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資房産的人們把美聯儲的心思都摸透了,但就是沒問:國泰民安能夠持續多久,好讓房價不停高歌猛進?
“百萬組屋”達士嶺是本地也是全球最高的公共住房建築。(檔案照)
上個世紀80年代,中國資本市場剛起步,工廠工人楊懷定炒股有道,很快就賺了第一桶金,成了時代弄潮兒,人們稱他爲“楊百萬”。上個月,楊百萬去世了,他的傳奇被媒體再炒一次,以追思一個遠去的時代。
在各地華人社會,人們近幾十年來才開始告別窮日子,財富的積累是人生大事,生活的贏家常被貼上“百萬”標簽,讓他們更顯得不凡,因爲百萬大元好比第一道門檻,跨越過去了,你就不只是小康,而是上岸了。
在新加坡,“百萬”也有神奇的地方,是人們心裏的一道線;各行各業人,一年收人過百萬,就是頂尖人士了。一些體制領袖還曾說:你收人不到百萬,多半辦不了大事,也就不好意思請你出來治理國家。
近年來,各式百萬標簽中,“百萬組屋”最惹關注。一間組屋賣到八九十萬元,還上不了報章。但一過百萬大元就神奇起來,立即成了一則搶眼的要聞。
我們的房屋政策,初衷是“居者有其屋”,後來可以買賣生財,成了小市民寶貴的財富,由此牽動人們的想象和憧憬。組屋政策的調整,房市的任何風吹草動,都是茶余飯後全民開講的題材。
在建國年代,人們從蕉風椰雨的甘榜走出來,初嘗鋼骨水泥的家居。親戚朋友見面就問:你家組屋鋪的是意大利的,還是台灣的大理石?家裏買的電視雪櫃收音機,是日本的,還是德國的?這是個全新的世界,一切新鮮奇特,也是建國初年小確幸,人們生活簡單但不無感動。
組屋轉售市場誕生後,人們開始發現組屋一轉手,手上便有相當可觀的一筆錢。70年代一間三房式售價一兩萬元,幾年後脫售時價值翻了幾番,可讓你小屋換大屋,還有余錢到雲頂搏一搏,或去買人生的第一張新航機票。
自那時起,國家建屋大計、市民幸福指數和政治社會穩定,就被緊緊地捆綁在一起。近年來,香港青年走上街頭,美國政治走向民粹。新加坡人自信地說我們不會跟著走,不會跟著亂,因爲我們有政府組屋;古代聖賢不就說:有恒産者有恒心。
爲了讓人民有恒産,政府向來很有恒心。數十年來,它一直勇敢地跟民衆的夢賽跑。當建屋計劃樹大根深、滿足了基本需求之後,樹上枝葉不再單調劃一,而是滿樹奇花異果,以滿足更精致更多元的要求,組屋設計款式推陳出新。若幹特優組屋,外觀設計之美,比起很多私人公寓有過之而無不及。
房屋已是衆多國人的主要財富,承載著一屋滿滿的期望。在報章的理財專欄,房屋達人的故事永遠新鮮;其中一大主題是:意氣風發一達人,由組屋新鎮一路轉戰到第9郵區,結果,不到不惑之年,已經不惑不憂,可以提早退休去了。這是贏者的彩虹世界,吃瓜群衆追看後既心動又焦慮。
誰都不願與財富擦肩而過。爲此,投資達人推出了各式“組屋大全”“房屋攻略”,教人如何開啓寶庫、精打細算;坐東北朝西南的房子,坐西南朝東北的房子,兩者價碼大不同;房子距離地鐵站400公尺,還是800公尺,差價可達數萬元。
有趣的是,人們投資股票的時候總會注意公司的長遠潛能,而投資房産的人則從來不問國家的展望。人們把什麽都算進去了,連美聯儲的心思也摸透了,但就是沒問:國泰民安能夠持續多久,好讓房價不停高歌猛進?
幾十年來,組屋私宅價格升多跌少,即使在疫情期間,即使經濟增長緩慢下來,房市仍舊歡歌不斷。
此刻最受關注的是黃金地段的組屋。配得一間黃金組屋,有如中一次jackpot。屋主只要忍心脫售,巨額回報唾手可得。這引來公不公平的熱議。矛盾的是,政策的用意是拉近富者和不富者的距離,而今則成了民衆之間的分歧。
我們或可說,國家財富的分配,本來就難做到人人開心。這好比家産的分配,當人們有更多遺産可分,法律官司就多起來了,法官不得不審家務事。共患難還比較容易,共榮華就難得多了。
在世界各地,有錢的沒錢的,大多住在各式私宅,政府津貼的公屋僅屬少數。新加坡的情況相反,政府組屋造福八成民衆,住在私宅的人是少數。這是社會主義良策,但是在組屋和私宅之間,就有了一道清晰的階層界線。
在普羅大衆的人生夢想裏,擁有組屋只是一個起點,擁有私宅才是終點,才能標識自己已經是上層20%的一分子。
人總是望高處看,這伴隨著中上收入者的增多,又加上外地買家的興趣,私宅售價因此居高不下,近年還直逼人們所說的天價。人們圓夢的路走起來就更吃緊了。每月攤還房貸之後,還能企及的其他美夢就所剩無幾了。還在場外望樓興歎的人,常常帶著情緒地問:是不是外地買家推高了賣價?
與此同時,新加坡人出國走動的時候,在大城小鎮、青山綠水之間,不難看到精致美宅,探查價格之後或會發現:這樣的價錢,在新加坡只能買到一間鞋盒公寓。想得更遠的人還可能納悶:哪裏才是圓夢之地?
來源:聯合早報 作者 陳懷亮系《思想中國》統籌總編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