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申路上段幽靜也優美。
我家在湯申路5英裏半海南山鎮北邊。1941年12月8日淩晨2點,傳來爆炸巨響,實裏達機場的上空連續不斷的火舌射向天際,我們都不知道發生什麽事。
天剛亮,住在市區的親戚“沖來”,驚慌述說日本發動太平洋戰爭……
從市區到軍港和實裏達空軍基地,湯申路是必經的南北大道。1941下半年,來了許多年輕的英軍。每逢周末,軍港灰藍色的巴士載滿軍人到市區尋歡作樂,半夜才回軍營。他們在車上狂喊大叫,情緒有點失控,途經我家這段路,把我們吵醒。這些軍人都是20歲左右,是英國、澳大利亞派來的,預防日本攻擊,在這裏備戰。
我家在湯申路5英裏半海南山鎮北邊。房子是高5英尺(1公尺約3.3英尺)的浮腳屋,有寬闊的走廊,朝東,前面是一片樹膠園隔開公路。東北角是個空曠、面積很大的水池。這些都是南益樹膠廠的房地産。
站在走廊上,可以清楚看到公路來往的車輛和行人。還有馬路對面,父親租來經營樹膠煙房的工廠。這時路上的軍車特別多,有的運兵,有的拖曳大炮。常見的“田合”“源順”兩大民營運輸公司,車輛多被征用,幾乎絕迹。局勢的確不妙。
日機空襲
1941年12月8日淩晨約2點,傳來爆炸的巨響,把我們吵醒,都起床看個究竟。父親指著東北方實裏達機場的上空,連續不斷的火舌(高射機關炮)射向天際,和類似炮竹爆炸的聲響,大約持續15分鍾之久。不知道是什麽事。
天剛亮,住在市區的親戚“沖來”,驚慌述說日本發動太平洋戰爭,新加坡有許多地方遭轟炸,死了很多人,要求父親提供房子給他們避難。父親立刻通知工人把兩座空的亞答屋改裝,接納五家親戚。平日清靜的周遭,突然增加30幾個人,非常熱鬧。
浮式防空洞
新加坡被空襲後,政府要求人民自建防空壕避難。如何修建,我們沒有經驗。最初設計的防空壕,真是笑死人。用木板加木條,釘成一片大約是10英尺方的大板,斜斜擱在番石榴樹幹旁,大板上堆著一層沙包,這樣就是防空壕。
過兩天,敵機第一次晚上來空襲,經過我家的上空。大地一片漆黑,我們都來不及躲在板下。從實裏達空軍基地發射出來的高射炮,飒飒的彈片落在樹膠園和番石榴樹旁,令我們驚心膽戰。
防衛的工事,必須重新想辦法。可是住家的土地是黑泥地,挖不到6英尺深,泉水就流出來,水有鹹味,不能飲用,只能洗手腳。只好建在地面上,這是不得已的設計。先做堅固的圍牆,約5英尺高的上面,擱置巨大的橫梁,然後堆上很厚的沙包,外觀像一座小山,我稱它爲“浮式防空洞”。實際上裏面很小,寬度大約8英尺,長度15英尺,要容納20幾個人,實在有如沙丁罐。因爲心理恐懼作祟,雖然人多悶熱,還不會覺得難受。敵機來了,躲在裏面,敵機飛走了,立刻跑出來,實際上在防空洞裏的時間很短。
1941年12月和1942年1月,兩次遇到一個多星期有月光的晚上,長輩圍坐在門口埕(廣闊的平地)聊天,都是談論戰爭的事。警報響了,四五架銀色的敵機,在月光照耀下,猶如蜻蜓般從我家上空飛過,高射炮雖然對准敵機,始終無法打到,據說敵機太高。
我們都認爲夜間來犯的敵機只是示威,不是轟炸,所以不躲進防空洞裏,幹脆在空地上看敵機飛行的蹤影。但在黑漆漆的夜晚,除了蟲鳴,萬籁俱寂,警報突然響了,實在令人感到萬分恐怖。防空壕太暗,必須摸索,索性站在走廊觀望。十多支探照燈在空中揮來揮去,根本照不到敵機的蹤迹。
海南山郊區遭轟炸
戰爭爆發了,海南山鎮周邊的寺廟山芭成爲城市人避難的地方,臨時蓋了許多亞答屋。我家背後那棟亞答屋,原是學校校舍,這時搬來幾家廣東人,平日九個大男人去做工,留下30多個婦孺守家。
12月底的一個中午,警報突然響了。我們全家正在廚房吃午餐,大姐聽到飛機從家上空飛過,大喊是日本飛機,趕快逃啊。話剛說完,咻咻的炸彈落下來,轟隆的爆炸聲四起。我給堂兄拖走,從地面的廚房拖到另一端的樓梯滾到地面。
屋子前後的空地都中彈,廚房全倒了,幸運全家逃過一劫,但仍然拼命逃進防空洞。這時正是廚房炊事的時候。突然有人大喊“失火啦!”,那棟接納親戚的亞答屋倒下燃燒,塌屋底下“救命!”聲四起,但火勢太猛,井水距離太遠,有桶無水。十多個年輕的親戚,眼睜睜地,著急地救不了。十多分鍾後,整棟亞答屋化爲灰燼,遺下大塊的梁柱仍然青煙袅袅。一個老婦滿身是血,躺在石級邊呻吟。只有三個婦女和一個小孩逃出來,躲進我家的防空洞裏。旁邊另一棟亞答屋也倒下來,幸運沒有起火,七八個人被親戚從倒塌的屋裏救出來。
我家的廚房被炸彈威力震倒,滿地狼藉,不能使用,臨時在屋前右側搭建一間。
距離防空壕不遠的一條小水溝,一顆炸彈沒爆炸,爲安全計,軍方令我們及所有親戚避開。我們只好避難到隔馬路樹膠煙房住一晚。
越過湯申馬路時,看到路上的燈柱電線都倒下來,許多軍方、救傷車四處救人。第一次看到很多ARP(空防救助人員),忙著救傷或維持秩序,氣氛似乎很緊張。
避難到煙房,我坐在工廠的地板上,看到水牛式的戰機不斷在空中飛翔,非常害怕,以爲是日本的飛機又要來轟炸。這是我一生唯一逃難在外頭過夜。
日機爲何炸海南山
第二天10點多,ARP通知我們,門口的炸彈經引爆已經安全,中午時分才回到住家。
經過這一次大轟炸,許多親戚多搬走了,剩下兩家。我就讀的小學淡申學校,靠近光明山普覺寺,根據老同學王來寶說,校舍(校址在宏船老和尚紀念大樓馬路的對面)也在這一天被炸毀,死了七個人,他的家在校舍左鄰,也被震倒。許多供逃難者居住的亞答屋,多中彈倒下或起火燃燒。
海南山不是軍事基地,日機爲什麽在這個小範圍投下100多顆炸彈(據ARP說),炸死許多毫無防備的人?幾十年來,我一直在尋找有關海南山轟炸的記錄,包括准確的日期,全屬惘然。
1941年英軍爲了備戰,將油庫分散在幾個地方,包括當時是郊區的兀蘭、甘榜峇魯。日機對新加坡一些軍事設施的空襲,實際上也並非大事破壞,因爲他們占領後要用到。
約1942年1月初,西南邊毛廣島油庫被日機擊中燃燒,白天黑煙蔽空,晚上火紅閃閃。兩天之後,一場大雨,油煙隨水淋下,我們喝的井水、自種的蔬菜都是一層黑油,家裏養了十多只純白的“番鴨”,竟然變成黑色。這場油庫大火,足足燒了兩個星期。
英軍撤退
根據史載,從1941年12月8日到次年1月31日,只有54天,12萬平方公裏的馬來半島竟然落入日軍手中。英軍敗退實在超速。1942年1月31日,英軍炸毀長堤吊橋,2月1日英軍退守新加坡,保衛戰開始。
2月2日與3日早上,我們坐在浮腳樓走廊的椅上,遙望前面公路的動靜。突然看到一隊隊的英軍從湯申路上段北邊往南撤退,一直到黃昏還沒有走完。我估計有上萬人,雖然是敗兵,隊伍還算整齊。
第二天,一些落伍的散兵,如醉若癫,竟然從公路跨過獨木橋,越過籬笆走進我家的園地,躺在地上,似乎很疲勞。離開時把槍支丟在樹膠園裏,年輕的親戚發現,搜出數支步槍,把它丟在爛泥很深的魚池裏,免遺後患。
我在番石榴樹幹的桠叉找出一把短槍,據說是左輪,槍管裏還有五顆子彈,非常危險,被堂兄搶去丟在水池裏。這棵番石榴樹靠近防空壕,說明有一個散兵曾走近我們的防空洞。爲了杜絕散兵進入我們的園地,橫擱在公路旁水溝上的獨木橋,立刻被拆掉。
這兩天,四周出奇地平靜,除了撤退隊伍的皮鞋聲之外,就是夜間的蟲鳴。到了2月7日與8日,日軍晝夜從新山以巨炮射擊新加坡,尤其是寂靜的夜晚,從發炮到爆炸,震蕩房屋,天搖地動。每顆火紅的炮彈,都呼嘯飛越我家的上空,然後在不知何地點爆炸。我們真害怕,萬一開炮失准落在住家,什麽都完了。有時發炮過于密集,只好逃離美夢的床鋪,躲進濕熱的防空壕裏。
最後的攻防戰
1942年2月8日,日軍開始強渡柔佛海峽。英軍不斷向南撤退。12日,日軍到達湯申路上段,我家就在湯申路5英裏半,成爲戰場。
北邊6英裏是日軍陣地,占據現在稱爲亞達菲,南益樹膠廠和光明山的山地。英軍陣地在南邊的5英裏,占據布萊德(Braddell),加利谷(Caldecott)山頭,防衛僅剩的水源麥裏芝蓄水池。這裏是十字路口,英軍唯一的交通要道。南下到市區,布萊德路向東通後港,羅尼路西通武吉知馬路。
從 2月12日下午到15日午後,前後三天,英日兩軍在湯申路五六英裏的公路範圍,展開激烈陣地戰。我們的住家是谷地,無路可逃。
據鄰居王金祥(他也是ARP)說:日軍前鋒部隊人數不多,一隊二三十人,在我們周圍,利用長滿雜草的公路水溝和鄉村的小渠作掩護,潛行進擊;繞過山丘背後包圍英軍,逼使英軍投降或撤退。有的騎腳踏車,十多人一隊,沿公路南下,雖然“勇往直前”,有時也被南邊射來的槍彈擊中;短兵相接,子彈不長眼睛,四處亂飛。尤其是迫擊炮,射程不遠,南邊的英軍,可能是新手,調節角度不對,震動失准,時常瞄不到目標,半途把樹膠樹幹攔腰炸斷。彈片從天而降,父親在防空壕洞口剛挺身探頭,差一點就被擊中。
三天雖然很短,驚恐的感受和饑餓卻很長。沒有飯菜,只有開水和餅幹充饑,大人偶爾提戰事,多數時候保持沉默。終日困在防空洞裏,也是很疲累,一旦槍炮聲暫停,便放膽在防空壕周圍或園地裏走動,大人有時跑回屋子,睡在走廊。他們都萬分警惕,一聞聲音,很快伏在地上,免成槍下鬼。
廁所與香蕉樹
防空洞建在幾棵番石榴樹下,據長輩說是防止被敵機看到。又靠近香蕉樹叢,在香蕉樹旁邊挖一個三四英尺深的洞,上面放兩條平行的木板,周圍用鋅板圍起來,這就是“化妝室”。沒事做,吃得更多,饑腸益頻繁,不斷口進下出。有“新設備”實在非常“方便”。長輩的知識雖然不高,這樣的安排也很恰當。窟窿裏面的“東西”沒有出口,有增無減,十足味香園。但爲什麽設在香蕉樹旁邊?原來長輩們設想有乾坤。戰爭時期,放一下,哪裏有紙擦?香蕉葉是天然的衛生紙。要下放,先撕幹的香蕉葉,撕完了,撕生葉的。這種經驗很古怪,只有住在鄉村的人才知道,善用現成的物品 。
2月13日下午,我肚子不舒服,乘停火之機,趕緊到廁所去,不料剛蹲下,天上的炮彈大量落下。炮火非常激烈,不料一顆子彈不偏不倚,擊中旁邊一棵樹膠樹,“唰”的一聲,半腰折斷,廁所在樹左邊,它倒向右邊,真是大幸。父母驚恐,大聲呼叫,要我逃回防空洞。哪有辦法,後門不聽話。一個親戚仆伏爬過來,把我壓回(不容我擡頭)防空洞。我手上還有幾片幹的香蕉葉,我忘了擦。總之糞臭和防空洞的泥土臭都一樣。
空氣、水、餅幹
子彈可怕,轟隆一響,忍耐躲進沒有第二道出口、空氣汙濁的防空洞裏。炮彈聲靜下來,趕緊竄出洞外,第一個要的是什麽?平時不注意的空氣,呼吸一下,覺得很爽。第二個要的是水,“咖啡在哪裏?茶在哪裏?”戰爭爆發,地處郊外的我家,來了很多避難的親戚,幸虧父親做生意,有不少積蓄,購買很多餅幹咖啡和茶葉,供親戚每夜聚首閑聊戰爭的事加油。長輩天天閱讀報紙,話題多,外加個人的評語,滔滔不絕,打發時間。工廠的親戚員工都來了,打聽消息,准備退路。
父親是南益樹膠公司總行的買辦經理,雖然戰事緊張,每天都要到山仔頂珠烈街辦公。巴士稀少,等候耗時。他買輛輕型腳踏車代步,未幾被偷。日軍占領馬來半島西岸,馬六甲海峽斷航,海港許多船只被炸,樹膠運不出去,生意停頓。
到了第二年1月上旬,局勢非常嚴重,交通中斷,公司立刻發薪遣散,叮囑他們到最深入的山芭去,與農家合作種菜自養,免遭日軍殺害,只留幾個近親幫助。父親不用上班,無法入市區獲得最新戰事消息,也無法買到報紙。每晚聚首談論,都是猜測。
戰場已經進入柔佛,門口埕頓時冷清下來,大家心裏忐忑不安,今日不知明日事。從1942年2月7日起,日機頻繁臨空掃射,不能炊事。2月13日,英日兩軍在湯申路交戰,更沒有機會煮飯。開一桶餅幹,一下子就吃完;必須節制,采用分配,每人每餐四五塊“瑪尼”餅。否則兩天後,肚子就要挨餓。
英軍投降戰爭結束
早期住在郊外的家庭,都會養雞鴨。我家園地很大,養了不少家禽,雞鴨蛋都有,當作供品。每逢神明誕辰,如關公、大伯公、觀音,都要殺雞宰鴨祭拜。2月14日,幾個日軍作戰先頭部隊,不知從哪裏竄進我家籬笆,看見有雞鴨,要我們抓雞給他,但是放野式的雞很難抓。可能延誤他們的行程,立刻向我家索取雞鴨蛋。我們被嚇壞,當然盡量給,好讓他們趕快離開。
2月15日上午,日本軍機還在我們居住的上空掃射,目標是守住麥裏芝蓄水池附近山頭的英軍。中午過後,日軍已經越過海南山鎮的戰線,炮聲也逐漸遠去。傍晚,已經寂然無聲。我們想已經脫離戰場,大膽離開防空洞,回到床上,這一睡非常舒服。我們並不知道英軍已經投降了,次日看到征服者的傳單才知道。三天三夜,不知肉味。2月15日,正是農曆新年,當然無心慶祝。第一餐煮的晚飯,加上罐頭配料,比山珍海味還好吃。
戰爭結束,心情比較輕松, 只怕日本兵來幹擾。換了新主人,我們以爲可以過正常的生活,事實並非如此。我們是不是良民,不是自己決定,是由新主人胡亂評估。父親非常沉悶,抗日的資料會給家裏帶來災難,要如何處理?16日早上,他與姐夫將所有的文件:抗日傳單、籌赈會的收據,很多的愛國歌簿“民族呼聲”,在沖涼房全部燒掉,然後用水沖進爛泥溝裏。20多片愛國歌曲的唱片,大姐和二姐不願銷毀,只好特別包裝,收藏在柴堆裏。直到今天,我仍保存這些唱片。唯一疏漏的,是一袋新做要籌款救濟難民的紙花,仍吊在牆上,幸虧檢證的日軍沒有看到。1943年要過農曆年大掃除才發現。
大檢證噩夢
日軍占領新加坡,可怕的噩夢終于來了。大約一個星期的大清早,我還在睡覺,十幾個日兵已經將我們的房子團團圍住。鄰近的居民也被趕到我們的門口來。我家的門口有一片空地,可以容納百多人。我被叫醒,只好站在人群中。只見一個人頭戴紙袋,挖兩個孔,亮眼可以看到我們,他就是漢奸。一個日本軍官看著報紙的名字,問那個漢奸,看我們中是否有那個人。
檢查一個多小時,軍官下令所有男性跟著走,被趕到6英裏“三代公廟”集中,等待發落。我們都不知道這是大檢證最危險的訊號。不久我看到路上一個人被綁住,押往“紅毛丹格村”的方向(6英裏),據傳查出他的紐扣有蔣介石的頭像。
黃昏過後,被押去的親友全釋放。後來才知道,同一天下午許多從市區抓來的人,載到貝雅士蓄水池樹林裏被槍殺。一年後,一些不怕死的人,發現樹林的骨堆裏,有鑲黃金的牙齒,便將金片敲打下來拿去賣。當時的金價連城,爲了生活,盜取死人的金齒是不得已。
男亂娶,女亂嫁
日軍占據新馬,許多少女被強奸,讓家有女兒的家長非常恐慌。于是女方亂嫁,男方亂娶。鄰居阿涵正好20歲,臨時找不到男人可以嫁;恰好鄰居的弟弟回家避難,20多歲,正好配上阿涵,一拍即合,聘金婚禮都不用了。
我二姐15歲,堂姐也15歲,當然不能嫁。爲了她們的安全,大人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防空洞尾端,用木板隔開5英尺作藏身地。所有人都留意,一有風吹草動,立刻通知她們躲進去。
浮腳屋底下是泥地,已經養十幾只熊鼠和堆滿木材,不是很衛生,日軍不敢低身竄進去。于是,在房間裏母親的床底,鋸一個一英尺半方的洞,底下放一只凳子,聽到日軍來,立刻從床底跳下浮腳屋底層柴堆裏,再把洞口關密,堆上雜物。我記得在傍晚只用過一次。
有些少女嫁錯郎,只好終生忍痛。一個同學的姐姐,十五六歲,家附近正是日軍紮營地,被強奸了。在當時的社會,男人娶妻非處女不能接受。她爲了父母,苟延殘存,終日低頭處理家務,恥于啓口傾述,遺恨終身。
B29飛臨新加坡
1944年底,忘記哪一天,上午10點多,警報突然響。日本占據新加坡將近三年,第一次聽到這個聲音。我們站在空地上仰視天空,嘩!B29型轟炸機就在我們頭上。真奇怪,美機飛行的路線和1941年日機飛行的路線一樣,都由西南飛往東北,目標是軍港。
我們家正好在飛行的路線上,因爲是盟友,我們敞開快樂的胸襟,盡情在空曠的門口埕看B29機的美姿。每三機一排,一批一批慢速穩重往前飛。幾架日軍戰機飛來挑戰,纏住攻擊。B29開炮,一朵朵白煙在空中散開,日機無法靠近,知難而退。第一次飛來轟炸新加坡的B29,有90多架,曆時一個半鍾頭,看得非常過瘾。
日軍挖地道
1945年初,一隊日軍在我們鄉村的路口——羅弄美佳(Lorong Mega)和湯申崗(Thomson Ridge)連接的山坡,開始挖掘地洞。這個丘陵西邊通到麥裏芝蓄水池樹林,蓄水池畔有日本在新加坡最大的神社。但這裏不是軍事基地,日軍卻日以繼夜,用堅硬的木板,長約三四英尺,寬約一英尺,作爲撐持地洞建材。明眼的人知道這是地道戰。
日本失敗在即,想孤注一擲,使新加坡成爲一片焦土。海南山何其不幸,又將成爲下一輪的戰場。
挖掘工程進行約半年,直到7月間才突然休工。爲什麽?令人費解。戰後1950年有機會看到影片《硫磺島浴血戰》(Sands of Iwo Jima),才知道這是可怕的焦土戰,各地洞不相連貫,可各自爲戰,狙擊敵人,與地洞共存亡。
兩顆原子彈落在廣島和長崎,逼使日本在1945年8月15日投降,阻斷這場可能在海南山發生焦土戰的大災難。
作者:李成忠
一只愛生活、文藝範的小魚尾獅帶你了解新加坡原汁原味的風土人情領略小島深處那些鮮爲人知的文化魅力~ 新加坡《聯合早報》旗下産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