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于樵
來源:商業人物(ID:biz-leaders)
他等來了他的無罪判決書,一個在兩年時間裏,被全球追捕的紅色通緝犯。
一如既往高調。他當初被采取強制措施又脫逃後,公開通知國內20多家媒體在北京召開發布會。發布會安全且順利結束,他接受專訪,媒體發了稿子。
這次,元旦過後,他對外發布了一則視頻,手捧錦旗、站在廣州市中級法院門口,對鏡頭講:本人在被廣州市公安羁押和監視居住897天後,現在被廣州市中級法院宣判無罪,今天我特意帶兩位律師來給廣州市中級法院送錦旗。他又在另一則視頻裏說,“黃鶴一去不複返,此地還有蘭世立!武漢,我回來了。”
很多年,蘭世立都將自己置身于媒體聚光燈下。高調成了一種手段,一種贏回公衆注意的方式。他慣于拿吳英和曾成傑做比,“高調可以救命”——二人同涉非法集資罪,吳英案引發公衆熱議,終判死緩,曾成傑卻在家屬都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悄然處死。
武漢是蘭世立的大本營,也是發家之地。他在這裏收獲財富、權力、地位和榮耀,也收獲罵名。他腦袋上頂著“湖北首富”“中國民航第一人”的帽子,同時兩度入獄,成爲階下囚,被政府和商業夥伴怒斥爲“騙子”。
在中國企業家群體中,少有像蘭世立這樣走在上下起伏的兩個極端。九十年代初那一批白手起家的草根派,膽子極大、韌性十足、充滿匪氣,喜歡劍走偏鋒、以小搏大。這是這個群體的共性。而蘭世立可算其中的佼佼者。
在蘭世立身上,人們既潛藏對傳統政商關系的好奇與探求,也有對一位如狐狸般狡黠生意人幾度跌落和再崛起故事的津津樂道。
“他是怎麽在警方的眼皮底下逃走的?”
這成了社交媒體上不少人的興趣點。蘭世立未透露過多細節,他只說“找到個契機,就跑了”。他被監視居住的原因是涉嫌合同詐騙罪,涉案金額3.5億元。
他從廣州偷渡到越南,向新加坡河內大使館求助,但他沒有合法入境證件,于是花5.5萬元買了張香港護照。用假護照借道香港入新加坡後,他因違反移民政令被捕,入獄5個月。
長達一年時間,蘭世立與警方隔空對話。
2017年11月15日,他在微博發布了一封公開信,《對新疆麥趣爾及李氏三兄弟騙取百億資産的控訴》,指責該公司董事長李勇、總經理李剛、副總經理李猛,借助其收購泰國航空公司項目,進行國內資産套現,並僞造簽名騙取泰國暹羅航空股份。
可劇情在第二天就反轉了。廣東警方稱,已查明:犯罪嫌疑人蘭世立(新加坡籍商人),涉嫌于2015年3月虛構其擁有暹羅航空100%股權等事實,誘騙事主李某(個體商人)聯合購買“泰國東方航空公司”股份後,將李某以3.5億元購買的股份及相關資金非法占有。
至2019年11月,蘭世立被抓捕回國。他又在看守所裏蹲了兩年。
此前十年,這位始終沒丟棄昂揚氣勢的富豪,除了和公訴機關周旋,在外的不多點時間輾轉各個城市宣講、賺錢,企圖東山再起。
“他手勢激昂,激動之情溢于言表。”媒體以此描述蘭世立最早宣布進軍航空業的情景。那是2005年11月27日,東星航空稱將投資120億元租賃、購買20架空客A320飛機。一個民營航空業的門外漢,想的最多的是怎麽談飛機生意。這曾讓整個中國航空界“嗤之以鼻”。
上述計劃在兩年後落地。蘭世立揚眉吐氣,他沒能從銀行貸到款,可還是把事兒辦了。一場前後持續兩個月的談判,讓蘭世立得以進入航空業史冊。2007年8月,歐洲空客來了。
借著民營航空整體蓬勃發展的幾年,蘭世立的財富值水漲船高,氣焰日盛。“從我有飛機那一天起,一切都發生了變化……轉眼間,我就獲得了與各國元首、各界名流、各界領袖平等交流的機會。仿佛一下子沖上九霄雲天,站上天庭來俯視這個世界。”他後來說。
2007年,蘭世立和王石一起去探望牟其中。他驚歎于,在監獄關押了二十年的牟其中很落伍。“牟其中還沉浸在自己當中國首富的時候,他不知道十幾年過去了,當首富現在要上千億,他那會兒只需要5億。”他在財視傳媒一檔節目中回憶。
另據媒體報道,牟其中聽完蘭世立的發家史後,表情複雜,一時說不出話來。彼時誰也沒有想到,兩年後,他們會成爲樓上樓下的“鄰居”。
蘭世立第一次被抓入獄是2009年,因資金鏈斷裂,旗下東星航空欠稅5000萬元。他被判四年徒刑。東星航空破産清算。在監獄裏,蘭世立也沒閑著,他除了寫書,就是寫申訴材料。《東星十八年》書中,蘭世立詳述發迹史,稱集團旗下旅遊、房地産一直在向航空輸血。東星國旅一度是最賺錢業務,自從辦航空以來,蘭世立一直從東星國旅拿錢往東星航空投。
2006年,蘭世立用旗下光谷中心花園的土地及在建工程做抵押,向農行武漢江南支行貸款1億元。這筆原本用于建房的款項,蘭世立挪用了9000萬元籌建東星航空。後來,貸款難以收回,農行將東星旗下東盛地産告上法庭。農行相關負責人遭撤職,蘭世立被拘押。
爲救東星航空,蘭世立到處找錢,借高利貸。東星航空原副總裁馬格勝發博文披露,蘭世立從東星航空籌建到破産前,全賴民間借貸維持。《三聯生活周刊》在報道中評價蘭世立:他的想象力常常超越了制度現實和自己的資金能力;他賭性很強,但願賭卻不服輸。
航空是個監管極強的行業。東星航空破産那年,中國民營航空的大方向是:關門或被招安。深圳、鷹聯、海南航空等紛紛接受了國有注資。蘭世立給自己選擇另一條路,身陷囹圄。
融衆集團是東星航空的最大債主之一,涉及借款近億元,後被蘭世立在舉報信中稱爲袁善臘“勾結黑社會發放高利貸”工具。獄中,蘭世立一直伸冤控訴,實名舉報時任武漢常務副市長袁善臘貪汙受賄包養情人。後紀委出面聲明,袁善臘沒有違紀。此事才告一段落。
媒體報道中,當初蘭世立找到融衆董事長謝小青,軟磨硬泡,想以東盛地産全部股權做抵押,換3.15個億,解燃眉之急。但謝小青支付8550萬元後,就拒絕支付後續款項。
“這個壞人,是個騙子……最初合作很簡單,就是想借錢,許諾給我1.5倍回報。”據《三聯生活周刊》描述,謝小青發現東盛地産股權有的已被質押,有的被法院凍結,並非全在掌握之中,“他滿嘴謊話,合同裏寫得清清楚楚,他最起碼保證股權完整,融衆不會對隱匿事項或債務負責。沒想到這竟然是個爛攤子,光‘一房多賣’惹來的官司就200多起。”
蘭世立指責謝小青,說他靠買通關系,在光大中心花園賺了十幾億元;謝小青也指責蘭世立留下的爛攤子,說光收拾殘局就花了20多億元。
2013年8月,蘭世立提前出獄。出獄後,他主要做了兩件事,一是見朋友,像王石、雷軍、陳東升等,聽聽意見。二是跟謝小青爭奪東盛地産股權。不過,他還是以敗訴收尾。
朋友們則給了他真金白銀,支持他創業。2015年,他公開表示要東山再起,說“心裏還有一個航空夢”。他堅稱自己在管理上並無大問題,“事實上沒有失敗過,包括到現在如果他不對我采取流氓手段,把我關起來的話,我相信我會成功,會更成功。”
可還沒濺起水花,他再次遇到牢籠之禍,躲到了新加坡。
這些年下來,蘭世立也算是在公安部門挂上號的。
他是九十年代從體制內辭職下海的一代人,做過電子生意,倒買倒賣,開設高檔酒樓,取名“東宮”“西宮”。1993年,有前員工舉報他從深圳走私轎車。流傳在外的說法是,舉報內容是真的,走私才是他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桶金。
不過,國家禁止公款吃喝以及對走私的嚴打,使得他的生意一落千丈。他通過轉向房地産、娛樂會所、旅遊業,將東星集團帶出泥潭。這讓他給東星確立了一項基本原則:保持兩條腿走路,口裏吃著碗裏的,眼睛看著鍋裏的,最好是心裏想著筐裏的。
記憶深處,蘭世立總有在宜昌鳴鳳山抽的那兩支簽,一支下下簽,曰“猶如盤龍困鳥窩”;一支上上簽,曰“撥開烏雲見太陽”。他解釋爲:如果自己陷入困難,是因爲被困在原地,只要走出去就如魚得水。半輩子下來,每當東星陷入困局,蘭世立都“再進軍一個新行業”。
現在,年逾60,他又重獲自由身。他會做些什麽呢,是否在未來能不再重走牢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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