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須承認,看公號文章很少有能精神一振的了,前同事肖渾寫的這篇《羅振宇爲什麽討人厭》就是令我精神爲之一振的文章,忍不住和大家分享。經常看到類似這樣的貼子:兩個選擇,一是在有母愛(在溫暖的普通家庭長大),二是生來富豪但沒有母親和任何家庭溫暖,你願意選哪種。
吃驚的是,選後者的居多,而且越來越多,錢=一切,已經成爲主流價值觀。每次看到這種調查,我都覺得自己變成了許知遠,做九斤老太之歎:這個社會的“羅振宇”越來越多了。
以下是正文。
我忍羅振宇已經很久了。
2017年《奇葩說》第四季羅振宇就當過一整季的導師,當時我就不喜歡他,他說的話我總是聽不進去,但是作爲一個理性又善良的人,我還會反省一下是不是自己有偏見,也許只因爲他是商人,因爲他是中年直男,因爲知識付費被汙名化,因爲他長相不討喜,總之,也許是因爲種種外在的標簽,才讓我不喜歡他。既然他那麽受歡迎,總是有些優點的吧,可能只是不對我的胃口罷了。
到了第六季《奇葩說》,羅振宇再次坐上了導師席,到現在大半季都過去了,我終于可以肯定地說一句:羅振宇很討厭,而且和那些外在標簽根本沒有關系,純粹是這個人本身討厭。
這一季他的所作所爲槽點實在太多,給我的總體觀感就是,這個人目的性太強,爲了目的可以不擇手段,不顧及別人感受。
就挑幾件印象深的事講吧。
第二期選手1V1對陣,導師展開搶人大戰,其中一場對陣雙方是黃執中和雷哥。
羅振宇這個舉動再明確不過了,就是認定了黃執中會贏,所以搶先把杠給他,這樣就可以最大限度爭取黃執中進入自己隊伍。但是這麽做會讓對陣雙方都不舒服吧:黃執中被情感綁架,還要承受更大的壓力,絕不能輸;而雷哥作爲新人得不到鼓勵也就罷了,還要遭受這麽無情的打擊,相當于直接告訴他“你不行”。
羅振宇這真是就差把“勢利眼”貼自己腦門上了,馬東也直接說他雞賊。
但這場辯論結果很意外,雷哥竟然高水平發揮,贏了黃執中!
大概是因爲他不被看好所以激起了鬥志,而黃執中壓力又太大吧。羅振宇這是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只能苦笑。
盡管後來羅振宇又靠著各種綁架遊說爭取到了黃執中進入自己隊伍,又打一巴掌揉三揉得到雷哥諒解把他也拉到了隊伍裏,但僅憑上述這件事,已經能看清羅振宇是個什麽人。
上面這件事還僅僅是雞賊而已,羅振宇還有一件做得更不妥當的事,就是把“在下不服卡”送給許吉如。
許吉如是薛兆豐戰隊的隊長,因爲表現不好面臨淘汰,而羅振宇手上有張“在下不服卡”,這張卡是導師面臨自己隊伍的成員被淘汰時撈人用的,非常重要,結果羅振宇高風亮節把它給了別的隊。
可這一舉動真的稱得上是高風亮節舍己救人嗎?了解羅振宇和薛兆豐關系的人都知道,薛兆豐是羅振宇公司旗下的重要合作夥伴,他的經濟學課程幫羅振宇掙了幾千萬。羅振宇送這張卡,相當于關系維護,送個人情,以後薛兆豐就會更積極地爲他賣命。而代價就是,羅振宇自己隊伍的辯手,失去了一次複活的機會。
得知羅振宇要送卡的那一刻,羅振宇戰隊隊員都歎氣的歎氣,黑臉的黑臉。
這太容易讓人想到生活中常見的一類老板了:在外面盡說漂亮話,擺出一副自我犧牲的精神和風度,到頭來其實是誰在犧牲呢?是他手下的員工。什麽叫“我相信我的隊員會支持我的”,你做決定之前跟你隊員商量過嗎?
但這一招表面上看很精,實際上還是臭棋,因爲許吉如最終還是沒有被救活,她的狀態實在太糟,在複活賽裏還是被蔡康永戰隊的胡老師比下去了,離開了節目。
在黃執中和許吉如身上兩次都賭輸了,這簡直又印證了羅振宇之前在商業預言領域的打臉史:他說哪家公司會成功,那家公司馬上就會崩盤。
羅振宇這兩次弄巧成拙,還給人一個很不好的觀感,就是感覺他很會鑽空子,破壞規則。不管是在辯論開始前給選手送杠,還是把自己的卡送給別家,這在比賽規則裏都是沒有寫的,他可能覺得既然沒有限制那就可以做,但這些舉動在實質上都是破壞公平競爭的。
蔡康永就很機警地表達了這一點。在羅振宇把卡送給許吉如時,蔡康永當即舉手表示抗議。
因爲那場比賽蔡康永戰隊已經贏了,已經安全了,現在憑什麽要因爲你們搞裙帶關系而平白讓我們隊員多賽一次,多經受一次風險?
馬東在《奇葩說》裏面一向都不是負責的話事人,總是看熱鬧不嫌事大,還總說《奇葩說》的規則就是沒有規則,這次當然也沒有理會蔡康永的抗議,明明羅振宇破壞了規則,卻說那是“此刻的規定”,意思就是規則隨時可以改。
這一幕簡直是社會上很多現象的折射:遵守規則的人總是平白無故被坑,投機取巧的人卻能輕松逃脫制裁。
羅振宇在本季《奇葩說》裏流傳最廣也是被罵得最多的一段話,是關于“面對996要不要辭職”那期,他那副黑心商人的嘴臉,無比典型又生動,尤其是那句“這就是我們這一代人的命,別爭了”,單刀直路,就是要讓被壓迫被剝削的勞動者屈服于命運不要反抗。
經此一役,羅振宇成功成爲黑心資本家代言人,以至于馬雲的“996是福報”相比之下都顯得非常委婉可親了。
除了這一段,還有很多地方可以看出羅振宇是如何壓迫員工的,比如他在比賽准備階段給隊員打雞血,說生命有限不能浪費不准休息全都要用于工作。
而他眼裏努力工作的方式,竟然是讓隊員把辯論詞手抄一百遍,這樣才能記牢。
當時我還以爲這是羅振宇在開玩笑吧,《奇葩說》辯手都是高智商人才哎,怎麽可能會用這麽低級的手段?
後來更多了解羅振宇之後我才發現,原來他真的覺得這是好辦法。他以前在自己的節目裏就說過,他當年准備高考,就是在一個暑假之內把政治曆史地理的教材整個手抄了5遍,並因此而取得了不錯的成績。
你看他這個得意洋洋的表情,把自己當機器還當出優越感來了。
可我怎麽只看出教育制度的失敗呢?難道我們培養的是只會機械勞動的人才嗎?就不需要自我創造了嗎?這種機械行爲應付高考也就罷了,現在你都是新媒體行業領袖了,竟然還在宣揚腐朽不堪的這一套。你不知道《奇葩說》是一檔以創新觀點爲核心價值的節目嗎?
羅振宇不但對外宣揚那種機械化重複性的努力,自己也一直都是這麽做的。比如前些年,他每天早上都要給用戶發送一條60秒的語音,一秒都不能少,一年365天每天雷打不動。
《十三邀》第一期的采訪對象就是羅振宇,當時羅振宇對許知遠也是得意洋洋地宣稱,這個每天60秒語音是很難的,爲了掌握好時間,他一天可能要連續錄好幾十次。
他還說這種日複一日的自虐行爲,就是所謂的“工匠精神”。我聽完這話滿腦子問號,60秒語音一秒不多一秒不少,這到底有毛意義啊?誰會追求這麽無聊的標准啊?那我寫文章追求每篇三千字,一字不多一字不少,多一個字一定要刪掉,是不是也可以給我一個敬業的牌匾了?
羅振宇還有很多引以爲豪的機械化行爲,比如他每天至少要看完2本書,最多時一天可以看10本。馬東在《奇葩說》裏也剛剛感歎過羅振宇看書速度之快。
我真的很少看到這麽宣傳自己的讀書人,強調的全是一串數字:抄書抄多少遍,一天看多少本,一段話說多長時間……追求的是更多更快更高更強,這是把讀書當成了奧林匹克,還是胸口碎大石之類的雜技啊?
說白了,羅振宇終究還是商人,讀書只是獲取商業利益的手段。只有商人,才那麽在乎數字。
而且我不相信羅振宇之所以成功,僅僅是因爲他所說的那種機械重複性勞動,甚至都不僅僅是因爲讀書。商業成功,當然更多靠的是背後的商業運作,但那些細節他一定不會透露。在公衆前面,他只會說成功要靠讀書,靠大量地機械性地獲取知識,這麽說當然是爲了賣他的網絡課程,而且這樣也給自己留了後路,萬一讀者找過來說你的課買了也沒卵用,他可以輕悠悠回一句:因爲你沒我努力。
但總體而言,羅振宇還是個坦誠的人。他從不掩飾自己的商人屬性,也不掩飾自己的野心。他是我知道的第二個能自如穿梭在商人和讀書人這兩重身份之間的人,第一個是郭敬明。
羅振宇比郭敬明還要赤裸,還要直白。他在《十三邀》裏對許知遠說的一些話,坦誠得讓我吃驚。比如許知遠問他:你關心這個時代的精神狀況嗎?
羅振宇對這個傳統知識分子式的問題表現得很不耐煩,請注意微表情:
他都沒等許知遠把問題問完,立刻就回答:我不關心。
他還用了老家安徽方言裏的一個詞:“跑反”,說這是一個跑反的時代。
所謂“跑反”,就是抗戰時日本兵打到村子裏來,村民爲了活命四散而逃。
“一個浪頭過來了,誰也別管別人,管自己。成爲跑得最快的那個。”
坦誠到這個程度,我甚至都沒法批判他,因爲我知道,一定還有很多讀書人其實心裏是這麽想的,只是不敢這麽說而已。
讀書人中出現“精致的利己主義者”,已經讓一些老派學者痛心疾首了,不知道他們面對羅振宇這種“粗俗的利己主義”,極度現實的讀書人,會如何。
羅振宇的安徽老家還有一句話:“劫就劫皇綱,嫖就嫖娘娘”,也總被他理直氣壯地拿來說笑,這就是他的理想,要幹事就幹一票大的。
這句話是真的被貼在了辦公室裏哦,《十三邀》這個鏡頭被我捕捉到了——他們辦公室又叫“嫖娘娘指揮部”:
羅振宇還有很多槽點我沒細說,比如在節目現場氣急敗壞駁斥“知識付費”的說法,卻不管這個說法明明是他們這夥人自己炒起來的;
比如頻頻打斷節目,用很不高明的手法很生硬地給自己公司打廣告;
比如在辯論和演講中喜歡生造概念,明明是很簡單的誰都知道的常識,一旦套上一個新的概念,就顯得很唬人,比如“社交貨幣”“結網能力”等等。
這些我都不想吐槽了。千言萬語,都不如蔡康永怼羅振宇的這段話來得犀利精准:
我不想吐槽還因爲,我忽然覺得,羅振宇本身其實也沒有多大問題。一個人他有野心、想成功、自虐、虐別人、雞賊、算計,這樣討厭是討厭了點,可是好像也沒有大錯。
真正的問題是,他竟然真的成功了,他有那麽多信衆,發自內心地追隨他、喜歡他、崇拜他、給錢他。是大衆選擇了他,而不是他選擇了大衆啊。
他之所以能坦然說出那些過去的讀書人打死也不敢說的話,就是因爲,在大衆眼裏,那些話都是很自然的,很合理的,讀書就是爲了功利,成功就是人生的唯一目標,爲了成功就是可以不擇手段,不然還能怎樣呢?
他越是那麽說,信衆就越狂熱。他說出了大家心底的話。
時代真的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