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第一大新冠肺炎疫情中心——意大利,在3月22日和23日迎來了單日新增確診和死亡病例的兩連降,但就在24日,這兩個指標再次反彈。截至當地時間3月24日,意大利確診新冠肺炎患者達69176例,其中累計死亡人數升至6820,病死率9.8%。但即使疫情始發地中國,這個數字只有3.8%。
作爲全世界內第一個采取全面暫停與中國直飛往返航班措施的國家,早早進入6個月緊急狀態的意大利何以淪爲歐洲第一大災區,疫情爆發地如此迅速,死亡率如此之高?
政策漏洞,執行力度不足
因爲首次出現的兩名確診病例均來自中國武漢,意大利總理孔特1月31日宣布上述措施的時候恐怕怎麽也想不到,他們將在20天後面臨什麽樣的危機。那20天裏,意大利確診的新冠患者,始終保持在3例以下。
2月19日,一名住在意大利北部小鎮科多尼奧的30歲男子馬蒂亞(Mattia),因呼吸困難被送入當地醫院。作爲意大利本土確診的首例新冠肺炎患者,他被認爲是其北部疫情爆發的根源之一。
馬蒂亞因14日感到不適曾去當地醫院問診三次, 但均被告知不需住院,且未接受病毒檢測,因爲他的症狀被認爲與中國無直接聯系。20日,馬蒂亞的檢測結果被確定爲陽性,而意大利全國的確診數也由此上升爲4例,這之後便一發不可收拾。因爲此前參加過馬拉松,並多次往返醫院,馬蒂亞最終感染了至少13人,包括他的妻子、醫護人員和馬拉松活動參與者。
從此之後,新冠肺炎確診人數在意大利逐漸上升,最終呈現指數式上漲,不到10天突破1000,20天突破1萬,一個月突破5萬3…… 這期間,病毒也從馬蒂亞所在的倫巴第大區,擴散至意大利全國共20個大區。此外,全球還有30多個國家出現了與意大利有關的病例。
威尼斯聖馬可廣場,一名工作人員正在進行消毒工作 / 網絡
不論是在馬蒂亞出現之前,還是疫情在國內爆發,外界對于意大利政府的批評,有相當一部分都集中在其出台的措施有“可乘之機”及落實不到位的問題上,從而給病毒在西班牙蔓延開了後門。
雖然意大利早早地停掉了跟中國的直航航班,還因此招致中方不滿,但這卻並不能完全阻止來自中國的人入境,因爲他們可以通過在其他國家中轉,進入意大利。實際上,據意大利媒體報道,就在孔特宣布這項措施後,已有不少從中國返回羅馬的旅客成功入境,他們甚至沒經過任何衛生檢疫。
就在馬蒂亞引發數十人感染後,再一次,意大利決定采取“強硬”措施——封城。2月22日,意大利政府宣布封閉倫巴第、威尼托兩大災區下轄的11個城鎮,包括關閉全部學校、公司,取消集體活動,禁止超過5萬居民進出(除非是特殊情況),同時還增強了入境防疫程序。在這樣的措施出台後,孔特顯得很有信心,向當地媒體表示,“一切在控制之中”。
然而,這項看起來“強硬”的政策在落實上出現了問題。據法新社報道,在隔離區內,有一些車輛和騎自行車的人被允許通過警戒線。雖然負責把守的士兵將其解釋爲“只是路過”,卻也承認在政府實施隔離措施期間,所謂的“禁止出入”仍有一定的靈活性,還有一些政策很模糊,不太清楚,比如不同的隔離城鎮之間,人員是否可以流動。
意大利米蘭,警察正在火車站檢查離城的旅客 / 網絡
直至3月9日,意大利宣布實施全境封鎖後,據BBC報道,疫情嚴重的隔離區的交通管制還是比較松散,一些區域的邊緣並未設有路障和檢查站。此後,這樣的問題在意大利仍然存在。3月19日,中國派出的抗疫專家組領隊孫碩鵬在米蘭的新聞發布會上,指出米蘭並未嚴格封鎖,當地民衆仍在毫無防護措施的情況下,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四處走動。
缺乏危機意識的醫生和官員
在意大利,有些“關鍵群體”也影響著新冠疫情的發展。1月31日意大利首次新冠患者時,負責治療的一位醫生曾向媒體表示,“他們就像得了流感一樣,這種病毒在潛伏期間不會傳染”。這位名叫朱塞佩 · 伊普利托(Giuseppe Ippolito)的醫生,便是意大利“大號流感”派中的一員。該派認爲,新冠肺炎比普通的流感稍微嚴重一些,以米蘭薩科醫院的病毒學實驗室主任瑪利亞·吉斯蒙多(Maria Rita Gismondo)爲代表。她曾經的支持者中最出名的政府官員,便是此次疫情最嚴重的倫巴第大區政府主席阿提裏奧·豐塔納(Attilio Fontana)。
與此同時,病毒學家羅伯特·布裏奧尼(Roberto Burioni)爲首的一批學者,則是吉斯蒙多的強烈反對者,稱實際上新冠肺炎比流感嚴重,呼籲政府采取嚴格的防控措施。兩派互相爭論,從互聯網到電視媒體,直至意大利3月疫情失控。而這番爭論風波,也被人批評,反而給了意大利普通民衆,對于新冠肺炎更加矛盾、不清晰的認知。
羅伯特·布裏奧尼 / 網絡
除了科學家們,意大利的政府官員中也不乏疫情早期“輕視”病毒的人。2月26日,米蘭市娛樂場所宵禁實施的第三天,當地政府便決定取消這一政策。而在2月27日早晨,米蘭市長貝佩·薩拉(Beppe Sala)在社交平台instagram上發布了一則30幾秒的視頻,發起標簽爲#Milanononsiferma(米蘭不停步)的活動,規勸大家不要對新冠肺炎恐慌,隨後該視頻在意大利多個社交平台流行開來,收獲大量點贊。
當天晚上,拉齊奧大區主席、民主黨領袖尼古拉·津加雷蒂(Nicola Zingaretti)還專門去到米蘭響應市長這項活動,包括邀請約80位官員去街頭喝酒、吃披薩。有趣的是,10天後這位民主黨領袖被確診新冠肺炎,還傳染給了同事。
意大利新冠患者最早紮堆出現在倫巴第大區,然而疫情早期該區域的部分民衆,也曾輕視病毒,缺乏自我防護和隔離意識。2月25日,倫巴第大區聖菲奧拉諾 (San Fiorano)鎮封城後的第三天,當地人告訴路透社,他們依舊可以在外面散步、遛狗、慢跑,騎自行車。社交平台上一些隔離區用戶曬的照片裏,許多在超市外排長隊購買食物和必需品的市民,並未佩戴口罩。此外,據紐約時報3月4日的報道,在倫巴第很多地方,一些老年人對這場疫情甚至表現出了漠不關心的態度。一位來自塞庫尼亞戈 (Secugnago)小鎮的79歲老人甚至認爲即使染上也是宿命。截至3月18日,在意大利,死于這種病毒的人平均年齡是79.5歲。
死亡率高企原因爲何
聯合國數據顯示,意大利是全球人口平均年齡第二大的國家,大約23%的居民在65歲以上。這樣的人口結構也被認爲是意大利新冠疫情死亡率極高的重要因素之一。據意大利衛生研究所3月19日公布的數據,其國內因新冠肺炎死亡的人,有96%在60歲以上,86%超過了70歲。
高齡者同樣也是衆多慢行病或者基礎疾病的高發人群,意大利國家衛生研究所指出,截至3月17日,99%的死亡病例都是已患有其他疾病的患者,其中超過四分之三的人患有高血壓,約35%的人患有糖尿病,三分之一的人患有心髒病。而且,在死亡病例中,超過74%的人都患有兩種以上疾病。
意大利貝爾加莫,一所教堂中停放因新冠肺炎去世患者的棺椁 / 網絡
那麽,在意大利爲何有那麽多老年人會感染上新冠肺炎呢?除了上述涉及的認知不足缺乏防護的因素,來自牛津大學的人口學家、流行病學家詹妮弗·比姆·多德(Jennifer Beam Dowd)提供了一種新的解釋,意大利很多年輕人們,都跟父母、祖父母在遠離大城市的小鎮或農村同住,但通勤工作卻在米蘭等大城市,而年輕人在城市和家庭之間的頻繁旅行,可能加劇了病毒的“沉默”傳播。
基于這樣的認知,米蘭薩科醫院傳染科主任Massimo Galli認爲,死亡率奇高的也可能是統計造成的表象。他認爲,由于意大利最初優先檢測表現出重症的疑似病例,所以“這造成了死亡率的升高,因爲現在的死亡率更多是基于在重症病例,而不是所有感染者。”
但事實證明,意大利過多的重症患者確實在透支著醫療系統。當重症以及確診病例超出地區醫療系統的承受極限後,便會出現一些沒能力救治,以致交叉感染的情況。
雖然意大利擁有先進發達的醫療系統,但也有可接收病人的極限值,尤其是需要呼吸機等儀器的重症病房。疫情發生前,意大利第一大疫區倫巴第包括公立、私立在內所有醫院的重症患者最大容納數量爲700人左右。而截至3月18日,意大利官方關于新冠肺炎的最新報告顯示,有約900名患者正在該區重症病房接受治療。而僅在18號當天,倫巴第大區就新增319個死亡病例,累計達到1959例。
實際上早在3月9日,意大利政府下令封鎖全境當天,彭博社的一篇報道指出,意大利醫院正瀕臨崩潰,倫巴第大區已經有醫生表示,他們有時會根據病人的年齡來決定誰可以接受治療。
意大利布雷西亞的“方艙醫院”內部 / 網絡
3月11日,意大利麻醉學和重症監護委員會(SIAARTI)發布的關于新冠救治的“倫理建議十五條”,證實了醫生們正在面臨一場涉及道德的生死選擇。這些建議指導醫護人員,在接近戰時“災難醫學”的時期應該怎麽做。比如建議醫生在資源匮乏的情況下,考慮病人的年齡和生存可能性來分配床位,而不是“先到先得”,以此保證那些治療成功率最高的患者能繼續接受重症監護。在此情況下,自3月8日開始,意大利新冠肺炎死亡病例一路飙升,從單日增量過100,再到截至目前的最高值800,只用了不到兩周時間。
3月22日,倫巴第大區貝爾加莫市的市長喬治·戈裏 (Giorgio Gori)指出,全市的死亡病例中,大約有75%生前尚未確診就已經死在家中,因爲醫療資源無法滿足患者的需求。
與此同時,因爲醫院超負荷接收患者,醫護人手短缺,又缺乏防護裝備,也使得意大利成爲全球醫護人員感染率最高的國家。截至3月18日,意大利已有2600多名醫護人員確診,占累計確診人數的8.3%。意大利循證醫學組織GIMBE負責人卡塔貝爾洛塔(Cartabellotta)曾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在極端情況下,有些已經檢測陽性的醫護人員,也被要求繼續工作,因爲人手不足。爲此,意大利政府已經開始動員退休醫生重新投入工作,並加快醫學院護理專業學生畢業日程。
孤立無援的意大利
以全球多國經驗來看,防護是控制新冠疫情發展的關鍵。但在意大利,醫護人員都缺乏防護裝備,更不用說普通民衆。早在3月初期,意大利總理孔特便求助歐盟以及周邊各國,但直至現在只有少數國家爲意大利提供援助。意大利常駐歐盟代表毛裏齊奧·馬薩裏(Maurizio Massari)曾向媒體透露:“我們要求提供醫療設備,歐洲委員會將上訴轉給了成員國,但是沒有用”。
3月18日,意大利緊急民防部指責,一些國家未能遵守合同交付的2000萬個專業的醫療口罩,更有印度、羅馬尼亞和法國等國,禁止向意大利出口這種口罩。
就在前兩日,捷克向意大利歸還了他們誤扣押的10萬多個口罩。上星期,捷克當局扣押了70萬個口罩和呼吸機,稱這批貨是衛生部門訂購,但實際其中有超過10萬個口罩是中國浙江青田縣紅十字會捐贈給意大利華人社區的。
此外,意大利拉齊奧大區政府22日在社交平台發推,內涵波蘭海關扣押了其2.3萬只在波蘭購買的FFP2口罩。在此之前,波蘭外交部剛剛否認該區衛生官員的指控,稱扣押是虛假消息。隨後,意大利駐波蘭使館爲波蘭做出澄清,稱該區的口罩將很快送達。
歐盟其他成員國對意大利早期疫情爆發的不聞不問很有可能害了自己。意大利前外交部長弗蘭科·科萊裏對媒體稱:“最開始的時候,意大利幾乎是在獨自面對病毒,很多人認爲(疫情爆發)是因爲意大利人自己的習慣,以及意大利人不遵守規則所致。但沒過多久他們就發現,所有的國家都受到了一樣的影響。” (文/張涵宇 責編/朱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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