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凌宗湧還住在汐止山谷里的時候,有朋友說要拿一輛奔馳來換他的生活。
凌宗湧:一輛?一百輛都不換。
司馬想不明白了,到底是什麼樣的生活,可以讓人從不厭倦。這種生活,恐怕是每逢小長假都要出去找新鮮生活的「我們」,所不太能想像的。
這個地方後來成了台北著名的食養山房
一個人坐擁3000㎡的山谷,家中獨享私人瀑布、露天淋浴、溪流泳池……喏,如上圖所見。
有人好奇,這是哪兒的富豪。
實際上,凌宗湧才不是什麼富豪,就是一個花藝師。司馬在很久以前曾經寫過他的花,男神張震婚禮上的花也是他布置的。
比起那些萬兒八千,
動不動就要空運就要溫室培養的名貴花草,
他更偏愛隨手撿來的松塔、
路邊的野草、青苔這些唾手可得的材料。
春天到了,
就去田野里采一捧油菜花;
夏天的一捧葡萄,
也可以是裝飾;
秋天的落葉和綠蕨搭配,
意外地好美;
被大雪壓折的梅花枝,
也不捨得讓它白白枯萎,
枝幹做成盆景;
就連隨手採下的幾根狗尾巴草,
都能被安得很漂亮。
杭州富春山居、安曼法雲、
W Hotel等五星酒店,
壯著膽子請他上門布置,
但他也不著急,拎一個籃子,
先去周邊的樹林轉一轉。
竹子、松果、落葉、
石頭、青苔、樹枝……
他總是能發現,那些被人們忽視的美。
然後認真畫下設計稿,
不願意辜負任何一株植物;
所以你大概能想像,凌宗湧為什麼成了人們口中的花藝大師。
但他自己卻說,「我所做的,只不過是把自然引入建築中,讓它不刻意地展現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而已。」
花藝,就是把自然引入建築中而已。只要入眼,野花又何妨。若是不會欣賞,就算搬來一個大花園也是枉然。
摘幾段藕,插上幾支荷花也是花藝
一切都是順勢而為,花藝是這樣,人生也是這樣。
所以,當別人因為凌宗湧離開汐止山谷而惋惜不已時,他自己倒是很坦然,也沒覺得失去了什麼。
命里總有渡不過的「劫」嘛,像一顆石子擲進池裡,噗通一下,心就亂了。那顆石子,就是愛情,不經意間就迎面撞上了。
相戀、結婚、生子,一切都像茶樹在春天冒尖一樣自然發生。手上多了個小娃娃,山里自然是住不了。凌宗湧於是帶著妻小下山了,搬去了台北。
在台北的生活,在外人看來是風光的,名聲日隆,行程滿檔。全球各地到處飛,邀約不斷。
一個人是忙不過來了,他總算開了一間自己的花藝工作室,叫CN(Clear-Nule) ,他說,是溫暖的太陽的意思。
CN Flower為著名時尚雜誌《VOGUE》設計私人宴會花藝
說這話時,他嘴角帶笑,眉眼彎彎。你看,就算入了繁華塵世,創立了自己的商業品牌,他還是那個追求單純、清新,用植物來傳遞生活美學的質樸山人。
花藝店一開就不得了,政界要人如連戰、商界名流如郭台銘都成了凌宗湧的顧客。
連著男神張震也專門親自登門,請他來操辦自己的婚禮花藝。
他自己感覺如何呢,他說不上來。台北可以結識許多同道之人,遇見許多有趣的故事,這些都是難得,只是城市裡待久了總是想起從前山居的日子。
偶然間,他在網上看見一間房子——灰濛濛的兩層小樓,清水泥牆上點染著雨痕,青苔沿著牆壁往上爬,儼然一幅水墨畫。
房子的原主人水墨畫家李承宗因為年紀大了,只能下山去住,於是把房子讓給了凌宗湧
而它的窗外山麓連綿,
連著盡頭的一汪碧海。
噗通一下,心又亂了。哇,這就是我心目中東方的樣子啊,他想。
決定要買,也就是一瞬間的事。
凌宗湧喜歡這個40多年的老宅子,朋友不奇怪,反倒施然一笑,他呀,就是這樣的人。不尋常的是,那房子在九份,他竟然不介意。
如今的九份,凌亂,極度商業化
如今的九份,再也不是侯孝賢的《悲情城市》里的模樣:狹窄的街道、陡直的石階、朦朧的海岸線,霧氣迷濛的浪漫情懷。
而是一到假日,就塞滿了旅行團。背著雙肩包的遊客到處找《千與千尋》里的場景。表面式的商業觀光,凌亂的違章建築,往日的傳統風華的質樸山城早就無處可尋。
據說九份是《千與千尋》的取景地
對於台北人來說,別說住下,就是連過夜都向來不在考慮範圍內。
但是凌宗湧說,我也不喜歡九份的現狀,但我們是抱怨、批評、放棄呢?還是創造、付出,一起努力讓更多人再次愛上這塊土地呢?
他還說,光有美景沒有人情也是無趣,想來想去,台灣既有美景又有人情的地方只有九份一處。
隨後的兩年時間裡,凌宗湧一直在布置它。連在世界各地工作、旅行的時候都帶著房屋平面圖,看到喜歡的小東西,就腦補該放在哪裡。
做花藝他是大師,經驗豐富,裝飾房子他就是門外漢了。開始他很糾結,到底該把房子擺弄成什麼樣子才好。
妻子就問他,你究竟為誰而做?凌宗湧一下子茅塞頓開,當然是為自己而做。
你要是問他有什麼經驗可以傳授。他恐怕會搖著頭說,無奈地說,兩年來,幾乎都在解決問題了。
裝修差點難倒了花藝大師
木結構要做防蟲防潮工作。所有的材料都要人力運上山,路窄地滑,處處都是困難。
要想把城裡的理想生活複製進山里?凌宗湧明確地告訴你,不可能。還不如重建比較快。
他嘗試過在後院種迷迭香,結果土壤排水不好,三個月不到,迷迭香就全部陣亡。後來院子裡不知不覺長滿了蕨類,反倒成了一番美景。
覺得自然生長的植物好看,他特意在院子裡放了一條凳子
在這個過程中,凌宗湧也就慢慢明白了。和大自然或老房子一起生活,別指望它遷就你,你只能順從他。跟插花一樣,要「因順而為」。
名字,他也沒有刻意去取。當時兒子正在學「數數」,恰好這裡也很適合數樹,那麼名字就有了——數樹。
這拙樸雅致的名字倒讓人不由想起那個愛拍空鏡頭的侯孝賢,等雲來霧散、飛鳥驚林;等山水間掠過一群寒鴉;等風吹過紗幔,燭影搖晃。他們是為數不多,能靜下來的人。
從數樹遠眺的山景
凌宗湧看中的老屋地方極妙,即使是假日,都寧靜得仿佛世外桃源。可是走幾分鐘,就又能鑽進熱鬧的九份老街來一碗芋圓。
只是去數樹的路相當不容易,必得有熟人帶領才行。繞過蜿蜒的山路,經過多次上坡下坡,沿著石階一路向下,才能到達。
夠老的房子不太需要自以為是的改變。當地的居民是最熟悉當地狀況的,水從哪裡泄,哪裡陽光好……
所以,房子的外觀凌宗湧一點沒動,當初打動他的青苔和雨痕還會繼續長,唯一做的調整隻是把窗戶改大了些。
房子裡的家具沒有一件是為這個地方量身定製的,都是凌宗湧四處收來的老家具,不少還是辛苦從國外運回來了。
推開雕花的木門,門鈴是一串叮鈴響的牛鈴,此處是沒有人來打擾的,留著是留一份趣味。一隻日本老麻袋就掛在入口處。
牆和頂都是最原始的灰,
牆上掛著跟隨他多年的木刻牌匾,
「一庭種德槐應茂,三徑鋤經桂自芳」
說得可不就是他。
門口放兩把老藤椅,
舊檜木中藥櫃檯改成了柜子,
柜上擺放著有意思的小玩意兒,
水缸隨意地插上幾個荷葉。
凌宗湧最喜泡澡,
尤其在山裡,更是愜意,
一樓就成了專門的SPA室。
傳統的磨石子地面,
踩上去有冰冰涼涼的沁透感,
純銅浴缸是他特意從法國買回的,
大到可以一家三口一起泡澡,
兩邊大窗戶透亮,逆著光,
正好是裡面的人看得見風景,
外面的人卻看不進來。
二樓的臥室里,
窗前各處都已鋪好墊子,
放好靠枕,
連古董望遠鏡都準備妥當。
日本民間老桌椅,
陪著純銅的法國老吊燈,
中國老花窗改成了置物櫃。
來自不同地方的物件,
卻在這兒巧妙融合了。
角落裡,
法國的古董木製工作桌,
放著手做留言簿與德國老信秤、老工作檯燈,
搭配旅行義大利尋獲的皮革三腳單椅。
舊得不成樣子也帥得不成樣子。
床是復古的法國鐵床,
日本舊時鐵船窗往牆上一裝,
成了一個別致的床頭設計。
邊上又是一個印度尼西亞古董木櫃,
上面放了一隻1964年的B&O老式收音機,
這是臥室里唯一的電器,
讓人一下子回到6、70年代。
臥室側門出去還有一間房,
拖進去一些斑駁的老古董,
適合會客、閒談,或看會兒書。
衛生間自然也是有的,
黑色的磨石子浴缸,現代又古典,
即使是洗手池前,
也是滿眼綠色。
老木櫃中正溫良,
在角落裡端著毛巾等人開啟。
房子裡各處細節看得人心慌意亂,
魂兒都要被勾去了。
不管是桌子上的白瓷瓶子,
鐵罐里的火山岩的礦香石,
還是靠牆的小桌子、牆角的草鞋、
工作檯上的風乾絲瓜和小植物,
都用心看出主人家的用心。
有人說,看似全無設計,卻處處是心法。
他每周一日和家人一起移居這裡,這個山居小屋既是他的私人度假小屋,也是一間民宿。因為他懂得,老屋不止需要翻修,還需要有人使用,才能維護好的狀態。
分享才是保護老屋最好的方式。
有人窩在沙發上看一下午雜誌,她說,好久沒有過這樣的悠閒時光。
有人專門來這裡拍照,
對,就是「奶茶」劉若英!
也順帶偷閒享受山中生活。
有人在夕陽下泡上一壺茶,
和最愛的人,
時而說話,時而相望而笑。
還有人,
手牽著手躲進民宿里,
一起度過第15個結婚紀念日。
凌宗湧說,如果想來數樹,午後正好,放完水泡個澡,倚著窗讀本書,當遊客盡散暮色一方時,循著山城裡著名的紅燈籠下去吃晚餐,回到屋內時會發現數樹的燈已經很暗了。
也有人反映,太暗了。可凌宗湧卻覺得夜晚那麼亮要幹嘛,當黑夜和白天一樣明亮時,你還感受得到黑夜嗎?
特意用鐵板遮住了燈光
自然的東西沒法用人的標準衡量,美就是美,一解釋就俗氣了。房子也是,沒有什麼好不好的標準,自然更沒有風格、制式可講。
時間久了,房子裡就有了主人的習慣、性格。你沒見到主人,見到了他的房子,也略略能猜出他的模樣,留不留鬍子、喜不喜吃茶、近來心境如何。
凌宗湧覺得,人就是一棵棵植物,有人像藤蔓,靈活卻充滿情感,花落滿地;有人像樹,穩重而獨立,一年雖然只開一次花,但卻是最美。
他看自己,自覺是株溫暖的山茶花,不像大朵朵牡丹般炫耀,但若肯耐心地細細品味,發現時,說不定已無法自拔。你看,像不像?
生活不在別處,
最美的旅行,
就是你現在所擁有的生活。
文 / Hey且慢(ID:hiboluofengli)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