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嗎?
頻頻刷爆朋友圈的北京故宮,
最近又有了新的展覽。
來自故宮博物院、國家博物館、吉林省博物院的33件套珍貴的古書畫相聚在故宮武英殿。
這個展覽圍繞一位中國著名的鑑藏家展開,他被啟功先生稱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天下民間收藏第一人。」他收藏保護的頂級書畫就有118件。
他就是張伯駒
有人說:
張伯駒這個名字,
要麼,你不知道,
知道了,你就永遠無法忘記。
真的是這樣嗎?我想是的,如果你聽說過這位傳奇人物的傳奇故事,那麼,張伯駒這個名字你一定不會忘記。
如果你玩古董收藏,你一定知道這個行業需要眼力、財力和魄力,再加一點運氣。另外,收藏就要藏精品,最好是精品和人品俱全。
張伯駒就是這樣的一位鑑藏家。若論收藏品的稀缺性和珍貴價值,他收藏的有中國第一帖——西晉陸機的《平復帖》,中國第一山水畫——隋代展子虔的《游春圖》,唐代詩人李白的手書《上陽台帖》,杜牧唯一傳世手書長卷《贈張好好詩》,中國第一位女畫家五代楊婕妤的《百花圖》,范仲淹唯一傳世楷書長卷《道服贊》和黃庭堅的《草書》等118件。
不免俗的說,其中任何一件都是價值連城的稀世國寶。
西晉 陸機 《平復帖》卷 紙本
隋 展子虔《游春圖》卷 絹本設色
唐 杜牧《張好好詩》卷 紙本
唐 李白 《上陽台帖》卷 紙本
宋 范仲淹 《道服贊》卷 紙本
北宋 蔡襄 《自書詩》卷 紙本
宋 吳琚 《雜詩帖》卷 紙本
元 錢選 《山居圖》卷 紙本
宋 黃庭堅 《諸上座帖》卷 紙本
宋 徽宗《雪江歸棹圖》卷 絹本
明 文徵明《三友圖》卷 紙本
明 周之冕 《百花圖》卷 紙本
宋 高宗書 馬和之畫《詩經·節南山之什圖》卷 絹本
清 吳歷《興福庵感舊圖》卷 絹本
然而,自上世紀50年代起,張伯駒、潘素夫婦將收藏30年之久的重要書畫名跡100多件陸續捐獻給國家,如今,故宮博物院頂級書畫藏品中,他的捐贈占了半壁江山。
曾被張伯駒先生收藏,現已成為故宮博物院「鎮院之寶」的古書畫:
張伯駒與潘素惟一的女兒張傳綵老人笑眯眯的開玩笑說:「這幾樣東西父親隨便留給我們一件,就夠我們幾代人吃不完的,那可是百萬富翁、千萬富翁啊!」
「很多人不理解父親,把好大一座房子賣了,換了一個帖子,再把這個帖子捐出去,到底為的是什麼?但我能理解他,我真的能理解他。」張傳綵老人很平靜地說:「父親就是這樣一個人,他是一個愛國家的人,他認為這些文物首先是屬於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只要國家能留住他們,他付出多大代價也在所不惜。」
收藏緣起
張伯駒出生於貴胄豪富之家,1925年他辭去在舊軍隊中的一切差事,解甲從商,子繼父業,後任鹽業銀行常務董事。也是因為有了這樣的經濟後盾,生計無憂,才使得他後來醉心於文化。
1927年,張伯駒正值而立之際。一次,他到北京西河沿兒的鹽業銀行,半途拐到了琉璃廠,在出售古玩字畫的小攤兒旁邊溜達。
一件康熙皇帝的御筆書法引起了他的注意,只見上面的四個大字「叢碧山房」寫得結構嚴謹,氣勢恢宏。
雖然那時張伯駒對收藏尚未入門,但由於深厚的舊學根底,其眼力已然不俗。他沒費思量就以一千大洋的價格將其買了下來。
回去後,他愈看愈愛,遂將自己的表字改為「叢碧」,並把弓弦胡同的宅院命名為「叢碧山房」。這是他一生中收藏生涯的開始。
張伯駒在叢碧山房花園內
從此,張伯駒為了收藏文物,大把地花錢。可是,在他母親看來,他是個不成器的叛逆,「家裡什麼事情都不管,也不出去做官,只知道花錢買字畫,唉,隨他去吧」。
這年,張伯駒三十歲。
張伯駒曾隨說三十歲是他一生中的一個轉折。
他說:我三十歲開始學書法,三十歲開始學詩詞,三十歲開始收藏法書名畫,三十一歲開始學京劇。他從少年時代就喜歡京劇藝術,此時他成了票友,正式拜余叔岩學戲,彩唱過《二進宮》《空城計》《八大錘》三齣戲,成為余派藝術傳承的重要人物。
張伯駒的父親去世後,在母親的苦苦相勸和嚴厲責罵後,張伯駒無奈答應子繼父業,出任鹽業銀行的董事兼總稽核之職。
雖然當了鹽業銀行的常務董事,但他對商人的斤斤計較和毛票換大洋的把戲毫無興趣,他對銀行的事從來不聞不問。這樣一來,他不問,別人求之不得;別人不要他問,他求之不得。
從此,張伯駒便有了「怪爺」的綽號。他一不認官,二不認錢,獨愛詩詞、書畫、戲曲這些東西。在他母親的眼裡,他是十足的「敗家子」,不可能使家業中興。
的確,這個正在中落的豪富之家最終傾家蕩產。
購藏《平復帖》
晉 陸機草隸書《平復帖》卷
此卷為西晉著名文學家、書法家陸機(261—303)寫的一封信札,共9行,計84字,是用禿筆寫於麻紙上的。因文中有「恐難平復」之語,故名。
全帖筆意婉轉,風格平淡質樸,是現存年代最早並真實可信的西晉名家法帖,它一方面是隸書發展過程中的標本,更是漢字由隸書向楷書過渡的重要佐證,在中國書法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平復帖》內容涉及3個人物,賀循,字彥先,是陸機的朋友,身體多病,難以痊癒。陸機說他能夠維持現狀,已經可慶,又有子侍奉,可以無憂了。吳子楊,以前曾到過陸家,但未受到重視。如今將西行,復來相見,其威儀舉動,自有一種較前不同的氣宇軒昂之美。最後說到夏伯榮,他因寇亂阻隔,沒有消息。
此帖宋代入宣和內府,明萬曆間歸韓世能、韓逢禧父子,再歸張丑。清初遞經葛君常、王濟、馮銓、梁清標、安岐等人之手,後歸入乾隆內府,再賜給皇十一子成親王永瑆。光緒年間為恭親王奕訢所有,並由其孫溥偉、溥儒繼承。
1937年,張伯駒得知溥儒有《平復帖》後,便再也睡不好覺了。
溥儒是道光皇帝曾孫,恭親王之孫。此前,溥儒將唐代韓干《照夜白圖》賣於他人,致使這件國寶從此流失海外。張伯駒深恐《平復帖》蹈此覆轍。
《平復帖》乃西晉大文人陸機真跡,距今已1700年,比王羲之手跡還早七八十年,是中國已見最古老的書道瑰寶,又是漢隸過渡到章草的最初形態。上面蓋滿了歷代名家的收藏章記,由此被收藏界尊為「中華第一帖」。
「如果流失海外,將是千古之恨。」
張伯駒委託中間人向溥儒求購,溥儒回答:可以,20萬大洋。張伯駒很沮喪:「沒這麼多錢。」隨後,張伯駒又請張大千說合:願出6萬大洋。但溥儒回答:20萬不少。
1937年底,溥儒母親項夫人過世。張伯駒得知溥儒急需用錢,想藉機求購《平復帖》。但他又覺得這是乘人之危,開不了口。便請教育總長溥增湘出面:「我先借他一萬元。」誰知幾日之後,傅增湘把《平復帖》抱來了。「溥儒要價四萬,不用抵押。」
張伯駒抱著《平復帖》,兩眼放光。
變賣15畝豪宅,只為這幅畫
在張伯駒收藏的書畫中,隋代畫家展子虔所繪的《游春圖》是其中的極品,堪稱國寶,也正是為了這幅《游春圖》,張伯駒變賣了自己位於弓弦胡同1號的豪宅。弓弦胡同1號占地15畝,原為晚清大太監李蓮英的宅院。
隋·展子虔《游春圖》
此圖絹本,本幅無作者款印,幅前宋徽宗題「展子虔游春圖」。
描繪了官宦貴族在春光明媚的季節郊外「踏青」的遊樂場面,整幅以自然風光為主,人物殿閣點綴其間,人們或騎馬,或步行,或乘船,在花團錦簇的湖光山色中流連忘返。
畫家在創作中較好地表現了「遠近山川,咫尺千里」的空間效果,「丈山、尺樹、寸馬、豆人」,比例關係適宜,改變了六朝「人大于山,水不容泛」的無空間山水面目,造型手法更為豐富,寫實能力明顯提高。
在用筆設色上,以青綠勾填法繪山石,局部則以金線勾描,鮮明純凈,呈現出一種富麗堂皇的古拙美。此圖的時代歸屬在學術界目前尚有爭議,但在中國古代繪畫史上,它仍然是早期青綠山水裡程碑式的佳作。
1945年,「末代皇帝」溥儀被俘,混亂中,不少珍貴文物散落民間,《游春圖》被北京古玩商馬霽川覓得。
1946年,張伯駒得到消息,馬霽川欲將《游春圖》賣往海外。這一下,張伯駒又失眠了。《游春圖》為隋代大畫家展子虔所繪,距今1400多年,是中國現存最早的畫作,運筆精到,意趣無限,有「天下第一畫卷」之稱。被書畫界奉為「國寶中的國寶」。
一天夜裡,張伯駒出現在馬霽川家。進門便大吼:「《游春圖》可在你手中?」眼看事情敗露,馬霽川便獅子大開口:「只要拿出800兩黃金,畫就是您的了。」十幾年來,因為收藏,張伯駒已耗盡萬貫家財。此前,他剛以110兩黃金買了范仲淹的《道服贊》。現在莫說800兩,50兩他也拿不出。
張伯駒只好找到故宮博物院:「你們去買下來吧……」但幾日過去,故宮方面毫無回應。迫不得已,張伯駒便來到琉璃廠,看見一家店鋪,便走進去打招呼:「有幅《游春圖》,有關中華民族歷史。如果有誰為了多賺金子,把它轉手洋人,誰就是民族敗類,我張某人決不輕饒他。」
馬霽川見《游春圖》一事鬧得滿城風雨,自己已無法出手,只好降價讓與張伯駒,「你出220兩黃金,就給你。」即便大降價,張伯駒還是拿不出錢。一咬牙,他把自己住的宅子給賣了。這座宅子占地15畝,富麗無比,它的前主人是晚清大太監李蓮英。
據馬未都估算,這個宅院若擱到現在,光拆遷就得一個億。張伯駒拿著宅子換來的220兩黃金直奔馬家。但馬霽川藉口黃金成色不好,要再加20兩。張伯駒無奈,只好回家和潘素商量,「你賣件首飾給我湊足這20兩吧!」
潘素不肯,張伯駒就躺在地上耍賴,潘素哭笑不得,只好答應。張伯駒翻身爬起,拍拍土開心睡覺去了。此後,張伯駒一家就搬到了舊宅承澤園。在動盪年代,為避免書畫流失海外,張伯駒就這樣耗盡了萬貫家財。
書畫和生命,哪個更重要?
當時,張伯駒以總稽核的身份,兼任鹽業銀行上海分行經理,每周去一趟上海。1941年的一次上海之行,讓他陷入險境。
一天早晨,張伯駒去銀行上班,剛走到弄堂口,迎面衝來一夥匪徒,抓住他塞進汽車後面,迅速離去。
第二天,潘素接到綁匪電話,「交上兩百根金條,否則就撕票。」潘素急得直抓頭髮:「哪裡去找這麼多金條啊?」想來想去,覺得只有「賣畫」。於是潘素要求:想見伯駒一面。
潘素見到伯駒時,他已多日不食、憔悴不堪。但他卻斬釘截鐵地對潘素說:
「我收藏的那些書畫,必須給我保護好。別為了贖我而賣掉,否則我寧死也不出去。」不准賣畫,哪裡去籌錢啊?最後實在沒轍,潘素只得厚臉,去找張伯駒以前之舊交孫曜東,孫曜東乃大漢奸周佛海的秘書。
一見面潘素就跪下了:「求您救救伯駒。」孫曜東分析了一番,想想張伯駒在上海沒有什麼仇人,只有鹽業銀行的李祖萊,因為張伯駒一來,擋了他的升遷之路。經孫曜東打聽,果然是李祖萊幕後策劃,由「七十六號」特務組織乾的。
綁匪知道孫曜東大有來頭,自己占不到便宜,便把人質送給了偽軍浦東頭目林之江。孫曜東隨即與林之江聯繫:願出20根金條。林之江同意了,潘素趕緊湊齊金條送了過去。張伯駒這才得以恢復自由身。
書畫和生命,哪個更重要?張伯駒已經給了我們答案。潘素說:「在伯駒眼裡,這些字畫的價值,遠超過自己的生命。」
但是,誰也沒想到,1956年,視書畫重於性命的張伯駒,竟將8件最頂級的書畫捐獻給了故宮。
文化部所頒獎狀
當時,很多人都不理解:「耗盡家業收藏,為何又無償捐之?」後來,張伯駒對一位至交說:
「不知情者,謂我搜羅唐宋精品,不惜一擲千金,魄力過人。其實,我是歷盡辛苦,也不能盡如人意。因為黃金易得,國寶無二。我買它們不是賣錢,是怕它們流入外國。」
再後來,張伯駒將餘下所藏書畫,分批捐獻給了故宮和吉林博物館。「予所收藏,不必終予身,為予有,但使永存吾土,世傳有緒。」
他在《春遊瑣談》里記錄了這種心情:
「此則終了宿願亦吾生之一大事!」
關於張伯駒的傳奇故事還有很多很多。
他一生大起大落,跌宕起伏,前半生可謂「萬峰疊翠到人前」,後半生卻「殘酒未消春又暮」。他出身高門大戶,人稱「民國公子」,一生佳人相伴,醉心收藏,最後還珠於民,一身的名士風采;與此閃耀身份相悖的是他另外的身份伴隨了他後半生的主要年月:「右派分子」「歷史反革命」「資本家」「反動文人」「封建階級孝子賢孫」「反對革命樣板戲黑手」「資產階級安放在吉林省文化界的定時炸彈」「走資派的馬前卒」。
關於張伯駒先生生前的最後一年,張傳綵老人這樣回憶道:
1982年1月,父親患感冒住進醫院。當他走進病房見是八個人住在一起的大病房時,就鬧著要回家。同房的幾位病人的病情都比他嚴重。
母親好說歹說,把他安頓下來,跟著就向院方請求,能不能換個單人或雙人病房。醫院的人說:張伯駒不夠級別,不能換。
兩天以後,同病房的一個病人死了,父親的病情不但未見好轉,反而更嚴重了,從感冒轉成肺炎,不思茶飯,只靠輸液維持生命,一直處於昏迷狀態。
2月25日早晨,父親突然神志清醒,提出要吃東西。
這一天正是他八十五歲生日。上午10時許,張大千的孫子張曉鷹奉爺爺之命前來探望,父親握著曉鷹的手,泣不成聲。
下午,父親請《文物天地》主編王禹時取來紙筆,錄下他吟成的七律詩一首和《鷓鴣天》詞一首。詩云:
別後瞬經四十年,滄波急注換桑田。
畫圖常看江山好,風物空過歲月圓。
一病翻知思萬事,餘情未可了前緣。
還期早息鬩牆夢,莫負人生大自然。
詞云:
以將干支斗指寅,回頭應自省吾身。
莫辜出處人民義,可負生教父母恩?
儒釋道,任天真,聰明正直即為神。
長希一往昇平世,物我同春共萬旬。
「我參加八寶山追悼會不知道多少次了。很多人悼辭上無一例外地寫著『永垂不朽』。依我看,並非都能永垂不朽,真正不朽者,張伯駒是一個。」——經濟學家千家駒。
張伯駒與潘素唯一愛女張傳綵在《王蜀宮妓圖》燈箱前駐足凝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