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環球時報
隨著“印太經濟框架(IPEF)”談判的啓動,亞太區域經濟合作再次面臨新的變數。亞太地區現有“區域全面經濟夥伴關系協定(RCEP)”和“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夥伴關系協定(CPTPP)”兩個綜合性經濟合作機制。若IPEF確如規劃的那樣于明年底正式成型,則會成爲本地區第三個經濟合作機制。這三者有明顯區別,折射出當前影響亞太區域經濟合作的兩股力量。
首先,機制起源不同。RCEP具有鮮明的內生性特質,CPTPP和IPEF則有很深的美國烙印。RCEP起源于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後東亞國家聯合自強的內生需求。在10+3、10+1等系列合作的基礎上,東盟于2011年正式提出以10+6,即東盟10國加中、日、韓、澳、新、印爲基礎推動RCEP談判。由于成員國衆多,經濟體量和發展水平差異巨大,談判進展緩慢。2017年後隨著各國達成協議的政治意願升高,談判顯著提速。最終,除印度由于擔心市場開放幅度過大而退出外,其余15國于2020年11月正式簽署協定。2022年1月1日,RCEP正式生效。CPTPP脫胎于“跨太平洋夥伴關系協定(TPP)”,由美國和日本先後主導。TPP曾是美國總統奧巴馬上任後實行“亞太再平衡”的經濟抓手,它以2005年文萊、智利、新西蘭、新加坡四國簽署的“跨太平洋夥伴關系”自貿協定爲藍本,加入知識産權保護、國有企業、勞工權益等美國關心的條款,但此協議在美國國內爭議很大。2017年特朗普上台後宣布退出TPP談判。此後日本主導其余11國修改部分條款,達成CPTPP,于2018年底正式生效。IPEF則是拜登政府上台後爲填補美國對印太地區經濟戰略的缺失而出台的框架,醞釀時間不長,內容尚不十分清晰。
第二,機制的性質和目標不同。RCEP是傳統的貿易自由化協定,以降低成員國之間各種形式的貿易壁壘、創造更多貿易與投資機會爲目標。CPTPP被稱爲“高水平”的自貿協定,既著眼于降低關稅等傳統貿易壁壘,也在數字貿易、知識産權保護、勞工權益、環境保護等問題上樹立較高標准,目的是在特定圈子內實現更高程度的自由化。由于其前身TPP刻意將中國排除在外,CPTPP亦有防範、撇開中國的意圖。IPEF則主要著眼于制定標准,並不涉及貿易自由化的內容。美國有意利用IPEF的所謂“高標准”,在一些領域進一步打開亞太市場,並重塑特定産業的供應鏈體系。美國多位官員曾直白地說,抗衡中國的影響力是推出IPEF的主要考慮。
第三,機制的內容側重不同。RCEP重在打造更包容、開放的區域經濟一體化。協定規定成員國可以通過立即降稅到零或10年內逐步降稅到零兩種方式實現90%以上貨物貿易零關稅,且一定程度允許農産品配額存在。協定簡化了海關通關手續,減少了標准、技術法規和合格評定程序方面的技術性壁壘,整合升級了原有5個10+1自貿協定的投資規則,提高了市場准入的確定性。尤爲引人注目的是“原産地區域累積規則”規定,成員國企業在生産過程中所使用的其他成員國的原産材料,都可以被看作原産材料,從而累積增加原産價值成分比例。只要一個産品40%在RCEP成員國生産,即可享受關稅優待。這種寬松的方式大大提升了域內貿易便利化程度,有利于區域內供應鏈合作的強化。CPTPP主打更高水平的自由化和更嚴標准的規則,主要反映發達經濟體的利益訴求。成員國實現零關稅的貿易品類平均達99%以上,且過渡期短,85%以上産品立即實施零關稅。就數字貿易,CPTPP確立跨境數據自由傳輸、取消本地化存儲限制、保護源代碼等基本原則。就知識産權保護,加大對專利、商標、商業秘密等的保護力度。就國有企業,制定較爲寬泛的“國有企業”定義,要求基于“商業考慮”實施生産經營,且所受補貼不得傷害其他成員國利益。就環境保護,規定多個環保領域的特定義務。就政府采購,要求非歧視性待遇。CPTPP還實施更嚴格的勞工標准,對産品原産地的界定規則也更爲複雜和嚴苛。IPEF則主要順應拜登政府的經濟政策目標,重點選擇四大領域推行所謂“高標准”。“互聯經濟”“韌性經濟”“清潔經濟”和“公平經濟”是IPEF的四大支柱,分別對應數字貿易、供應鏈安全、可再生能源、稅收和反腐敗政策,其中也包括在勞工和環境領域推行“高標准”。在不讓渡美國市場的前提下,IPEF將幫助美國企業更充分調動亞太國家資源,並在市場競爭中占據優勢。
RCEP、CPTPP和IPEF體現了亞太區域經濟合作中兩股力量的比拼。一股是域內國家,尤其是發展中國家加強經濟一體化、實現共同發展的要求,另一股是美國強勢植入的“高標准”合作模式。RCEP雖自由化水平不是最高,但它最大程度展現了地區合作的包容性和互利共贏的特質,實施近5個月來,已帶來區域內貿易規模顯著提升的效果。CPTPP雖源自美國TPP倡議,但在美國退出後,成員國凍結了原TPP文本中22項美國堅持而他國反對的條款,使這一協定更平衡,體現了亞太地區經濟更發達成員對更高水准貿易自由化的追求。相比之下,IPEF的“美國味兒”最濃厚。美國的官方文件毫不掩飾該框架將給美國家庭帶來的好處,至于亞太國家的收益,至今語焉不詳。(作者是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國際戰略研究所副所長、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