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度始終占據著中國搜索市場70%的份額,百度之下,座次不斷更替,最新加入戰局的字節跳動來勢洶洶,搜索會讓張一鳴擺脫對抖音的路徑依賴嗎?李彥宏又會怎樣應對這場不能輸的戰爭?
文丨《中國企業家》記者 李原
搜索引擎的戰爭曠日持久,幾乎可以串起一部中國互聯網發展史。
作爲一門本質上圍繞“流量+分發”展開的生意,從阿裏、騰訊、360、搜狐、網易,直到今日的字節跳動,一旦建起流量蓄水池,互聯網公司都會將目光投向搜索這個信息整合、分發、精准變現的利器。
谷歌2010年退出中國後,百度始終占據著中國搜索市場70%的份額。百度之下,十幾年間,搜索公司的排名不斷交替。
最新加入戰局的是字節跳動。
2月21日,字節跳動內部“高調”醞釀兩年的頭條搜索在安卓應用商店正式上線。與之前的玩家相比,字節跳動用更短的時間,完成了從海量DAU(日活躍用戶數)積累到超級APP的挺進。同時,“推薦引擎”也極大地挑戰了傳統“搜索引擎”信息分發的底層邏輯。
不過,在數年高速增長與抖音的無限風光背後,字節跳動也在一步步地逼近天花板。2019年年中的內部CEO面對面會上,字節跳動創始人張一鳴說:“如果沒有搜索場景的拓展和優質內容,今日頭條的增長空間可能只剩下4000萬DAU。”
2019年,字節跳動被曝與軟銀等投資方簽訂了900億美元估值、對應年營收千億的IPO對賭協議。隨著上市時間迫近,張一鳴如何擺脫對抖音的路徑依賴,升級內容分發效率,尋找到新的增長點?
一方面,字節跳動將目光轉向近年來發展迅猛的海外市場;另一方面,押注搜索、實現更精准的信息分發和營銷也成爲公司的必行戰略。
與字節跳動亟待破局相比,百度的困境更加顯而易見。
2020年是百度創立20周年。不過,過去的一年無疑是百度創立20年來的至暗時刻:在移動互聯網陣地節節敗退,搜索結果過多指向百家號的爭議,搜索核心人才的流失,股價持續下跌……
重兵壓境之下,李彥宏親自啓動了一場百度革命:搜索公司總裁“不倒翁”向海龍被離職;搜索商業團隊悉數換血;布局信息流、小程序、托管頁;請回老將崔珊珊進行團隊文化重建。
對百度來說,搜索是一場不能再輸掉的戰爭。
百度內部人士向《中國企業家》透露,目前李彥宏的主要精力已從信息流轉向搜索與商業化。同時,提升組織能力、重塑百度的創業精神,也是他最核心的OKR(目標和關鍵成果)之一。
不過,這場戰爭與其說是圍繞搜索的對攻交火,不如說是“頭百”(今日頭條、百度)雙方在完善生態、“自救”的同時,逐步向對方腹地侵襲的過程。
除了“頭百”的産品形態與盈利模式正在趨近,張一鳴與李彥宏都不約而同地指出:搜索的關鍵爭奪在于找到優質的內容,否則搜索將是無根之水。而優質內容,對頭百雙方來說,都是稀缺品。
同時,從搜索大戰的發展史上看,搜索公司在競爭的同時也在思考幾個根本的問題:搜索是否仍舊將是互聯網世界牢不可破的核心工具?它將以何種形態存在,又將如何被使用?搜索戰局將圍繞著哪些核心因素展開?
以此爲基礎,字節跳動涉足搜索的真實目的是否是要複制或者顛覆百度?重巒疊嶂之下,百度又將如何渡劫?
焦慮的頭條
最近幾年,字節跳動在社交、電商、教育、遊戲等領域積極嘗試,四處出擊。
社交産品多閃、飛聊反響不佳;仿照VIPKID上線gogokid,不久即曝出裁員;收購錘子科技硬件專利,後續産品跟進乏力;爲電商開發“值點”,又被集中投訴。
除了資訊、視頻等泛娛樂産品一騎絕塵,字節跳動在其他領域的布局進行得並不順利。人們像追問王興一樣追問張一鳴:字節跳動的邊界到底在哪裏?
如果追溯張一鳴的商業邏輯體系,答案將變得更加混沌。從曆史上看,他並不是喜歡與巨頭分食蛋糕的人。
2016年,張一鳴在參加央視《對話》節目中提到:“不要和別人的核心領域去競爭,這樣會牽扯你很多的精力,也沒有優勢。”
2018年,張一鳴在與經濟學家錢穎一的對話中,觀點仍未改變:“如果你把社會當成一個總的系統,你會發現你並不是在爭奪他們的份額,不是重複做事情,你不是copy(複制)一個業務,而是在社會上創造新的增量。”
某跨國公司市場負責人在接受《中國企業家》采訪時談道:中國廣告行業收入大約穩定地占總GDP的0.9%左右。其中,互聯網廣告收入占廣告總收入的比例逐年下滑,已進入存量空間博弈。
據《2019中國互聯網廣告發展報告》統計,2019年,中國互聯網廣告總收入約4367億元。“我們估算,BAT(百度、阿裏、騰訊)加上字節跳動在其中應該獲取了3000億元左右的收入。而媒體披露字節跳動一家在2019年就做到了1400億元,對于這個數字,我持保留態度。”這名市場負責人表示。
另據百度2019財年業績報告顯示,2019年百度在線廣告收入爲781億元,占營收比重爲72.7%;包含雲服務、智能設備在內的其他收入爲294億元,占營收比重爲27.3%。不過根據財報數據,百度2019年第三季度廣告收入204.34億元,同比減少-9%;第四季度廣告收入達208億元人民幣,同比下降約2%。好在環比正增長,有複蘇迹象。
不論如何,字節跳動的廣告增長和擴張野心已經切走了BAT的大量蛋糕,對其他公司構成了本質上的威脅。
上述市場負責人表示,對于廣告主來說,字節跳動最有價值的是“持續增長”。不過,業務可以無邊界地拓展,增長空間卻是有極限的。2020年,隨著上市時間臨近,字節跳動無疑已經進入到了深水區。
QuestMobile數據顯示,2017年12月,今日頭條APP的DAU破億,但到2019年年中,今日頭條只向上增長了2000萬,總量艱難徘徊在1.2億左右,甚至一度出現了使用時長與用戶數的負增長。
“算法推薦”的疲態已經顯現,今日頭條正遭遇著“七年之癢”,並産生了對抖音及TikTok等視頻産品的“過度依賴症”。同時,在推送內容的模式下,生産者與用戶之間處于弱連接狀態,關系亦不穩固。
移動互聯網生態下,百度因缺少可抓取的平台信息陷入“信息孤島”。今日頭條與之類似,問題則是推薦引擎讓用戶的所感變得狹窄,需要突破“信息繭房”。
要解決這一問題,搜索工具是最佳利器。
除了精准地營銷與分發,搜索還可聚合起字節跳動的各個産品矩陣。2019年11月的生機大會上,剛升任今日頭條CEO的朱文佳談到今日頭條的戰略是“一橫一豎”:“一橫”是盡可能豐富的內容體裁,“一豎”即是搜索,代表著盡可能多的分發方式。
事實上,頭百終將一戰,早已寫入雙方的戰略規劃。
2018年,接近字節跳動高層人士曾向媒體透露:頭條對對手的判斷是,第一階段百度,第二階段騰訊,第三階段Facebook。分別對應信息流産品、內容社交産品、國際化三個階段。
目前來看,面對增長的迫切需求,字節跳動已經沒有時間一個一個城池去有序地攻破,而是三軍並行,同時謀求三大戰略階段的跨越。
事實上,早在兩年前,字節跳動就已在搜索上埋下重兵,核心技術人員則多來自“百度系”。
2014年7月,百度最早的員工之一、網頁搜索部技術副總監楊震原加入了今日頭條。他奠定了頭條的技術基礎,並設計了爬蟲工具“bytespider”。
同年,今日頭條挖來了百度社區的主要設計者洪定坤擔任技術總監,以及百度的網頁搜索部首席架構師陳雨強。這兩位幫助頭條搭建了機器學習系統和廣告投放與評估體系。
2015年,百度網頁搜索部主任架構師朱文佳加入頭條。2016年5月,頭條又挖來了百度美國深度學習實驗室帶頭人李磊。2017年,朱文佳牽頭在今日頭條組建搜索團隊。2019年8月10日,今日頭條網頁通用版搜索引擎正式上線。
近日上線的移動版頭條搜索APP與百度APP相似,均爲頂部搜索框結合底部信息流的形式。輸入關鍵詞,頭屏多會優先指向字節跳動的各類板塊:今日頭條的資訊、抖音短視頻、西瓜長視頻等,總體使用體驗流暢。
從産品框架上看,頭條搜索的形態已基本完備。但搜索未來能否爲頭條創造利潤,核心還是要看字節跳動能否爲客戶帶來真金白銀的流量與收益。
某SEO(搜索引擎優化)從業者向《中國企業家》透露,業內當下對頭條搜索持謹慎態度。
“許多商家樂于參與(頭條搜索),超級APP上線後第一波紅利最豐厚。不過,搜索並不是單純依靠燒錢和技術。”這名SEO從業者表示,“每個時代都有紅利,百度靠競價排名起家時,流量便宜,可以先向用戶免費分發,再走向競價收費,進而形成了強大的聯盟體系。但是現在流量越來越貴,今日頭條購買流量,再補貼給用戶,這種模式在短期內不是一個能玩轉的生意。想要盈利,今日頭條先要給自己導流,那走的還是在自家生態圈裏賣廣告的路子。”
百度的反擊
談到頭條搜索對百度産生的威脅,百度APP總經理平曉黎在接受《中國企業家》采訪時表示:“搜索這個賽道一直不乏競爭,幾乎每兩年就會出現一個新對手。搜索和信息流所依靠的技術門檻非常高,百度推出信息流時間不長,但迅速地打開了市場。但從信息流反做搜索,技術上存在難度。”
平曉黎回答得雲淡風輕,但落腳到應對上,百度的表現就沒有這麽氣定神閑了。
2019年4月,百度與今日頭條互訴對方侵犯內容産權,要求9000萬的賠償,戰火開始外化。
2019年第一季度,百度上市以來首次出現了9.36億元的財報季度虧損。其中,搜索服務與交易服務營收同比增長僅爲8%,淨利潤同比下滑90%。外界解讀爲百度的搜索優勢已岌岌可危。
2019年5月17日,重重危機之下,李彥宏痛下決心,以一種激進的方式告別過去,宣布重整內部架構。
曾經一手打造了聯盟體系,支撐起百度10年“現金牛”,被認爲“無人能動”的百度搜索公司總裁向海龍離職。且離職口徑少有地生硬:“向海龍是PC時代的老臣,已經跟不上移動互聯網的思維了。核心業績不達標,用戶體驗沒有改善,向海龍需要爲此負責任。”
繼而,對百度APP與信息流增長做出了核心貢獻的沈抖被擢升爲百度高級副總裁,百度搜索公司戰略轉型爲移動生態事業群組(MEG),由沈抖全面負責。
2019年6月開始,沈抖牽頭進行了一系列業務和人事調整:整合百度APP、百家號、搜索、信息流、新聞和小程序,由平曉黎一人負責;原百家號負責人阮瑜調任知識體系;曹曉冬負責好看視頻和貼吧、遊戲等大文娛項目,趙世奇負責技術搭建。
同時,搜索銷售體系的吳海峰、顧國棟、鄭子斌等向海龍舊部陸續離職,一個時代正式落幕。
沈抖上任已近一年,百度內部業務發生了幾個重要變化。首先是搜索、信息流、小程序等業務強勢向中心整合,發揮協同效應;其次,沈抖牽頭搭建了MEG的大中台體系,將幾大産品積累的增長與算法模式快速推廣到新業務單元中。
而李彥宏本人,更希望百度能從制度與文化的深層發生改變,重新激發起公司的創業精神。在他的親自推動下,MEG從過往的KPI導向向産品導向傾斜,更加強調用戶體驗。
百度內部人士向《中國企業家》透露,5月17日發出郵件當天,李彥宏在與MEG管理層的溝通會上,重申了“簡單可信賴”的公司文化,並對高管提出了三點新要求:第一,要信息透明,說真話;第二,要敢于重新思考曆史,找到創新空間;第三,有些事情一個人的力量無法推動時,允許向上級老板反饋。
每個月,百度都會在內網直播高層與員工的溝通會。2019年7月,在沈抖參加的溝通會上,有員工提出了費用報銷等問題,被沈抖直斥:公司生死存亡之際,你們竟然還在關心著打車報銷這些小事?
除了業務被進一步收攏、強化,百度的銷售與商業體系變化也很明顯。沈抖是技術出身背景,缺乏向海龍一樣深厚的商業經驗。2019年6月,百度召回老將史有才,負責MEG的銷售業務。
2019年下半年,百度的營銷工具開始叠代,推出了面向廣告主的端對端解決方案“風雲計劃”,其下涵蓋了一站式建站平台“梧桐”、運營和CRM管理平台“愛翻番”,被業內看作對標今日頭條的“橙子建站”與飛魚CRM體系。
某SEO從業者同時體驗了百度與頭條的兩套廣告投放體系後,向《中國企業家》總結:百度的信息流廣告産品優勢在于以多年的搜索、廣告、技術經驗爲基礎,用戶標簽豐富,同時手百(手機百度)、貼吧、浏覽器、地圖等産品能更准確地定位用戶,營銷線索較好。缺點在于,投放的操作平台使用複雜,常會要求客戶對搜索和信息流産品捆綁購買。
頭條對于客戶的廣告優勢則在于移動建站方便,流量與算法出色,推廣速度極快,用戶模型和數據更新以分鍾、小時爲單位。但缺點在于流量過雜,質量較差,刷單嚴重,優質廣告位很貴,長尾商家獲益較難。
另外一個值得關注的現象是,在百度最新發布的2019年第四季度財報中,來自托管頁的收入已占總廣告營銷收入的四分之一。
此前,百度托管頁究竟是怎樣的産品形態,由哪些部門設計和負責,百度對外界很少披露。《中國企業家》從百度內部獲悉,托管頁的上線最初肇始于百度對醫療廣告的整改。
衆所周知,醫療廣告事關百度的現金命脈,雖然外界對此爭議極多,也曾經多次引發了百度的輿論危機,但放棄亦極難,內部的打壓經常流于形式。
2018年底開始,百度內部啓動了新一輪醫療廣告整改計劃,要求客戶將推廣頁托管至百度,接受監督。在此基礎上,2019年百度推出了升級版的“基木魚”托管平台,向全品類拓展,爲廣告主提供免費建站、小程序支持、全類線索收集、數據監控等方案。進而,百度向更多移動端品類商家提出要求,將原有的商家號業務遷移進入“基木魚”接受托管。
目前,托管頁業務仍在持續發展,並與信息流、小程序一起,被百度列爲核心的三大戰略規劃與增長引擎。
百度的船票
2019年,在輿論場中,百度已接近全面失語,被人們看作一只垂垂老矣、唯利是圖的“怪獸”。但在轉型移動互聯網的路上,百度本來擁有許多張船票,不必走得這樣窘迫。
在PC發展的黃金十年,搜索是web世界的中樞。百度作爲看門人,手握著入門鑰匙,掌控著無數商家的流量閥和命門。在百度構建的搜索市場,不僅利潤如自來水般順暢,其間也産生過優秀的內容産品與繁榮生態。
2002年,百度成立百度聯盟,並上線了百度MP3搜索。2003年,百度推出明星産品百度貼吧。2005年,百度上線百度知道,同年推出百度地圖。2006年,百度內測百度百科。這些産品,至今仍然是百度生態的重要組成部分。可以說,百度曾經的輝煌不僅來源于搜索,更得益于上下遊的內容和服務布局。
然而,競價排名模式的成功太過容易,讓百度開始在産品體驗和商業價值的權衡間漸漸迷失。
對于移動互聯網的變化,百度的布局也可謂積極,但方向似乎有誤。囿于PC時代的肌肉記憶,百度花費了很長時間在尋找一個可以把自己打造爲信息分發“中樞”的入口。
2011年,移動互聯網勃興,百度第一時間成立了移動手機部門,在安卓上線了“易平台”,並嵌入到了廠商的裝機當中。産品設計爲開機後即顯示一個搜索框,試圖以此“框住”用戶。
這樣的産品當然不得人心。2012年,騰訊、阿裏用驚人的投入扶持滴滴、快的大戰,以此搶占移動支付入口。在生活服務類,雙方也分別押注美團與餓了麽。
同期,百度仍然走在尋找“樞紐”的道路上。2013年7月,李彥宏親自拍板決定收購91無線,作價19億美元,成爲中國互聯網有史以來最貴的交易。91無線,可以類比爲PC時代的hao123,收購後一個多月,由于資源位已被超賣或預售,91無線的流量大幅下跌,後被戰略性放棄。
2014年,百度押注O2O,相繼收購了糯米網,上線百度錢包、百度外賣,試圖打通以搜索和地圖爲基礎的O2O閉環。爲了完成這一藍圖,百度向O2O大量輸血,並在2015年向攜程賣掉了手中去哪兒網的股權。
O2O的戰火隨著超級大廠紛紛合並而式微,百度並未從中獲取到穩固的支援。此後兩年,百度在移動端再無出衆建樹。手百APP在內部一度處于尴尬境地,移動搜索數據、日活、留存皆要依靠導流。
2016年,血友病吧、魏則西事件成爲壓倒百度的稻草,百度陷入有史以來最嚴重的輿論危機。
可以說,百度在移動互聯網的一路表現,既源于公司記憶,也與李彥宏本人的好惡息息相關。彼時,李彥宏多次在公衆場合表達過對移動互聯網的懷疑,認爲碎片化的APP與連接,將會割裂世界的聯系,是web互聯時代的倒退。
李彥宏僅僅說對了一半,卻低估了智能手機進一步成爲通訊娛樂工具時,釋放出的巨大流量與顛覆能力。
2017年,李彥宏終于開始找回百度的節奏。
在一次內部演講中,李彥宏提到:“百度最核心的東西還是在做內容的分發。怎麽利用百度的平台讓內容回來、讓我們的用戶能夠方便獲取,完成我們讓人們最便捷平等地獲取信息、找到所求的使命?”
李彥宏的話指向了搜索引擎的核心是內容的競爭。而在2019年的字節跳動CEO面對面會上,張一鳴也談到類似觀點:“外界認爲推薦算法是公司業務的核心,其實優質內容才是競爭力。”
但當百度期望回歸塑造內容生態時,才發現手中的牌面已經如此匮乏。過去十年間,百度已將太多優秀的內容産品和生態機會拱手相讓。
從2011年開始,韓寒爲代表的作家聲討百度文庫,音樂人集中投訴百度MP3時,百度沒能借此機會推動業界的版權改革,錯過了參與內容生態重建的過程。
2014年,盛大文學在尋找賣家時曾經與百度接洽,但李彥宏沒有表示出興趣,盛大轉手將産品賣給了騰訊。2015年,爲了拿下O2O戰爭,百度又甩賣了一系列包括音樂、文學、遊戲、視頻在內的非核心業務。
在此期間,百度貼吧也從盛極一時走向沒落。這不僅讓百度失去了一個具備高度粘性的優質社區和內容富礦,也讓百度錯失了將百度賬號、社交進一步做大的機會。
2018年,當百度決定做大信息流時,“信息孤島”的勢頭已很難逆轉。倉促扶持的百家號內容質量差,抄襲現象嚴重。百度向其中傾斜的流量,進一步傷害了用戶體驗。
百度如何重建內容生態?
2019年年中百度“維新”後,李彥宏做出了兩個比較重要的投資決定。
2019年8月8日,移動零售解決方案提供商有贊宣布,獲得了百度3000萬美元的投資。僅4天後,百度出現在了知乎總價4.34億美元的投資人名單中。
對于百度投資有贊,有贊CEO白鴉在接受《中國企業家》采訪時表示,“百度對品牌或企業主的價值更多集中在展示和線索提供,百度需要一個有電商交易能力的合作夥伴,能承接其巨大流量和用戶資源的平台。”
百度投資知乎的劇情則要豐富許多。
知乎內部人士對《中國企業家》透露,張一鳴也曾對知乎的投資表示過興趣,但因知乎出價過高作罷。不過,百度亦不是知乎CEO周源的第一意向,但百度表現得更爲積極。
事實上,百度與知乎糾葛已久。2018年前,百度搜索結果的前幾屏大量被知乎占據,知乎一度超過70%的站外流量是通過百度搜索獲得。但2018年後,百度開始扶植百家號,知乎的權重步步降低。2019年,知乎在百度搜索頁幾乎消失不見。
接受百度投資後,知乎的權重開始回歸,雙方在小程序端有許多合作,但總體的露出和流量仍然無法與2018年之前相比。
搜索的下一站
根據美國市場調研公司StatCounter2月份公布的統計數據,百度仍占據了中國搜索引擎市場2/3的份額,不過,其全平台的市場份額在2019年間整體上波動變化,從年初的71.40%下降到了年末的67.09%。
此外,搜狗和神馬排名第二、第三,兩者2019年年末的市場份額分別爲18.75%和6.84%,相差較大。搜狗的市場份額從2019年年初的4.60%增長到了年末的18.75%;神馬的市場份額則從年初的15.36%一路跌到了年末的6.84%。
從目前的數據來看,百度在搜索端的絕對統治能力在相當長的時間內,還無法撼動。但從用戶的感知層面來看,未來搜索是否依然會成爲互聯網世界不可或缺的工具呢?
如果從使用數字上分析,搜索所占比例依然占據著絕對地位。
2019年,根據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CNNIC)報告顯示,中國網民規模達8.54億,其中搜索引擎用戶規模達6.95億。搜索依然是其中核心的“剛需”。
但是否敢在搜索領域上繼續投入重金,公司或將變得越來越謹慎。在PC時代,雖然許多風雲巨頭都趟過搜索這條河流,但除了核心玩家百度之外,搜索也是個極容易將公司拖入泥潭的巨獸。
2006年,騰訊上線“搜搜”,因缺少核心技術,支撐數年後,騰訊在2012年將搜搜拆分合並。2013年9月,騰訊以4.48億美元入股搜狗,持有新搜狗36.5%的股份,並一度在微信和QQ浏覽器中,向搜狗傾斜了大量資源。
但搜狗並沒有因騰訊的入股變得更加強大。一方面,搜狗輸入法與搜索的強綁定經常引發用戶不滿;另一方面,由于流量價格飛漲,搜狗在流量獲取成本上始終居高不下。搜狗在最新公布的2019財年業績報告中披露,流量獲取成本已超過相關服務營收的60%。
與此同時,搜狗在智能硬件端表現不佳,業務多元化發展不暢,抗風險能力也在持續下降,目前市值僅爲15億美元左右。
阿裏也曾經觊觎搜索業務多年,早期曾通過置換雅虎中國股權間接涉足搜索。2011年,阿裏上線了垂直搜索“一搜”。2014年6月,阿裏以50億美元估值全資收購UC。UC整合“一搜”後,推出了移動端的“神馬搜索”。
不過,隨著阿裏業務逐步擴張爲龐然大物,UC要承載的功能也越來越繁瑣臃腫。2016年10月,UC旗下定位精簡、小而美的誇克搜索上線,並圍繞智能信息服務方向展開布局。
誇克産品總監鄭嗣壽在接受《中國企業家》采訪時表示,搜索有兩大壁壘:技術壁壘與數據壁壘。誇克並未將自己定位在挑戰搜索巨頭的位置上,而是瞄准了行業的“下一代”機會,“比如深度學習、人機交互、語音交互的比例正在搜索中大幅提升”。
事實上,2012年360公司推出搜索,是百度在搜索領域遇到過最強勁的對手。彼時,不按常理出牌的360利用二級域名整合了百度搜索、谷歌搜索的內容,實現平台間的快速切換,一度吸引了希望浏覽谷歌搜索結果的用戶。
2014年8月,360搜索的市場占有率一度超過30%。但作爲一條頑強的“鲶魚”,競爭當中,360過度分散了精力,從而與百度一起,錯過了來自移動互聯網的機會。而搜索又要逐年向其中追加高昂的技術投入與流量成本,最終360也逐漸退出了這個戰場。
2020年3月,華爲在海外市場測試上線了“華爲搜索”APP工具。界面包含了搜索、信息流、快應用三部分功能。
不過,華爲的布局更指向爲防禦性策略。2019年5月,華爲被美國列入實體清單,谷歌停止了對華爲終端設備的支持,對華爲的手機海外市場造成沉重打擊。華爲上線搜索工具,相當于在智能硬件端對功能的完善與補齊。
從曆史上看,作爲強大的分發工具,搜索在未來或許還會繼續吸引流量新貴、資金雄厚的巨頭入場。不過,要想做好搜索,甚至超越百度,乃至徹底顛覆搜索工具,尋找到新一代的信息分發利器,其核心不僅在于創意想法,也更關乎對于技術的挖掘與持續投入。
在對業內人士的采訪中,人們看待當下搜索市場的主流觀點是:雖然字節跳動等移動互聯網時代的明星公司風頭正勁,但産品仍多集中于“應用層”。而以BAT爲代表的三巨頭經過多年發展,其意義更在于對基礎設施的構建,以及滲透和改變了國人生活方方面面的核心技術。
雖然當下的百度可供指摘的問題許多,但從李彥宏的業務布局以及其本人多年抱持的堅定技術情結來看,百度對科技的追求依然未變。
百度在圍繞著AI布局著下一個時代。目前,百度所擁有的百度大腦、自動駕駛、語音識別等核心技術,仍然具有相當高的壁壘。落腳到眼前的內容生態,AI也在“無孔不入”地爲百度的反擊提供支援。
平曉黎談道:“百家號目前已爲創作者提供了非常多的智能搜索、智能改寫、內容生産等能力。百度智能小程序下,有大約幾百項依托于百度大腦的服務組件和能力。”
未來,搜索模式是否將會隨著個人信息儲量、互聯網信息總量、信息密度發生相應改變?爆發出類似識圖模式搜索、人工智能搜索等更先進的搜索模式?又會不會在科技能力的支配下,誕生新一代的搜索工具,或直接顛覆了傳統搜索的巨頭公司?
可以想見,只要海量的信息與交互存在,只要科技還在滾滾向前發展,搜索的戰爭就不會終止。
(本刊記者王雷生對本文亦有貢獻)
本文源自中國企業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