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豆腐乳兒
來源:非凡油條
夾縫中發展
兩萬多年後,銀河帝國表面上仍然一派繁榮,但實際上由于保守僵化,走上了盛極而衰的道路。
即便如此,銀河帝國並沒有幾個人預見到這一點,只有發明了“心理史學”的哈裏·謝頓有所察覺。他說服帝國讓衆多學者編輯一本包含全人類知識的《銀河百科全書》,以便讓人類依靠書中的知識,把帝國衰落後的黑暗期從幾萬年縮短到1000年左右。
他的學者們來到了銀河邊緣的端點星,開始了“基地”計劃,即以端點星作爲基地複興銀河人類文明。
50年後,帝國的權威在銀河邊緣的邊疆區域衰落,邊疆區的各省內部出現獨立王國,端點星也被它附近出現的四個獨立王國威脅。端點星市長發動政變做到大權獨攬,然後用巧妙的辦法挑撥四個王國的關系,成功地解決了這次危機,史稱“第一次謝頓危機”。
他用的辦法是,宣稱自己擁有先進技術,並讓四個王國都知道這一點,懾于其他三個王國的壓力,這四個王國裏任何一個都不敢先動手。
隨後他將唯一的優勢“先進技術”發揮到了極致,主導了對四個技術落後的王國的技術輸出。他的技術輸出是包裝在宗教外衣之下的,讓四個王國的人對來自端點星的“傳教士”産生迷信,將端點星視爲聖地,在“宗教”的指揮下運用技術做治療疾病、維修飛船等維持現代化社會運轉的事情。
端點星因此在周邊四王國中建立起了巨大的威望,並在30年後面對其中一個王國的侵略威脅時,成功策反了該王國的民衆和軍隊,推翻了王國好戰的統治者。
這是史稱“第二次謝頓危機”的化解。隨後,端點星在作爲銀河人類文明複興的基地道路上大踏步向前。
以上是科幻作家艾薩克·阿西莫夫在其系列小說《基地》中的情節,爲了讓這位帶領端點星走出危機的市長更生動,他還爲這位筆下人物編了一些格言,比如“光明正大是會得到報答的——特別是當你擁有一個精明謹慎的名聲時”。
這樣一位在大國間閃轉騰挪的市長,和他的格言,總讓人想起李光耀。
李光耀正是在重大危機面前領導新加坡的。
新加坡有點像端點星:空間小,人口少,缺乏資源,周邊國家充滿敵意。更差的境遇是,它沒有對周邊國家的明顯技術優勢。
一段在國內流傳的心靈雞湯,說“1972年,新加坡旅遊局給總理李光耀打了一份報告,大意是說,我們新加坡不像埃及有金字塔;不像日本有富士山;不像夏威夷有十幾米高的海浪。我們除了一年四季直射的陽光,什麽名勝古迹都沒有。要發展旅遊事業,實在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李光耀回複道,有陽光就足夠了”。
這段話的真假難以考證,但新加坡確實被打造成了一座環境怡人的花園城市,吸引著全世界的遊客。這個故事倒是抓住了李光耀的一個優點:他能把任何一點點有利條件放大,想辦法克服危機。
優質經濟發展環境
李光耀晚年的很多想法在《李光耀:新加坡的硬道理》裏有所展現。在書中,他對新加坡制造業的定位是長期依靠跨國公司。
做出這樣判斷的原因很簡單,新加坡面積狹小、人口很少、資源也不豐富,只靠自己是很難與中國或印度這樣快速發展的經濟體競爭的。新加坡需要找到自己的優勢,發揮自己的特長。
新加坡的一大優勢是扼守兩大洋咽喉,緊鄰人口超過20億的巨大市場。但即便是這地利也是和鄰國共享的,新加坡還需要做得比鄰國更好。
在基礎設施方面,新加坡是世界級的海港和航空港,通信將基礎設施也相當完善,互聯網普及率極高。
在軟環境方面,新加坡法制完善,在體制廉潔,公信力、可信度知識産權保護和法律的完善程度等軟性指標上,無論是鄰國還是更大的經濟體都難以和新加坡相比。
新加坡鼓勵商業活動,在世界銀行《2019年營商環境報告》中高居第二位,僅次于新西蘭。在新加坡開辦企業只需兩道手續,耗時僅僅一天半。
新加坡對內外資企業實行統一的企業所得稅政策,所得稅稅率爲17%,個人所得稅稅率爲0%-22%。稅率不算低,但由于新加坡與其他國家締結了大量的避免雙重征稅協定,避免了對這些國家的人雙重征稅,也就鼓勵外國人來新加坡就業或創業。
還有部分外資企業可以享受到新加坡更低的所得稅率和量身打造的引進外資條件,部分中資在新加坡企業都可以享受10%的低稅率。這也代表新加坡開放程度很高。
新加坡經濟的開放還體現在其他方面,比如堅持推行自由港政策,與美、日、加、中東等國家和地區簽訂了自由貿易協定。新加坡能做到自由通航、自由貿易、貨物資金自由進出、集裝箱公司的收費優惠待遇、符合要求企業免收港口使用費,而且新加坡所有出口産品免關稅,除了部分産品外的絕大多數進口産品也免關稅,這些都刺激新加坡成爲世界知名的中轉港口。
完善的法律體系、適宜經濟發展的開放環境、高效的政府、優越的地理位置、面向數十億人的大市場、全英語教育,這些優勢條件才是新加坡從這一地區脫穎而出的關鍵。
新加坡的開放程度很高,以至于有些本地人抱怨政府沒有給本地制造業和跨國企業一樣的支持。李光耀則不這麽認爲,他舉了美國的例子,稱美國制造業企業也並未向政府要支持;馬來西亞一些制造業部門閉關鎖國,卻一事無成。
他對本國中小企業的期望或許能從這段話裏看出來:“通過做好跨國公司的供應商,這些中小企業已經蓬勃發展起來,到時候胡跨國公司走向海外,它們也得跟著。它們生産跨國公司不願做的中間産品,那就是它們學習的,也是它們成長的地方,跨國公司激發了這些中小企業的制造能力”
李光耀還提到,如果深圳在新加坡對面馬來半島最南端的柔佛新山,那麽新加坡大概會考慮要不要加入它。他也看到了在深圳的迅猛發展面前,香港的競爭力相對下滑,也明智地知道融合而非對抗才是更好的選擇。不知道香港人民有沒有人知道這番話。
可惜馬來西亞現在還難有崛起一個深圳的可能,所以新加坡的優勢還能繼續保持下去。
積極挖掘人才
李光耀提到了新加坡制造業要依靠跨國公司而且在很多行業上並沒有競爭力,這聽起來似乎很令人沮喪,但也是不得不面對的現實。李光耀選擇的是揚長避短,這樣新加坡作爲一個小國也能發展得很好。
李光耀做出這種判斷的一大原因是,新加坡太缺乏人才了。
他知道創新對一個國家的重要性,但是新加坡人口少,難以湧現足夠多的人才搞制造業方面的創新。“我們的能人在哪?在中小企業嗎?不,中小企業只能招攬二三流的人才,一流人才不會爲他們工作的”。
也正如李光耀所說的那樣,台灣這樣兩千多萬人的經濟體,也難以培育出自己的強大的跨國公司;韓國五千多萬人,拼盡全力形成了三星這樣立足世界的大型跨國公司;新加坡人口六百萬都不到,又怎麽可能形成舉世聞名的跨國公司呢?他提到,把新加坡航空私有化,也不會找到合適的公司做好接盤俠,能夠做到不賠錢。
新加坡的很大一部分人才,又從事金融行業或作律師、醫生等脫離實體的服務型工作,收入更高也更體面。
“我曾和飛利浦研發部的主管談過……他非常坦誠地說,如果你計劃做研究,你必須有這樣的精神:高度集中,決心突破,直到你看到隧道盡頭的曙光。你要不停地挖掘、挖掘,決不放棄。你遇見過這樣的新加坡人嗎?他的母親、父親、兄弟、姐妹、叔伯都從事金融業,與他們相比,他掙錢更多嗎?如果是醫生和律師,他們會說:‘你是搞研發的,那是什麽工作?’你能抗衡輝瑞制藥、默克公司和葛蘭素史克公司嗎?你能擊敗他們在全球成千上萬的研發人員嗎?”
制造業崗位尚且會因爲不夠吸引新加坡人而乏人問津,就更不用提吸引力更差的其他更累、顯得更不體面的工作了。
于是新加坡只能從外國引進移民。李光耀強調,這些外國人並不是搶了新加坡人的工作,而是做了新加坡人沒法做或不願意做的工作,“新加坡人說在服務業找不到工作——那是瞎說,他們不想在零售行業工作,也不想去酒店鋪床,而想要簡單清閑的工作。有兩萬個職位空缺,但他們並不想做。有很多建築工作,但他們想等房子蓋好、屋頂裝上後,進去做些安裝電氣設備和下水管道的活兒。”
新加坡人口數量少,生育率低下,因此通過外來移民來維持人口規模是很重要的。李光耀的這段話也能給很多發達國家以啓示:當民衆抱怨外來移民搶走了他們工作的時候,事實真相真是如此嗎?很多外來移民做的,只不過是當地人不屑于做,不願意做的工作,把這些崗位空出來,當地人就會去做嗎?
對這個充滿爭議的領導者來說,新加坡沒得選擇,只能一邊接納移民一邊試圖做好融合工作。有的選擇的國家,可不能一邊排斥移民,一邊接受他們的服務。
頑固的基因決定論
當然李先生也並不是全然光輝,他堅持相信基因決定論是一個大黑點。我們在《新加坡需要一尊神》裏就曾提到過這一點。
他在以前還是認爲人人平等的,但早年的經曆改變了他的認知,讓他偏向基因決定論。
上個世紀六十年代,人民行動黨曾在新加坡南部群島扶貧,想教會島民山羊養殖,並購置了山羊分配給當地人,結果用不了多久,這些山羊就消失了——很可能直接被島民吃掉了。
李光耀認識的醫生是這樣分析的:島民因爲長期內部通婚,基因庫萎縮,這可能威脅到了他們的腦部結構。這件事讓李光耀相信,智力受基因遺傳影響很大,而擴大多樣性能避免基因庫萎縮的問題。
有時這種基因決定論還和李光耀的危機意識交融在一起,他曾在回憶錄中這樣寫道:“怎麽說我們都不過只是福建、廣東等地目不識丁、沒有田地的農民的後裔,他們(中國人)有的卻盡是留守中原的達官顯宦、文人學士的後代。”
而新加坡的人口規模也不大,爲了盡可能地誕生優秀的後代,李光耀認爲最好還是選擇性通婚和生育,從而獲取盡可能好的基因。
正如我們在《新加坡需要一尊神》裏提到的那樣,新加坡頒布過和遺傳相關的政策,鼓勵具有高等教育文化程度的育齡夫婦生育3個或3個以上的孩子,並規定其子女享有優先入學和進入重點中學的權利,同時鼓勵家庭收入少和教育程度低的婦女少生,並爲此采取措施,如頒布絕育獎鼓勵實行絕育手術。
然而這種做法顯然不符合人道主義精神,後來這種“優化遺傳”的政策還是被新加坡的反對黨推動廢除了。
想來李光耀有他的難處,以新加坡的人口規模,想要選拔優秀人才,也就只能一邊優化生育,一邊引進移民擴大基因庫。
他在講話中也時時透露出對幅員遼闊、人口衆多國家的羨慕。比如他提到美國學界,就說美國幅員遼闊好學校遍布全國,是在有意地形成多元化學派。顯然,美國無論是人才儲備,還是國土面積,都能支持其學界進行多元化探索,這讓李光耀很是羨慕——他只能在人才問題上精打細算。
所以李光耀時刻充滿危機感,也很容易理解了——新加坡輸不起,它的體系精致而脆弱,外部環境的突變很可能影響到它,以它再優秀的領導人都難以想到的方式。
這麽說實在太抽象了,我們可以拿阿西莫夫《基地》裏的情節試作一類比。
端點星在宇宙中還是太小了,盡管最初幾百年內它沿著哈裏·謝頓的預想發展壯大,但銀河太大了,不知道從哪裏出現的野心家“騾”突然崛起。
這個“騾”本是一個被人輕視、侮辱的突變種,人們都以爲他只不過是不利變異産生的怪胎,相貌醜陋,身體瘦弱,卻沒想到他具有控制人心的能力。他將這一能力發揮到了極致,吞並了端點星在內的大片銀河空間,很大程度上擾亂了謝頓的計劃。
謝頓的“基地”就這樣落幕了?阿西莫夫在此處開了金手指,引出謝頓還設立了“第二基地”,第二基地擁有強大的心靈控制能力,擊敗了“騾”,才讓銀河系繼續沿著謝頓的預想收束時間線。
相比起新加坡,世界很大,可能不知道哪裏出現的突變就會徹底改變曆史進程,任新加坡的領導人再傑出,也無法扭轉大勢——這個世界也並不大可能爲新加坡開金手指。突變概率更低,但數量擺在那裏,總會出現的,極個別突變産生的顛覆作用,可不是選擇性生育的後代能夠做得到的。
《新加坡需要一尊神》和這篇一樣,都引用了科幻小說裏的情節,這是因爲無論怎麽評價,李光耀的成就確實帶有很大的傳奇色彩,以至于只能用科幻小說來勉強類比一下——無論未來新加坡如何,他的一生都是精彩而極富戲劇性的。
根據我們的了解,他也可能是中國人最欣賞的外國領導人之一。
本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