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7峰會茶歇時刻,法國總統馬克龍、英國首相約翰遜、加拿大總理特魯多,三人聚在一起吐槽特朗普
誰還記得三個月前的G7峰會上,各國領導人一團和氣的景象?尤其在美國總統特朗普發言後,歐盟成員國的“一致對外”氣氛到達了頂峰。好事的媒體甚至在茶歇時偷拍到法國總統馬克龍、英國首相約翰遜、加拿大總理特魯多,三人聚在一起吐槽特朗普的視頻,“你看到他(特朗普)講話後,他工作人員的下巴都掉下來了嗎?”說著都笑彎了背,這短視頻在網上瘋傳,特朗普甚至因此提前退出峰會。誰能想到,短短3個月後,一箱口罩就能壓垮這段“友誼”。
在隔離中擁抱
一個月前的3月5日,是意大利宣布全國停課的第一天。這個消息讓所有中國留學生松了一大口氣——在我的羅馬大學微信群裏,大家早早就刷屏討論起要不要“翹課保平安”。好在這些學期我只剩2門課,一門50人的小課,我決定只在最後一分鍾溜進教室,坐門口通風處;一門300人的大課,我決定只坐最後一排,下課提前沖出去,避免擠在人流中。
全國停課的兩周前,意大利北部確診了本土第1名患者,他活躍的行程感染了數個城市的上百人(兩場馬拉松、無數次朋友聚餐和公司會議)。盡管如此,意大利政府也只封鎖了北部的幾個小鎮,而這些小鎮距離真正的人口大都市米蘭,只有不到1小時車程。
米蘭所在的倫巴第省(Lombardia)很快淪陷了,僅僅只用了3天,我的羅馬大學也報告了一例確診。據說那個意大利女生的父親先被感染,又感染了她。消息很快在學校傳開,她變成了全班攻擊的對象。在這之前,被歧視的都是華人面孔,而倫巴第省的暴發徹底改變了這個結局——中國人不可怕,從倫巴第省回來的人才可怕。
平心而論,華人是這裏最小心的群體,在全意大利僅有2個確診個例的時候,很多華人同胞已經自發不出門、買好口罩和食材,爲接下來局勢惡化做准備,這也是爲什麽在意大利確診人數到達3000人時,沒有一個是華人引起的感染。
但華人的小心並沒有換來意大利人的重視。停課第一天,魔幻的一幕出現了:不用上課的學生紮堆在酒吧裏聊天、見朋友。酒吧的生意迎來了諷刺般的高峰,親熱的貼面禮、擁抱……該有的禮數一個不少,讓路過的中國學生都倒吸一口涼氣——這是意大利式隔離嗎?
看似是在效仿中國的隔離措施,但除了“解散學校”外,該有的官方政策卻沒跟上,學生們完全不知道居家隔離的重要性,反而結伴外出,權當放假。
在意大利確診人數到達三位數時,開始有中國留學生打算回國了,那時機票還是5000人民幣的正常價位,誰能想到20天後,意大利的確診、死亡人數竟會超過中國,變成世界第一,而一張回國機票價格翻了5倍也不一定能搶到。
走過家附近一個個爆滿的酒吧,看著一張張年輕的臉,無憂無慮地在街邊喝酒、聊天,我不禁屏住呼吸加速繞過他們,只祈禱不會因爲這幾秒的擦身而過而感染。
回看走錯的每一步
從3月初開始,歐洲的防疫路線走上了分叉:以意大利爲首的“半中國模式”,和以德國、英國爲首的“群體免疫、拖延峰值”模式。
在疫情這件事上,意大利人都覺得自己冤,明明是所有國家中最先采取行動的——1月22日武漢剛爆發,意大利總理孔特(Giuseppe Conte)便第一時間下令,取消了所有直飛中國的航班,並宣布意大利將進入爲期6個月的緊急狀態,緊接著2月又宣布封鎖意大利北部疫區。
覺得總理小題大做的市民不在少數。米蘭市長在Twitter上“藐視”總理的指令,對民衆保證“我們米蘭不會關!”,下面有上千條留言,“我們就需要這樣的市長”“做得好!”
但不斷上升的確診數據不會騙人——旅遊勝地的民宿不斷被外國遊客取消訂單,威尼斯、佛羅倫薩幾乎成了空城,逼得美術館用“免費入場”這樣的奇招來挽留顧客。那些仍在意大利北部旅遊的異國遊客,就這樣把病毒和美術館的紀念品一起,帶回了世界各地。
3月10日,意大利政府再次加緊了戒嚴,然而一步步在我們看來顯得格外迷惑:封鎖11個大區的消息竟然提前走漏,從米蘭等重疫情區出逃數十萬人,趕在封城前擠上最後一班火車逃回南部。擁擠的火車站,鮮有戴口罩,無人測體溫。
相對于中國版“帶病回家,不肖子孫”的強硬橫幅,再看意大利南普利亞(Puglia)大區主席Michele Emiliano的公開信,全然是弱者的口氣:“我請求你們,不要從北部回來,不要把北部的疫情帶到屬于你們的普利亞……” 可是沒人聽得進去,幾天後,南部確診病例不斷增多,毫無意外,均爲從北部回來的人。
讓很多中國人看不明白的是,如果說意大利是礙于“人權、自由”的歐洲傳統,而讓政府不敢下強硬的隔離指令,導致了疫情的蔓延。那麽,究竟要爲這個人權付出多大代價?
從最溫和的“建議市民在家不要出門”,到“除超市、藥店外關閉全部營業場所”,意大利用了整整一個星期。連一開始的罰款都是象征性的206歐,一個有零有整的數字,仿佛根據某個隱形標准算出的納稅單——開多了少了都怕人民有意見。起到的作用自然微乎其微——僅僅米蘭一個區,一周內就開出了8000張罰單,這還僅僅是被抓到的冰山一角。雖然更不用說同時期英國的隔離政策——在疫情最嚴重的倫敦,市民竟然還可以每天出去遛狗一次,跑步一次。
昔日熱鬧的聖彼得廣場
3月27日,梵蒂岡城中還下著雨,83歲的教皇方濟各(Pope Francesco)一個人走到台前,對著空曠的聖彼得廣場開始了他的祈禱,把意大利的悲傷推向了頂峰,
“逆境揭穿了我們的脆弱,
叫人看到我們日常行程、計劃、習慣中虛假而膚淺的安全感。
在這現實世界裏,我們全速前進,
自以爲強大又無所不能。
我們貪婪地賺錢,
任由凡俗事物來吞噬我們,
任由倉皇匆促來困擾我們。
…
面對世界各地的戰爭和不義,我們沒有蘇醒。
你要求我們不要害怕。
但我們信德薄弱,我們恐懼膽怯。
而你,上主,別放任我們在暴風雨中隨波逐流。”
世界還會好嗎
在一個月連綿不斷的壞消息中,好消息不時穿插而來,中國首先派來了救援團隊和物資、米蘭的展覽館被改建成了方艙醫院、原本今年7月畢業的護士們提前結業上崗,減輕醫護壓力……但這些相比不斷上升的確診人數,仍然是杯水車薪。到了3月底,北部省城貝加莫(Bergamo)的火葬場每天24小時運轉也無法跟上新送來遺體的數量,“現在就是一場戰爭,我們只是在抓緊時間接收遇難者。”
意大利的悲劇也讓歐洲其他國家放棄了“群體免疫”,調整了應對策略,用上了最嚴格的隔離法令。但顯然相同的劇本馬上就會一一重演。而大西洋那邊的美國也接替了意大利,成爲了整個世界的焦點。
“中國警告過意大利,意大利警告過我們。我們沒聽。現在美國有責任聽聽紐約的。”3月27日,美國《大西洋月刊》(The Atlantics)以這樣的副標題,警醒著美國人。
但在隔離中的意大利人開始了自我反思,《意大利郵報》(il Post)的主編Francesco Costa質問在隔離中的同胞:“是的,我們可以給自己找理由,說意大利在完全沒准備的情況下,第一個遭到病毒攻擊。但我們真的完全沒准備嗎?真的沒有比中世紀隔離法更好的方法嗎?我們從測試手段、測試人數,到追蹤方法,都做對了嗎?最重要的是,我們不能把這件疫情的應對推到政府頭上,不能認爲這只是專家才應該操心的事——只有所有人都拿它當回事,意大利才會開始變好。”
4月1日,醫療壓力最大的倫巴第大區爲103名無法照顧到的患者聯系了國際救援,其中30人被送往德國——歐盟的關系在這場戰役中第一次恢複了應有的“溫度”。
最近一次倫巴第大區主席Attilio Fontana在電台連線時,告訴所有人,“當流感在10月重來的時候,冠狀病毒也可能跟著複發,我們要提前做好准備。”
這可能是第一次,意大利的樂觀被抹去,被一個更爲“現實”的性格所取代,成爲這一代人新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