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的最後一天,美國在世界上最大、防禦最嚴密的大使館被攻破。
數百名伊拉克民兵及其支持者闖入美國駐伊拉克大使館大院,摧毀了一個接待區,砸碎窗戶,縱火、扔石頭、並在牆上塗鴉,高呼“去死吧美國”。
事件的導火索是幾天前美軍的一次行動。美軍對什葉派武裝組織“真主旅”位于伊拉克和敘利亞境內的多處設施實施空襲,以報複該組織對伊拉克境內駐有國際聯盟部隊的軍事基地的多次攻擊。美方指控“真主旅”武裝得到了伊朗的支持。
空襲不僅招致德黑蘭方面的譴責,也招致巴格達方面的譴責,他們宣稱空襲侵犯了伊拉克主權。
兩天後,襲擊美國駐伊使館事件發生。伊朗祭出了“不對稱”戰術——幾百個火爆的民兵,逼得特朗普忙著全球調兵遣將。
40年前,一些伊朗狂熱分子沖進美國駐德黑蘭大使館,釀成“伊朗人質事件”。曆史似乎在輪回,如今美國駐伊拉克大使館遭圍攻事件背後,又有伊朗的影子。
“巴格達堡壘”
美國大使館位于巴格達市中心、底格裏斯河西岸的“綠區”,伊拉克戰爭爆發後,“綠區”曾是聯軍駐伊拉克臨時管理當局的政府中心,它也是伊新政府、西方國家使館所在地。在2019年6月全面開放之前,10平方公裏的“綠區”處處是水泥屏障,戒備森嚴。
美國駐伊大使館是世界上最大的大使館,占地104英畝,比紐約的聯合國總部大6倍,比美國在北京的新大使館大10倍。其投資高達7.5億美元,初期啓用時,曾容納多達16,000名外交人員和雇員。
這個龐大的建築群包括6棟大使館員工宿舍和2棟使館辦公大樓,其他生活設施一應俱全,有3所醫院,有汙水及垃圾處理設施和發電站。娛樂休憩設施包括體育場、電影院、數座網球場和一個奧運規格遊泳池。使館足以不依賴巴格達的設施而自立運作,俨然是一個“小美國”。
該使館如此之大,以至于2011年,有伊拉克媒體稱,“就好像美國大使館在那裏不僅是爲了保護美國的利益,也是爲了以巴格達爲中心管理整個世界。”
安全是最重要的,美國大使館堪稱一座“巴格達堡壘”。館內建築的強化程度和保安十分嚴密,均高于綠區內的建築標准。有報道稱,使館有海軍陸戰隊分遣處。防禦工事包括完善的安全周界、高于平常標准的建築防護措施以及5座戒備森嚴的出入口。
但最安全的使館,也需要外圍的安保。那些民兵在伊拉克安全部隊的眼皮底下進入“綠區”令一些觀察人士感到驚訝。據美國媒體報道,伊拉克安全部隊在襲擊發生當天似乎對民兵采取了更爲寬松的措施,讓他們無所顧忌地向美國大使館進軍。而此前,伊拉克軍隊曾經向其他試圖采取同樣行動的抗議者(注:反政府示威者)開火。
有報道說,美國駐巴格達大使館的襲擊發生在伊拉克政府官員在場的情況下,現場還有許多民兵領導人以及一些伊拉克國會議員。
緊急馳援
使館被圍攻牽動了美國人的敏感神經,人們立即聯想到7年前的“班加西事件”。2012年9月11日晚間,美國駐利比亞班加西領事館遭極端武裝分子襲擊,美國駐利比亞大使約翰·史蒂文斯成为1979年以來首位于任職期間殉職的美國大使。
特朗普絕不允許班加西事件重演。他發出警告:“現在伊朗正在策劃對美國駐伊拉克大使館的襲擊。他們將承擔全部責任。”
特朗普下令向中東部署約750名美軍士兵,另外約3000名士兵爲未來幾天可能的部署做好准備。
這是美國的尴尬時刻。持續8年的伊拉克戰爭,美國花費過萬億美元(據美國布朗大學統計),近5000名美軍士兵身亡。而現在,作爲美國在伊拉克存在象征的大使館,也得不到伊拉克政府很好的保護。
美國在伊拉克進退兩難。盡管如此,美國仍在努力穩定和加強伊拉克脆弱的政府。伊拉克顯示出令人鼓舞的民主迹象——舉行了幾次真正的選舉,但政府腐敗成風,法治不彰,爆炸和政治暗殺防不勝防,所有群體都遭受著苦難。
自2019年10月初以來,數十萬伊拉克人一直在抗議他們的政府,對政府普遍的腐敗和經濟管理不善表示憤怒。他們也不滿伊朗對伊拉克的滲透。2019年11月,一些伊拉克示威者曾燒毀了伊朗駐伊拉克南部的領事館。這些抗議者與襲擊美國大使館的民兵不是同一撥人。據美媒報道,伊朗支持的伊拉克民兵組織甚至向反政府示威者開火。
繞不開的ISIS
這些民兵組織從何而來?說起來,它們與ISIS大有關系。
ISIS是一個有遜尼派背景的極端組織,最初在伊拉克規模不大,被伊拉克政府軍打敗後逃到了敘利亞,趁2011年敘利亞內戰而發展壯大,直到2013年年底開始反攻伊拉克,硬是打敗了3萬伊拉克政府軍,攻占伊拉克第二大城市摩蘇爾,宣布建立橫跨伊拉克和敘利亞的“哈裏發帝國”,並以此爲基地發動攻擊,威脅到美國和伊朗的利益。
伊朗和美國支持敘利亞戰爭中的對立雙方。德黑蘭將敘利亞總統巴沙爾·阿萨德视为该地区的重要盟友,而美国和其他西方大国则支持反对其政府的叛军。但对这两个国家来说,ISIS構成了更爲緊迫的挑戰。
調動一切力量先把ISIS剿滅再說。但問題在于,伊朗支持的一些什葉派民兵組織在打擊ISIS的過程中得以壯大。多個什葉派民兵組織逐漸彙合,並于2014年成立“人民動員組織”,成員超過10萬人,其中一些最強大的民兵組織被指與德黑蘭結盟,美國認爲其中一個民兵組織是恐怖組織。一些戰鬥人員被指控在對ISIS的行動中虐待遜尼派人。
伊拉克什葉派民兵的政治影響力不斷增強,並在2018年的伊拉克議會選舉中獲得了近三分之一的席位。這無疑意味著,伊朗對伊拉克具有更大的影響力。
這是美國所不願見到的。2003年美國帶頭攻打伊拉克推翻了遜尼派阿拉伯人薩達姆·侯赛因的统治,为什叶派主导的巴格达政府开辟了道路,伊朗在伊拉克的影响力自那以来一直在上升。
美國與伊朗在伊拉克的角力,到2019年,發展到了什葉派民兵組織向美軍基地發射火箭彈的地步,造成人員的傷亡。
美國掉進伊朗的陷阱?
美國與伊朗並非天生的敵人,兩國之間也曾上演愛恨情仇的戲碼。
在巴列維王朝統治的大部分時間裏,伊朗是美國的親密盟友。但巴列維被1979年伊朗革命推翻,取而代之的是什葉派領導的伊斯蘭共和國。那年11月,伊朗武裝分子在美國駐德黑蘭大使館劫持了約70名美國人作爲人質。許多人質被關押了444天。伊朗與美國的關系迅速惡化,此後一直處于緊張狀態。
有人指出,美國插手中東事務,與以色列和遜尼派等伊朗的敵對勢力結盟,是伊朗不滿的原因;也有人認爲,伊朗本身是一個擴張主義大國,急于將什葉派的影響力推向整個中東。華盛頓及其中東盟友也懷疑伊朗正在制造核武。
還有觀察人士認爲,在過去的40年裏,每當面臨危機,特別是在國內,伊朗政權就會在國外發動另一場危機,此所謂“危機輸出”。須知,圍攻大使館事件發生之際,伊朗及其在該地區的盟友近幾個月來面臨前所未有的大規模抗議活動。
真正的原因,可能是美國對伊朗的“極限施壓”起了作用。 特朗普不喜歡奧巴馬與伊朗達成的核協議,于2018年5月從協議中退出,並重新對伊朗實施制裁,包括制裁伊朗最高領導人,將伊朗革命衛隊定爲恐怖組織。有觀察人士認爲,巨大壓力迫使伊朗領導人以襲擊作爲回應。
經濟制裁手段被特朗普視爲最好的武器。畢竟他的中東政策是收縮戰線,不再戀戰。于是,人們看到,整個2019年,雖然美國和伊朗之間的緊張關系都在升級,但在美國發動空襲之前,特朗普對伊朗的挑釁一直保持克制。2019年6月,一架美國無人機被擊落後,特朗普取消了美國對伊朗目標的軍事打擊。2019年9月,西方國家指責伊朗對沙特石油工業心髒地帶發動史無前例的無人機和導彈襲擊,但美國除了增兵中東,並沒有動武。
經濟制裁能讓伊朗聽話嗎?答案顯然是否定的。《華盛頓郵報》一篇文章分析指出,美國駐巴格達大使館遭到破壞,這表明盡管特朗普施加經濟壓力,伊朗仍然能打擊美國的利益。
怎麽辦?就在外界以爲特朗普會一以貫之時,他卻出其不意發動對什葉派民兵武裝的空襲行動。
美國外交官羅伯特·福特曾在巴格达服役5年,後來成爲駐敘利亞大使。他認爲,美軍的空襲行動是錯誤的決定,伊朗在伊拉克議會的盟友將利用伊拉克人對美國的憤怒情緒,迫使美軍離開伊拉克。在他看來,“美國人掉進了伊朗的陷阱。”
即便面臨挑戰,美軍也應該不會徹底離開伊拉克,即使無法像當年改造日本一樣改造伊拉克,至少不讓伊拉克繼續下滑。
曆史總在輪回
伊拉克民兵1月1日從美國駐巴格達大使館大院撤出,危機告一段落,但美國與伊朗之間的緊張關系不可能就此緩和。
美國在海外最大的大使館被弄得一塌糊塗,這口氣特朗普咽得下?然而,談到關于美國與伊朗開戰的可能性,特朗普的回答是:“我不認爲會發生這種事。”
顯然,外界沒人知道火藥桶何時會引爆,就如同誰也不知道2019年底美軍會冷不丁發起那場空襲。
微笑著放冷槍,這樣的特朗普很可怕。要緊的是,2020年特朗普很可能連任,接下來俄羅斯和中國恐怕要繼續面對這樣的特朗普。
美國新版《國防戰略》將中俄列爲主要競爭對手。美國官方的立場與民意吻合。蓋洛普的一項民調顯示,2016年、2018年朝鮮都被美國人視爲頭號敵人,但到了2019年,俄羅斯躍居首席,中國緊隨其後,其次是朝鮮和伊朗。
有意思的是,近幾年已經不再被美國人視爲頭號敵人的伊朗,似乎在現實世界沖在了反美的最前沿。
實力有限的伊朗求著超級大國開打,這無疑是當今國際政治的神奇現象。正因爲此中的複雜勾連,美國與伊朗之間的沖突走向才成爲指標性事件。
它會像從前的時代一樣,將多個大國一起拖入泥潭?
當世界重新分裂爲集團之間的對立,當理念之爭變得越來越尖銳,這樣的情形並非沒有可能。曆史總在輪回。(END)
文|Jenn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