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馬地區, 華人將爲先人做超度或祭祀儀式時所立之象征先人的牌位稱之爲“龍牌”。
一、龍牌崇拜
“龍牌”名稱的由來,目前不得而知。在新加坡,龍牌是一種很重要的宗教用品。中元節時,華人會祭拜孤魂野鬼, 然後設立神龛擺上“龍牌”祭祀先人。新加坡的道教節時,華人也會在道壇現場擺放龍牌和祭品。
總的來說, 龍牌崇拜是普遍存在于新加坡華人社會的民間宗教信仰形態。
二、龍牌如何分類——以萬緣勝會爲例
1998年6月20日至23日, 新加坡廣惠肇三屬宗鄉社群的最高聯合機構廣惠肇碧山亭 (以下簡稱碧山亭) 主辦了一場有數萬人參與的超度法會“萬緣勝會”。該項法會祭祀與超度的對象是象征先人的各類“龍牌”。
新加坡華人祭祀的龍牌大致可分成集體龍牌和私人龍牌兩大類。
“萬緣勝會”分公祭和私祭兩大系統。
公祭壇
公祭壇作爲主壇, 必然是設在道壇中央、碧山亭“廣惠肇曆代先賢紀念碑”下。公祭壇上, 由碧山亭設置了31面甲種龍牌和6面大龍牌。
31面龍牌用于祭祀曆屆去世的理監事成員。6面大龍牌中的“廣州府上曆代祖先之神位”、“肇慶府上曆代祖先之神位”、“惠州府上曆代祖先之神位”三面大龍牌擺在主祭壇最顯著的中間位置。其他爲““海陸空陣亡將士靈位”、各姓各男女老幼之神位”、“十方法界水陸孤魂幽子之神位”。
私祭壇
私祭壇被設在“萬緣勝會”主壇公祭壇的後面。在碧山亭,在“萬緣勝會”上進行私祭的就叫附薦主家。私祭壇上的龍牌,附薦主家自己設立。
殖民地時代,“萬緣勝會”的附薦主家只能是廣、惠、肇三屬人。後來,在20世紀80年代,“碧山亭”重建,並向全新加坡開放, 參與的附薦主家就不僅僅來自三屬了,擴大到潮州、福建、海南、客家等華人。
三、新加坡華人的認同形態
新加坡這一國家怎麽形成的呢?簡單來說,新加坡是個由移民社會發展而來的多元種族國家。
在殖民地時代,中國移民南來新加坡拓荒,秉著生存之需,組成各類社團和組織, 這就形成了“社群認同”。
1965年,新加坡獨立建國, 華人從僑居轉向定居成爲新加坡公民。身份認同轉變引起新加坡華人對國家和社會認同意識,這就是“社會認同”。
社會認同”與傳統“社群認同”的並存, 是當代新加坡華人認同形態的基本特征之一。例如, 受人文環境諸因素的制約, 新加坡華人在形成新加坡“社會認同”的同時, 也延續和堅持移民時代所形成的“社群認同”。
以碧山亭爲例, 碧山亭作爲一種新社群組織,它是由來自廣州、惠州、肇慶的三府移民創立的。在殖民地時代, 廣惠肇移民形成了社群意識,也就是“三屬認同”。
二戰後,新加坡從移民時代轉變到本土社會, 碧山亭領導層在“三屬認同”之外, 形成了社會意識。
一方面,當代碧山亭“萬緣勝會”上,“廣惠肇三屬”社群意識鮮明的集體龍牌就充分體現了新加坡華人堅持、強調和再界定建立于移民時代的“三屬認同”社群意識;另一方面,碧山亭和三屬社群也具備“社會認同”,體現在他們設立的面向全新加坡的另三面集體龍牌, 以及摒棄附薦主家的社群限制, 將超度的先人從廣惠肇三屬擴大到全新加坡所有社群等。
四、龍牌——由商品性轉變爲象征性
“龍牌”雖是宗教用品,但其在民間日用品店出售時,本質上就是商品,即具備商品性。龍牌轉變爲象征先人的龍牌,即具備象征性之後才發揮其用途。
龍牌的性質是怎麽轉變的?——以“萬緣勝會”龍牌登記過程爲例
1、登記龍牌種類、個數、提供超度先人姓名和購買龍牌
在“萬緣勝會”開始之前, 附薦主家須向碧山亭登記龍牌的種類、個數、提供超度先人姓名等和購買龍牌。
2、附薦主家支付龍牌價錢,籌委會統一訂做龍牌
龍牌上的書寫格式與內容大體上與神主牌相同, 以豎排的形式從右到左書寫所要祭祀的先人。若是有血緣關系的祖父輩, 在先人的姓名前多加顯祖、顯考、顯妣等。
3、擺放龍牌和祭品
根據籌委會規定, “萬緣勝會”的附薦龍牌分爲四大類:
甲種龍牌330元,擺放在祭壇的正中, 緊靠在公祭壇的後端;
乙種龍牌230元,排在甲種龍牌的後面;
丙種龍牌130元,在祭壇的邊側;
蓮花座70元,貼在祭壇後側的牆上。
祭台擺放龍牌和祭品。就祭品而言,一部分由碧山亭當局提供常明燈、香爐、面制壽桃等;另一部分由主家自行安排, 如香燭、咖啡、鮮花、酒、茶等各類。
4、龍牌開光
什麽是開光儀式?就是在僧、道、尼三壇的主持下, 十六會館的代表和碧山亭理監事會全體成員, 在法師和道長的帶領下參與儀式的全過程。
經過上述過程, 商品性的“龍牌”轉變成爲象征被祭祀和超度的先人的“龍牌”。考察上述步驟可以看出, “龍牌”象征意涵轉化的實質是進入中華文化的脈絡。從設立龍牌的操作, 可以成爲我們觀察新加坡華人認知中華的一個切入點。
設置由龍牌和祭品組成的祭台、與祖先牌位基本相同的龍牌書寫方式, 法師對龍牌的開光儀式等,都說明了一個問題:一個商品性的“龍牌”要轉變成先人崇拜中的“龍牌”, 必須經過與傳統祖先崇拜大致相同的操作過程。
祖先崇拜是中國傳統文化最基本的特質之一。因此, 當華人以祖先崇拜的方式來操作“龍牌”象征意涵的轉化, 說明他們已經進入中華文化的氛圍與規範。可以說, 龍牌的設立過程, 是新加坡華人認同傳統中華文化的結果。
五、龍牌崇拜與傳統崇拜的差異
以下以碧山亭“萬緣勝會”的丁種蓮花座龍牌, 討論新加坡華人的“祖先”認知。
首先,龍牌存在邊緣先人
蓮花座龍牌在形態上是一張紙, 沒有祭台, 位于祭壇的邊緣, 附薦主家大多僅燒香祭拜, 少有使用祭品。此類龍牌中, 沒有具體對象的“X門堂上曆代祖先之神位”的單個龍牌占了很大部分。還有一些是未婚的“靜女”、“花仔”的龍牌, 冥婚夫婦的龍牌, 以及與超度者無血緣關系如朋友等的龍牌。
我們知道, 未婚的“靜女”、“花仔”、冥婚夫婦、無血緣關系的朋友等, 都是傳統祖先崇拜無法接受的先人。那麽, 在傳統祖先崇拜中具有重要意義的“曆代祖先”牌位, 爲什麽會有這些冥冥世界的邊緣先人大量出現在蓮花座中呢?
這一現象反應出部分新加坡華人的“祖先”認知和複雜心態:一方面, 設立“曆代祖先”的超度龍牌, 表明這部分華人並未忘記或抛棄自己的血脈根源;但另一方面, 把“曆代祖先”與傳統祖先崇拜不能接受的先人放置在一類, 亦說明這部分華人對血脈和文化根源的“曆代祖先” 在某種程度上已經淡漠了。
其次,龍牌不需長期保存且圖案豐富
“龍牌”主要用于對先人的超度, 儀式過後即火化, 而不似祖先神主牌位要長久地保留在宗祠或廟宇裏, 所以一般的祖先神主牌是木制或由其他材料制成, “龍牌”則是紙制的。另外, 新加坡華人祖先神主牌位圖案多較爲樸素、色彩單一, 以木質本色或用紅漆塗成較多;龍牌上則有紅、黃、綠、藍等較多色彩的圖案, 內容多爲八仙、飛天、八卦等。
最後一點,“龍牌”代表先人與祭祀者的關系更爲複雜
龍牌崇拜與祖先崇拜最大的差異, 在于祭祀者與先人之間的關系。一般說來, 供奉和祭祀祖先牌位者是先人具有血脈聯系的後嗣子孫, 而“龍牌”所代表的先人與主家 (即祭祀者) 之間的關系則要複雜得多。
從廣惠肇碧山亭和牛車水小販中心中元會的集體龍牌可以看出, 龍牌崇拜可以顯示與強調泛血緣的社群與地域等關系。而在附薦主家的龍牌系統、龍牌群的形態, 至少涉及血緣親屬、姻親以及朋友鄰居等多種人群關系。
六、小結
上述差異的存在, 直接影響祖先崇拜與龍牌崇拜的社會功能。
在傳統中國聚族而居的農村社會, 祖先崇拜最基本與最重要的社會功能, 是促進血緣性的家族與宗族的整合。這是因爲儒家文化奉行孝道, 所謂“不孝有三, 無後爲大”不僅指生物性的生命的延續, 而且也指宗教性祭祀的延續。因此“祖先崇拜”的重要意義是通過生物性的繁殖和宗教性的祭祀, 把個人、家族、祖先、子孫整合在一起, 把世界的過去、現在與未來都套在一個宗族組織的架構中。
透過祖先牌位的設立和不同形式的圍繞著祖先牌位的祭祀儀式, 家族成員再次確認他們之間的親子關系、世系關系和權利關系,從而達致家族和宗族的整合。
龍牌崇拜與祖先崇拜相比在聚合人群功能方面的擴大, 與新加坡華人經曆殖民地時代的社會發展曆史有密切關系。
新加坡自開埠以來, 就以商貿立國, 社會成員流動大, 缺乏聚族而居的社會條件, 中國傳統宗族與宗族組織的社會形態基本無法在新加坡完整地發展起來。因此, 在新加坡半自治的殖民地時代, 脫離了祖籍地社會文化脈絡的華人移民, 所賴于保護的資源既非來自英殖民地政府, 也不可能是血緣宗族或家族, 而只能是會館、宗親會、行業公會等華人宗鄉社團與組織。
爲了適應生存環境的變化, 華人移民調整其文化策略, 將血緣性的“親人”或“親屬”關系向虛擬血緣或泛血緣方向調整與擴大,使之呈現出“社群化”的特征。
經過社會變遷的曆史積澱, “社群化”的“親屬”關系已經承載了關愛社群、奉獻社會等許多重要的人文價值, 並成爲新加坡華人民間文化的一個重要特色和內容。
龍牌崇拜在聚合人群方面的功能, 正是新加坡華人“親屬”關系“社群化”的結果和表現形態。在這個意義上, 可以說龍牌崇拜具有新加坡本土華人文化的特色。
龍牌崇拜與祖先崇拜不僅在外在形態上有許多相同和相似之處, 在聚合人群的社會功能上, 龍牌崇拜也是在祖先崇拜基礎上的擴大。
換言之, 龍牌崇拜是建立在祖先崇拜基礎之上。因此, 龍牌崇拜並未脫離中華文化的範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