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掘金團隊 | 堂本
01
新加坡的第二波疫情,步步緊逼,迫在眉睫。短短一個月,這裏的疫情就按下了快進鍵,確診數從100飙升至突破2000。
發生了什麽?
像沙丁魚罐頭一樣,12個人擠在一間宿舍,雙層鐵架床下,蟑螂橫屍,168人共用一個廁所,滿地水漬——這不是第三世界,而是20萬多名新加坡外籍勞工的宿舍生活寫照。
圖源:路透社
早在3月23日,新加坡非政府組織TWC2已經預測,該國疫情最大的潛在風險之一,就是在客工宿舍集體爆發。客工,就是我們所說的外籍勞工。
但是彼時,沒有多少人留意到這個龐大的群體,即便是2月曾引起關注的一名孟加拉籍勞工,也是因爲他在確診並進入ICU時,身邊有位臨産的妻子。
整個3月,新加坡最頭疼的,依然是境外輸入病例。政府緊盯著頭頂飛過的每一趟航班,卻沒有低頭留意過這座城市的“阿喀琉斯之踵”。
直到外籍勞工宿舍的單日新增病例勢頭開始超過境外輸入,新加坡才回過神來,連忙宣布將兩個外籍勞工宿舍劃爲隔離區,接近2萬名外勞必須待在宿舍隔離兩周。
圖源:新加坡衛生部
這步棋,似曾相識,可惜,日本在兩個月前已經證明,這是錯的。
當時,載著3711人的“鑽石公主號”就是采取集體隔離兩周的對策,結果,船上密閉的空間反而成了病毒的“培養皿”,天堂煉成地獄,確診數躥升至712。
再來看看新加坡政府公布的隔離措施:每天進行兩次體溫測試,錯峰用餐、分發口罩和洗手液、賠償工資損失、安排醫生上崗、身體不適者再單獨隔離等等,跟當初“鑽石公主號”幾乎如出一撤。
更令人揪心的是,比起“鑽石公主號“這艘豪華遊輪,外籍勞工宿舍更像是一艘破舊且超載的巨輪,龐大,混亂,且不堪重負。
02
如果不是接連爆出新的感染群,外籍勞工宿舍這艘巨輪依然是茫茫大海中渺小的一員,他們依然是新加坡社會中最不起眼的那群人。
外籍勞工每月拿的薪水還不到新加坡全國中位數(4563新幣)的一半,每天早上七到八個人擠在小貨車裏頭去工地上班,或是去餐廳打掃。
下班回到十幾人的宿舍,晚上跟一百多號人排隊等洗澡,再爬到床上躺下——唯一不用共享的,大概就是這張不到兩平米的床……
這樣的生活環境,給病毒創造了完美的傳播環境。
圖源:《海峽時報》讀者
圖源:RICE Media
在新加坡,有數以萬計這樣的集體宿舍,組成一棟棟樓,一片片區,一眼看過去,明亮的色彩,整齊的布局,甚至散發著生活熱情。
圖源:路透社
這都只是錯覺。
每當新成員踏進宿舍門,內心都會咯噔一下。即便他們多數來自印度、孟加拉、中國和巴基斯坦,眼前的情景還是令他們誤以爲走錯了第三世界的大門。
“我沒見過這麽糟糕的宿舍,房間太小了!”
“12個人住在一個房間,太擁擠了,超多租戶投訴。”
“現在室內32攝氏度……我們人類不是機器人啊,我能問問要怎麽待下去?”
“非常非常差的管理,廁所太小了怎麽去廁所啊?”
在這樣狹窄、密集的空間裏進行集體隔離,反而加快了病毒傳播的速度。
按照新加坡政府追查病例關聯後給出的初步判斷,客工宿舍感染群的源頭,極有可能是慕斯達法購物中心的工作人員,而外勞在跟他們接觸之後,把病毒帶回了客工宿舍。
在這裏,人與人之間要想保持1米的間隔距離很難做到,但病毒想要以一傳百就容易得很。想想看,飯堂、洗澡房、廁所等等,全都是超過一百人共用,處處都是病毒“培養皿”。
何況,不是每個外勞都知道怎麽正確防疫,所謂的“隔離”,說不定反而增加了接觸的概率。
最要命的還是衛生條件。一些住在S11榜鵝客工宿舍的工人對《海峽時報》說,宿舍的垃圾不會定時清理,遍地是蟑螂,廁所每天只清洗兩次,遍地是水,也不怎麽消毒……
結果,截止4月10日,包括S11榜鵝宿舍在內的5個客工宿舍都被劃爲隔離區,加起來的確診數超過300例。
03
這5個客工宿舍,還只是冰山一角。
新加坡的經濟發展能夠到今天這個高度,離不開龐大的外國勞動力的支撐。
據去年年底的官方數據,外籍勞工占新加坡總勞動人口的33%,也就是115萬人,當中大約有95萬人,幹的都是低薪活兒。細分下來,25萬是當家庭傭工,28萬是當建築工,剩下的分布在制造業、服務業等行業。
家庭傭工大多數可以寄宿在雇主家裏,剩下那幾十萬低薪外勞的棲身之所怎麽解決?
新加坡提供給外勞的住房種類有很多,專用客工宿舍(PBD)就是其中一種,它的金字招牌就是兩個字:合法,因爲背後是由政府建築部(BCA)招標和監管,再由承包商租下地塊之後負責建造和商業運營。
圖源:新加坡人力部(MOM)
要知道,在新加坡,還有專門的《外國雇員宿舍法》,如果雇主違法,要被罰得很慘,所以不少小企業雇主甯可選擇租專用客工宿舍。
全新加坡有43個這樣的專用客工宿舍,住了大約20萬外勞。
我看了一下政府公布的招標要求,除了說明建多少棟,提供多少個床位外,對物業配套設施的要求甚至比我們大多數人住的小區還要健全,比如專用病房、健身房、迷你超市、理發店、室內娛樂空間等等都包含在內。
圖源:新加坡建築部(BCA)
按理說,這些客工宿舍的環境應該不差,淪落到如今這種“髒亂差”的地步,也許羊毛還是出在羊身上。
宿舍的運營權握在承包商手裏,面對政府巡查可以做做樣子,但真正想改善衛生條件,少不了要將運營成本轉嫁給雇主,對于大多數小企業雇主來說,這又是一筆不太吃得消的賬。
多方利益博弈,受苦的還是外勞。
更何況,除了專用客工宿舍的20萬外勞,還有工廠轉換宿舍、臨時建築住宅區等等,那裏的外勞又住在怎樣的宿舍之中,政府的監管和排查又去到哪個程度?
外籍勞工,瞬間成爲新加坡的話題中心。
04
在實施集體隔離後不到五天,新加坡政府終于意識到客工宿舍的複雜性,宣布將健康的外勞遷出。
遷出,意味著就得找新的地方安置,而在這方面,新加坡政府已經爐火純青了。
此前我們提到,三月底馬來西亞突然宣布“封國”時,新加坡政府隔天就把一萬多名馬來西亞跨境勞工安置到各家酒店和民宿,還臨時改建“方艙”宿舍收留這群勞工。
到了4月初,新加坡政府又自掏腰包訂了多家豪華酒店,安排英國和美國的入境人士隔離。
這回,幹脆連軍營都用上了。你沒看錯,新加坡政府已經將大約1300名外勞送到軍營暫住。
它還找了海上“浮動旅館”、博覽中心改造成的“方艙醫院”、以及正在翻新的21間空置組屋來安置外勞。
“浮動旅館”,據稱裏面大約有300個房間(圖源:海峽時報)
之前被稱爲“抗疫典範”的新加坡,抗住了境外輸入壓力,還是栽在了內部。外籍勞工宿舍成爲新“震中”,既是一個好消息,也是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問題集中。如果新加坡盡全力把這個漏洞補上了,他就仍然能夠取得抗疫與維持經濟之間的平衡,不至于賭上所有代價。
壞消息是,短期內,誰也不知道龐大的外勞中,到底有多少無症狀感染者,他們到底遇見了多少密切接觸者。僅是完全排查清楚專用客工宿舍這20萬人,就已不是一件易事。
政府,在極力糾錯,但新加坡這次還能順利過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