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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百合
相信每個人小時候看紅樓,都會覺得賈寶玉是個妙人。
女生們總是盼望,身邊能出現一個賈寶玉似的活寶,顏值上好,家世尚好,情話滿分,整日和自己打情罵俏,白頭偕老。
而對寶玉來說,打情罵俏自是不在話下,白頭偕老卻是有待考察。
因為他實在太多情,多情到讓女生喪失安全感。
畢竟,多情與放浪,原本也就一線之隔。
from十點君
寶玉是個最會憐香惜玉的人。
可惜這憐與惜,他只給年輕的姑娘,因為女人一上了年紀就成了「死魚眼珠子「,連給他吹湯的資格都沒了——不對,要年輕更要顏值,傻大姐也很年輕,怎不見寶玉瞅她一丟丟呢。
換句話說,他喜歡向目光所及之處的一切年輕美貌的姑娘獻殷勤,可不只對著林黛玉一人。所以,警幻仙姑才說他是「天下古今第一淫人」
用今天的話說,寶玉就是天賦異稟的公用男閨蜜。
但是,警幻又說了:我不忍心讓你只在女人堆里發光發熱,所以我把你引到這兒來,目的是什麼呢?
「不過令汝領略此仙閨幻境之風光尚如此,何況塵境之情景哉?而今後,萬萬解釋,改悟前情,留意於孔孟之間,委身於經濟之道。」
看這一段,真心替警幻仙姑累,為了保護寶玉的小自尊,把話說得那麼委婉好聽。明明是去接「絳珠妹子的生魂」,打算趁黛玉午休之便讓她在夢裡故地重遊的。
不期半路上殺出個程咬金,遇上了寶玉的兩位先祖,殷殷求托,請她幫忙教引寶玉早早從「情慾聲色」中跳出來,干點正事。
礙於面子,對寶玉這個不速之客,她好吃好喝好招待,又是讓他看姑娘們命運的機密檔案,又是用歌舞表演讓他加深理解,把妹妹都白送給他了,「今夕良時,即可成姻」。
如此苦心忙乎,可寶玉還是被夜叉海鬼拖進了迷津之中。
這寓意著,這次心靈引渡失敗了。
他在憐香惜玉的路上越走越遠。
湘雲睡覺晾了胳膊,他怕風吹了她「膀子」,上前掖好被角;
金釧給太太捶腿實在困得不行了,他會將香雪潤津丹喂到她口中;
平兒挨了鳳姐的打,他又是替鳳姐道歉又是送溫暖;
即便八竿子打不著的尤氏二姐妹面前,來了生人他也要擋在前面護著,怕髒和尚的氣味熏了她們……
這麼看來,他只是喜歡護花而已,並沒有做什麼出格的事。
但是,如果再看看另一些情節,畫風就變了:
第二十四回,寶玉回房看到鴛鴦也在,穿著嬌艷,低頭專注地看針線,真美。於是就把臉湊過去,聞人家姑娘脖子裡的香氣,還上手摩挲,發現「其白膩不在襲人之下」,進一步得寸進尺,扭股糖一樣黏在鴛鴦身上,嬉皮笑臉說「把你嘴上的胭脂賞我吃了吧。」慌得鴛鴦大聲呼救,叫襲人出來管管他。
寶玉有男主角光環,讀者暫且也就包容了他。如果換了賈環這麼干,會不會覺得這就是惡少調戲大丫鬟,要大罵一句「下流!」?
別說,王夫人還真就破口大罵過賈環是「下流種子」,因為賈環推蠟油燙傷了寶玉的臉。起因是她那寶貝兒子糾纏丫鬟彩霞,公然抓著姑娘的手往自己衣服里放。也不知道到底誰才是「下流種子」?
彩霞是趙姨娘看中的人,預備將來要給賈環做妾的,怨不得賈環燙他。不燙你燙誰?燙的就是你!怎麼沒燙死你?
第三十回,看到金釧兒打盹兒,寶玉上去直接把她的耳墜子一摘,這個動作別說是古代,就是擱在今天也過於親昵了,畢竟男女有別。後來他和金釧那段對話,曖昧挑逗溢得滿紙橫流:寶玉「上來便拉著手」,左一個「咱們在一處吧」,右一個「我向太太討你吧。」王夫人還在榻上躺著呢,兩個人就在榻前嘰嘰歪歪。擱哪個母親不惱怒?是可忍孰不可忍,真拿老娘當空氣啊?
警幻的那次教引,仿佛是起了反作用,進入青春期的寶玉,就像一條開蒙的雄性小獸,到處撩騷,招這個招那個,直到被賈政結結實實揍了一頓。
黛玉哭著叫他「你從此可都改了吧」,他嘴硬說:「你放心,為這些人死了也是情願的。」
如果黛玉看到他對女孩子們的動手動腳,聽到他跟她們的打情罵俏,不知道還會不會心疼得把眼睛哭成腫桃子?
回想第八回,晴雯往門上貼字手凍僵了,他忙伸出手來幫著捂熱,兩人就那麼手拉著手,一起仰頭看門斗上新寫的字,一派天荒地老歲月靜好。
這時候黛玉來了,當著黛玉的面,寶玉關切地問晴雯:「我給你留了你最愛吃的豆腐皮包子,你吃了嗎?晴雯氣哼哼撒嬌道:快別提了,讓李奶奶給拿走了。茜雪捧茶上來,寶玉才想起叫林妹妹吃茶。」
眾人笑道:「林妹妹早走了,還讓呢。」好像是笑他的痴情。
林妹妹為什麼走呢?寶玉?她不走,難道在一邊看著你和晴雯兩人繼續膩歪嗎?對寶玉來說,半夜招呼晴雯來他的被子裡「渥渥罷」的事兒都做得出來,
他還寫過 「自是小鬟嬌懶慣,擁衾不耐笑言頻。」多溫馨啊!拉拉她的小手,給她單留個豆腐皮包子算什麼呢?
林黛玉真心不容易,都說她小性兒愛吃醋,可是她只能吃寶釵和湘雲這些小姐的醋,卻不能吃任何一個丫鬟的醋,就像張愛玲不會跟小周計較一樣。
她的身份,不允許把自己降到和晴雯一個層次上來計較,她自有她的自尊,但是,這並不等於沒知覺對不對?
紅樓夢讀得越多,就會越心疼林黛玉。因為孤苦無依,寶玉是她心靈唯一的寄託。
可是她愛的這個人,卻一邊幫著她搗胭脂膏子,一邊追著吃別人嘴上的胭脂;一邊為了給她配藥不惜去討死人頭上戴過的珠子,一邊卻盯著別人(寶釵)雪白的膀子——需要心多大,才能容得下?
寶玉跟女孩子們親密無間的情節在書里俯拾皆是。
除了天冷了讓晴雯鑽他的被窩,天熱了還讓碧痕和他一塊洗澡。
麝月頭癢了,他會給篦頭;晴雯病了,他要親自煎藥;
聽說有個叫傅秋芳的妹子才貌俱全,於是連她家的婆子都要親自接待;
臨考前熬夜溫書,百忙之中都不忘提醒斟茶的人加件衣裳,麝月指著書說:拜託你,先暫時把我們忘了,把心略放在它上面一點吧。
這樣的門第和模樣兒的公子給出這樣的溫暖呵護,沒見過世面的女孩子誰能拒絕?誰又能保證自己不會想入非非想攀高枝兒?
因為資源太稀缺,丫頭們才為此互相爭風吃醋、欺壓擠兌,時常鬧得不和諧。
但是,就是有些清醒的姑娘不買他的帳,不趟這趟渾水。
平兒聰明。她是賈璉的妾、鳳姐的心腹,知道自己的身份,輕易不和寶玉廝近,讓寶玉深為怨恨。
不是挨鳳姐的打,寶玉還得不到一個盡心的機會,伺候平兒梳妝,自作多情地替她洗了手絹熨衣服。除此之外,再無交集。
齡官孤傲。她躺在床上,寶玉往她身邊一坐,她馬上站起來,讓寶玉好生沒趣。
鴛鴦決絕。她說:莫說寶玉,就是寶金寶銀寶天王寶皇帝,我也不稀罕!從此見了寶玉便是躲。
岫煙超脫。寶玉誇她如閒雲野鶴,她淡然一笑,飄然而去,不與他多做敷衍。
紫鵑自律。當寶玉伸手摸她身上的衣服說她穿得太單薄時,紫鵑正色提醒:從此只可說話,別動手動腳,叫人看著不尊重。
「無與禍臨,禍乃不存」,這些姑娘懂分寸知自保,事兒來了也找不上她們。
而另外一些姑娘,就沒那麼幸運了。四兒、芳官、金釧攆的攆,死的死,下場都很慘,同寶玉走太近絕不是什麼好事,因為他根本沒有保護她們的能力,事到臨頭,他把頭一縮,連為她們說句話的膽子都沒有。
金釧兒當時跟寶玉調笑說「你忙什麼,金簪子掉到井裡頭,有你只是有你的。」話兒說得俏皮得很,不想一語成讖,掉到井裡頭的竟是她自己,讀來毛骨悚然。
當初她拉住寶玉調笑:「我這嘴上是才擦的香浸胭脂,你這會子可吃不吃了?」時,可曾想到有今日?曖昧輕浮一旦成習慣,機率太高遲早有讓抓現行的一天。
她們的人生自此被攔腰斬斷,而寶玉,卻依舊在自己的世界裡心安理得地活著,依紅偎翠,毫髮無損。
府里的人都說:他還小呢!
是啊,還小,一個剛剛成年的公子,有「還小」這塊遮羞布在,仿佛得了免罪金牌,暫時還沒人拿成人世界的標準要求他。
但是,他總有長大成人的一天,小鮮肉也會變大叔。他那如「中秋之月春曉之花」一般皎潔粉嫩的臉上,一樣會長鬍子、添皺紋;
他原本「神彩飄逸,秀色奪人」的體態也會慢慢發福傴僂,甚至有一天,悄悄溢出一種叫「大叔臭」的體味。
如果秉性不改,到那時候,他每一次自以為是伸出去的護花之手,都叫做咸豬手;噘起來去舔人家胭脂的嘴,都叫做狼吻口;脫口而出對著每一個女人說「你死了,我作和尚去」的情話,都將被叫做笑話。
即便是像以前對寶釵那樣,只不過盯著人家雪白的手臂多看幾眼,那表情也只能叫猥瑣。
再老下去,他就成了賈赦。成了「略略平頭正臉的都不放過」的寶二老爺,誰管你是不是真憐香惜玉,別人只看到一個貪多嚼不爛的糟老頭子,心心念念要和女孩子膩在一起,有機會就吃人家豆腐。
一樣的事,年少時可以年長後就不可以,這不是年齡歧視,而是人要有與自己年齡相匹配的心智,否則,用《射鵰英雄傳》黃蓉的話說就是「年紀都活到狗身上了」。
到了那一步,林黛玉還會愛他如初嗎?她沒有嫁給他,倒是造化,那副嘴臉不看也罷。
紅樓夢的讀者們,真的不用懷疑寶玉對黛玉的愛。但是,寶玉這樣的男人,如果沒有黛玉那樣「我不做唯一,只做第一」的度量,姑娘們最好還是敬而遠之,否則,這一輩子有生不完的閒氣。
天性細膩體貼的男人,會本能地對女人好,像魚天生會游泳,鳥天生會飛翔一樣,但是,總有一些水域不可以隨便游進,有一些天空的界限不容僭越,因為很難保證不誤人誤己。
拋開真正的猥瑣,鑑定一個男人的成色,與異性交往的分寸是重要的打分項。
有教養的男人,不會隨便做出讓受者不悅而旁觀者尷尬的動作,寧不做暖男,也不陷自己於渣男。
更懂得過猶不及,手短一寸品高一等,一樣是殷勤呵護,做出來是紳士體貼還是藉機騷擾,全在分寸,因為護花與油膩,原本也不過就一線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