心眼窄,而是適合他們生存的空間,實在太小了。女人們揮舞大刀闊步前進的時候,並沒有給男人留一條讓他們也能自在奔跑的小路來。
馮雪花對我的離婚要求不置可否,她甚至都沒有像別人的老婆那樣,委屈地哭一場。
這就是女強人應有的姿態,我無話可說。
離婚協議就放在書房抽屜裡,名字我都簽好了。家裡財產也就一套房子,存款十萬塊,我全都不要。車子是公司給馮雪花配的,要說離婚唯一讓我感到不便的,就是從此不能搭她的順風車去上班了。
等待她簽字的那一週,過得特別漫長。
而就在這一週,關於馮雪花的流言像瘟疫一般在公司裡漫延開來。人們說,她之所以能提升為部門經理,都是因為和劉副總關係不一般。
劉副總叫劉春福,是整個公司對馮雪花最欣賞的人。
對天發誓,我對劉春福從來沒有過異常的想法,我百分之百地信任自己的老婆,不,即將要變成前妻。
聽到這個流言時,我的心像被刀子割著那麼疼。
下午下班,我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向公交站台,一輛銀灰色的奧迪A6像條鰻魚般,從我眼前唰地滑過。車子正是劉春福的,而副駕上,坐著那即將變為前妻的我的老婆馮雪花。
身後,是幾個同事的竊竊私語,可音量卻恰好能傳達進我的耳膜。
不知抽了什麼風,我轉身就奔進公司地下車庫,用備用鑰匙開走了馮雪花留在車庫裡的車,然後追著劉春福的車屁股,一路跟蹤他們,來到錦江大飯店。
停車場裡,我的車像匹魯莽的奔牛,牢牢地別住了劉春福的車頭。
兩個人下車,吃驚地看著我。
我在這時才清醒過來,看著飯店門口拉著的公司行業交流會的歡迎條幅,才知道自己做了件蠢事。
我拋下車子落荒而逃,馮雪花從後面追上來,顫抖著聲音衝我喊,混蛋,我明天就和你離婚!
6
全公司都知道我要和一路高昇的老婆離婚了,人們向我投來興災樂禍的笑臉。平時不敢在我面前大小聲的,此刻也會趁著這歡樂的氣氛揶揄我幾句了。
我這才意識到,以我平庸的才能,狹窄的心胸,要不是看在馮雪花面上,眾人早就一擁而上將我踩得稀巴爛了。
世間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看清那個不堪的自己。
可大概誰也不相信,此刻的我,心中一片寧靜。我想,我終於可以脫離馮雪花的庇佑,真真正正地當一回爺們兒。
然而當我在廁所裡,聽到洗手台前兩個同事肆無忌禪地大嚼馮雪花的舌根時,一秒鐘都沒有耽擱,就踹開廁所門衝出去,和那個長舌男揪打在一起。
我本是多麼慫的一個人啊,平時在街上看到有人打架,都會拉著馮雪花躲得遠遠的,生怕被誤傷。
可是那一刻,我真的無法忍受自己耳膜裡鑽進來的字眼,比如借男人上位,比如騷貨,狐狸精。
關於馮雪花的品行,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雖然她過於強勢,咄咄逼人,但那些把骯髒字眼強加到她頭上的人,真該下地獄。
這一仗不知是如何結束的,好像所有人都跑出來圍觀了,然後我看到了馮雪花,她尖叫著衝上來,高跟鞋狠狠地踹在那個揪住我狠揍的傢伙臉上。
馮雪花從來都是嚴厲而公平的,人們從來沒有見識到她作為潑婦的一面,真是所向披靡,令人歎為觀止。
馮雪花的威信,以及她苦心經營的形象,就在這一刻毀掉了。因為她不想讓自己的老公被人揍成豬頭。
這天,我和馮雪花坐在熱鬧喧囂的大排檔裡,共同幹掉二十四瓶啤酒,說的話,比這輩子加起來還要多。
然後馮雪花醉了,伏倒在桌子上時,她說,誰都不相信我,只有你相信我。
她說,老公,我好累。老公,我不想離婚。
她說,老公,對不起。
轉機往往是上帝安排的,他老人家想在哪兒逆襲,就在哪兒逆襲。
馮雪花有什麼對不起我的呢?她不過就是想好好做一番事業。儘管我不得不承認,她的確缺了些女性的溫柔,如果她肯虛心請教,我會毫無保留地告訴她,如何做一個事業與家庭兼得的老婆,其實技巧沒別的,就是哄。我等著她來哄我,已經等了好久好久。
所以我握住了馮雪花的手,握得緊緊的,就像當初在婚禮上,我們彼此緊握著,並相信此生永不放開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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