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翡翠山普遍被認爲是土生華人所開發的住宅區,然而早期這裏曾經是歐洲人的莊園,他們蓋房子辟果園。
到了20世紀初,富裕的海峽華人陸續到來,又給翡翠山增添了不少傳奇。翻開翡翠山的前世今生,讀懂新加坡的半部開埠史。
烏節路一轉角就曲徑通幽,算是鬧市中的一處桃花源。
車水馬龍的烏節路兩側高樓林立,從摩登商場到豪華酒店個個比天高,時尚和現代的氣息撲面而來。然而就在這條繁花似錦的商業街近東側,只須向北轉個彎,便可曲徑通幽,有如闖入時間靜止的世外桃源。深巷兩側成排的舊店屋鱗次栉比,紅頂青瓦,綠樹成蔭的庭院樓閣宛如一幅色彩斑斓的水彩畫,別有一番大隱于市的情調。
這裏便是翡翠山(Emerald Hill),幾乎保留了她誕生時的原貌,在歲月中靜好,爲今人留下一片慢步的淨土。
中式房檐搭配歐式柱雕也是南洋房屋的外觀特點之一。
翡翠山普遍被認爲是土生華人所開發的住宅區,這或許與市區重建局于1985年將翡翠山整修翻新後命名爲土生坊有關。然而,據新加坡國立大學建築學院前講師、建築師李急麟考證,1930年代這裏曾開發落成112處房産,其中54棟由當時發達的潮州籍商人興建,僅有5棟爲土生華人所建,不過入住的土生華人家族則近四成。
彼時正值世界格局風起雲湧之際,大量新移民湧入市井商海沉浮,首批留洋的海峽華人精英則奔于社會改革。這當中不少英豪就選擇在翡翠山置産安家,包括甘蜜大王、義安公司創辦人佘有進的家族;社會活動家林文慶醫生;潮籍布商王邦傑;銀行家蕭保齡;大律師林坤德;還有中國著名畫家司徒喬等。可以說,翻開翡翠山的前世今生,便讀懂了新加坡的半部開埠史。
故事還要從一片荒山之上的豆蔻莊園說起。
或得名于愛爾蘭島
新加坡自開埠以來,便有不少歐洲人在今烏節路一帶發展種植莊園。除“Orchard”意爲果園外,由今伊麗莎白醫院附近的路名如Nutmeg Rd(納麥路,意爲豆蔻)Jln Lada Puteh(惹蘭拉達布爹,意爲白胡椒)也可一窺當時的風光。
1837年,郵政局文員威廉·卡佩芝(William Cuppage)租得一片占地13.2公頃的荒地,成爲此處第一個法定擁有者,並大量種植當時在歐洲走俏的豆蔻。家族發源于愛爾蘭島的卡佩芝將此處命名爲翡翠山,一是紀念別稱“翡翠島”(Emerald Isle)的故鄉,也爲有別于當時在烏節路一帶頗具勢力的蘇格蘭人社群。
卡佩芝在1840年代初擢升爲郵政局長,隨後他在翡翠山建了Erin Lodge和Fern Cottage兩處住宅。雖然他的豆蔻生意在1860年代因一場植物流行病蒙受巨額虧損,土地和房屋還是得以由三個女兒繼承。
1875年,卡佩芝的二女婿、荷蘭裔大律師埃德溫·谷(Edwin R. Koek)把豆蔻園改造成果園,又蓋了一棟叫Claregrove的屋子,企圖使莊園事業東山再起。不過他很快就破産了,翡翠山的房地産在1892年賣給英國醫生羅威(Dr. Thomas I. Rowell),又在1900年轉售給佘有進之孫佘應傑和Seah Boon Kang(據李急麟考證,兩人或無血緣關系)。
值得一提的是,谷氏曾是本地首屆律師公會的成員,如今烏節商業中心(Orchard Plaza)所在的谷路(Koek Rd)便通向他的私宅Claregrove。羅威曾在1876年至1890年任殖民政府的首席民政醫務官,現于小印度附近的羅威路(Rowell Rd)便是以他命名。
1901年,佘應傑把翡翠山劃爲38塊地皮分開出售,購地者大多是手頭寬裕的海峽華人,其中就包括首位華人英女王獎學金得主、廈門大學第二任校長林文慶和佘應傑的叔叔、佘有進四子佘柏城等。
市區重建局規定翡翠山的房屋必須作爲私人住宅且不可擅自改變外觀。圖中這一排屋子曾屬于潮商劉坤意。
巨賈雲集的高尚住宅區
至1925年,莊園的遺迹已經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緊緊相連具有南洋風格的排屋建築。這些百年老屋至今仍氣派非凡,色彩熱烈並相輝映。牆壁上的貼磚多屬新藝術風的花卉設計,保留著土生華人的原汁原味;每戶多有兩扇護欄式矮木門(Pintu Pagar),這也是南洋屋的特征之一,在大門敞開時,依然保有隱私。
如今站在烏節路面向翡翠山,左邊(西側)爲單數屋,右邊(東側)則是雙數。隨著腳步的深入,越來越多的曆史人物揭開時代的面紗,向我們走來。
翡翠山的傳奇人物
首先是靠近烏節路的較低地帶和西側一片土地,其地主正是大名鼎鼎的林文慶。當時林家的住址爲翡翠山2號,也就是谷氏的故居Claregrove。在這棟房屋裏也誕生了另一位傳奇人物,林文慶之孫林國安。
林國安18歲時追隨祖父的足迹獲得英女王獎學金,後成爲醫生,他專長細菌學並曾出任加坡大學的醫學系主任。此外,他還被稱爲“亞洲國際象棋之父”,一生致力于在新加坡及亞洲普及推廣國際象棋,曾在瑞士擔任國際棋聯秘書長六年。
1926年,新加坡女子學校(時稱新嘉坡中國女學堂)從美芝路(Beach Rd)遷址至翡翠山時,林文慶作爲學校創辦人之一,把這片土地捐出作爲校園,包括自家住宅。有趣的是,當時翡翠山街坊裏的幾名男生,也曾是新加坡女子學校的校友。
如今最靠近烏節路的翡翠山2號是包含酒吧、珠寶店等商鋪的“土生坊”(Peranakan Place),對面則是新加坡旅遊局的訪客中心。
曾居翡翠山37號的富商孔天相一生極富傳奇性,既是紳商、革命志士,也是傳教士。他是孔子第72代後人,1876年生于馬六甲,曾在新加坡英華學校接受教育。
1910年,中國反清浪潮洶湧,孔天相只身前往上海投身革命,在陳其美麾下擔任騎兵官。武昌起義成功後,孫中山成立中華民國臨時政府,由于缺欠經費,孔天相獲委南洋募饷隊隊長一職南來籌款。
然而在新加坡,他與會計意見相左,從此對政治意興闌珊,決意發展自己的事業。因其眼光獨到且長袖善舞,通過投資房地産、開發礦業,很快就成爲事業有成的商人。孔天相後來投身影業,在丹戎巴葛開設金華戲院。晚年的他熱衷于基督教,金華戲院後改爲現今的花菲衛理教堂。
值得一提的是,其弟孔天增曾任袁世凱的秘書及總統圖書館館長。同時期在北洋政府領導防疫工作的伍連德1922年從中國歸來,途經新加坡時發表關于滿洲鼠疫的醫學演講,就住在翡翠山37號,也就是其襟兄林文慶的舊寓所。孔天相1921年將這處房産買下,並在1925年轉讓給新加坡女子學校作爲校址。
兩扇護欄式矮木門可在大門敞開時保有隱私。
潮商在翡翠山
新加坡中華商務總會(今中華總商會的前稱)和新加坡布行商務局的發起人之一,王邦傑生于中國潮州。因自幼家貧沒讀過幾年書,16歲只身南來打拼,通過自身的奮鬥打出一份家業。除了經營怡興布店,創辦瑞興洋雜店,他也參與發起新加坡亞洲保險有限公司。
此外,他熱心社會公益和教育等事業。參與組織振武善社,推動華僑戒鴉片,也致力辦學,是端蒙學校的發起人。翡翠山38至52號是他的房地産,本人住在翡翠山44號直至終老。
翡翠山44號曾是潮籍布商王邦傑的故居。
另有潮籍商人劉坤意于1924年自建翡翠山53至85號的房産。劉坤意曾是新加坡中華商務總會董事成員,與其兄劉長意共同繼承父親劉阿日的貿易生意,在全島經營多處商號。劉坤意之子劉炳先之後涉足橡膠種植、銀行業和戲院,也曾任潮州八邑會館早期的董事、財政。劉炳先娶佘柏城之女爲妻,1938年病逝于翡翠山73號。
藝術家在翡翠山
劇作家官星波1983年以翡翠山爲背景創作了英語戲劇《娘惹艾美麗》(Emily of Emerald Hill,又名《翡翠山的艾美麗》),講述一名性格倔強,命運坎坷的娘惹如何在傳統土生華人家庭中立足。此劇被公認是東南亞戲劇史上重演次數和登台國家最多的單人劇。這部劇的靈感源于官星波的童年記憶。
官星波娘家姓林,是林國安的女兒,林文慶的曾孫女。她1944年出生于英國愛丁堡,雖然當時父親的故宅翡翠山2號已經成爲校區,她的童年是在外婆家、也就是不遠處的117號度過。記憶中外婆的形象正是艾美麗這個角色的生活原型。然而與劇中那個小娘惹的悲慘出身不同的是,官星波的外婆陳寶麗是家境顯赫的富家千金,其曾祖父是著名僑領陳金鍾,也就是大慈善家陳笃生的長子。外祖父則是華僑銀行的前身之一、和豐銀行的主要創辦人蕭保齡。從父親的出生地到外婆的老宅,官星波和翡翠山有著難以割舍的聯系,甚至貫穿了整條山路。
然而就在我們接近翡翠山的尾端時,又突然想起一名落荒的畫家也曾在此隱遁過:1937年中國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後,畫家司徒喬輾轉流離至南洋。正是在這裏,他創作了與徐悲鴻名作同名的《放下你的鞭子》。
司徒喬太太馮伊湄曾撰回憶錄《司徒喬:未完成的畫》,其中一段說到1940-41年畫家在獅城的寓所兼畫室:“(這)房子的確好,廊外幾棵‘非洲火焰’正怒放著火紅的花簇,滿月的銀光瀉了一地。”然而她卻沒有透露畫室所在的地址。
好在前媒體工作者章星虹通過其他線索找到當時的街道譯名“庵峇禧律”,並通過廣府音韻推論出司徒喬落腳之處正是翡翠山。果不其然,隨後她在當年的英文報紙上找到畫家本人刊登的一則英文小廣告:“華裔肖像畫家及壁畫家司徒喬……在翡翠山129號開設美術班,學額有限。”得以佐證。
如今巷尾的角頭屋是127號,129號已不見蹤影,提醒著我們物換星移的現實;回頭望向烏節路林立的高樓,不禁有幾分恍如隔世之感。
文:張鶴楊圖:蔡家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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