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嘉年
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統計,全球各國爲抵抗冠病沖擊撥出的財政資源截至6月份已上看11萬億美元(約15萬億新元),並且持續攀升。全球整體國債與經濟比率今年料飙升逾18個百分點,遠超2009年全球金融危機時的10個百分點。
債台高築是抗疫的“必要之惡”?債留子孫會種下哪些惡果?
《悉看大勢》專題系列剖析全球財經格局、商業及科技趨勢,爲你探悉因果,瞻望未來。本期探討冠病造成全球國債大增的風險。
冠病疫情席卷全球,確診和死亡病例與日俱增。同時,另一組驚人數字正悄然攀升。
世界各國大肆舉債,以推出大規模財政配套抵抗疫情,扶持民生。經濟萎縮,債務卻高漲,導致各國的國債與國內生産總值比率(debt to GDP ratio)加速惡化。
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37個成員國的政府債務,今年預計激增逾12%至52.7萬億美元,國債比率則預計大增13.4個百分點至86%,創2007年以來最大年度增幅。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更估計,全球的國債比率今年將從83%暴漲至超過101%。
早在5月份,聯合國就發出警告,如果國際社會不積極提供更大規模的償債優惠(debt relief),許多發展中國家,包括最不發達國家(LDCs)將被疫情拖垮,陷入漫長的債務泥沼。
中低收入國家缺資源抗疫情
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斯蒂格利茨(Joseph Stiglitz)和聯合國全球經濟觀察部主管拉希德(Hamid Rashid)7月底在國際評論網站Project Syndicate撰文指出,全球超過100個中低收入國家的政府應對冠病經濟沖擊之余,今年內仍須償付多達1300億美元的債款。
他們預見,冠病的經濟沖擊導致各國財政收入大減,許多國家將被迫違約,一些將被迫用有限的資源來償債,轉而削減人民亟需的公共衛生及社會開支。另一方面,由于全球央行大舉注入流動性,也讓一些國家更易繼續舉債,最終造成更巨大的“債留子孫”惡果,影響未來的經濟增長。
華僑銀行(OCBC)大中華區研究主管謝棟銘向《聯合早報》指出,債務的本質就是借子孫的錢來支持當前的消費。危機當頭,這種時間換空間的方式也是萬不得已,但可能産生的後果影響會很深遠。
他說:“冠病疫情是窮人的危機,債務可能會加劇各國貧富差距,而貧富差距的擴大可能更會加劇債務的不可持續。”
歐洲工商管理學院(INSEAD)經濟學教授普山·杜德(Pushan Dutt)則認爲,在探討國債風險時,重點更在于國債比率當中經濟産值的變動。
他說:“債務難以持續,是因爲經濟崩盤,而非債務上揚,所以當前最刻不容緩的風險仍是冠病疫情導致各國經濟崩盤,複蘇緩慢。”
杜德建議國際社會推動建立一個機制,由IMF和世界銀行率領其他機構來協調償債優惠計劃,協助債台高築、缺乏財政空間,又無法在國際債市融資的最不發達國家應對當前挑戰。
事實上,今年以來,二十國集團(G20)幾個成員國及IMF已暫停向進行雙邊貸款的多個發展中借貸國收取今年須償還的債款,以把有限的資源用于抵抗疫情。它們也呼籲私人界債主參與協助緩解貧窮國家的償債情況。
但據斯蒂格利茨和拉希德觀察,私人界債主至今意願不大。這意味著G20政府及IMF所提供的償債優惠,將不會讓借貸國的人民受惠,好處將流向私人界債主。國際社會對于提供貧窮國家償債優惠的各種提議不獲支持,理由總是“這些提議將摧毀國際資本市場”。
他們語重心長地說:“當前冠病大流行,世人應當優先關注發展中國家人民的福祉,而非國際資本市場的運作。”
債務貨幣化或影響金融穩定
過去半年,全球央行大舉放寬銀根,爲財政措施提供銀彈,也穩定了金融市場。果斷的政策回應廣受投資者認可,但當前形勢卻也讓謝棟銘同時感到擔憂。
謝棟銘說:“全球貨幣寬松導致的資本流入可能會給很多發展中國家,包括亞洲國家帶來錯覺,從而誤判財政政策。目前全球都出現了債務貨幣化的問題,即央行在二級市場甚至一級市場上直接買入國債。一些發展中國家也走上了這條路,譬如印度尼西亞。”
據彭博社統計,全球投資者今年來已淨賣出印尼主權債券超過70億美元,在亞洲新興市場僅次于印度,但印尼央行卻同時進場大舉吸購逾200億美元國債。期間,印尼盾兌美元貶值3.6%,但10年期國債收益率卻反而下滑逾50個基點,彙市與債市走勢明顯脫鈎。
謝棟銘指出,債務貨幣化在長期會影響一個國家的彙率穩定,進而可能影響金融穩定。但由于目前全球流動性泛濫,暫時掩蓋了債務貨幣化可能帶來的沖擊。如果處理不好,未來一旦資金反轉,可能會出現更大的危機。
惠譽(Fitch)主權評級高級董事舒瓦茨(Stephen Schwartz)對多數東南亞國家的主權債務評級給予“平穩展望”。但其中一個例外是給予A-評級的馬來西亞“負面展望”,國債比率相對高,今年預計會從65%上揚至73%。
馬國國會剛于上周一通過抗疫法案,撥出450億令吉(約147億新元)振興經濟。
舒瓦茨說:“馬國在疫情消退後能否逆轉公共債務的上揚,是它能否抑制金融風險的關鍵。”
美元有地位 美國抗疫舉債無上限
美國是冠病大流行中最大的受災國,確診和死亡病例都高居全球首位。
美國經濟在第二季疫情全面暴發後環比重挫32.9%,失業率截至6月底攀升至11%。作爲世界第一大經濟體,美國能否複蘇攸關全球前景。
至今,美國國會已先後通過四個法案,推出總額近3萬億美元的財政刺激配套扶持民生經濟。即便如此,根據美國全國商業經濟協會本周發布的最新調查,40%的受訪經濟師仍認爲目前的財政措施並不足以應對經濟衰退,美國今年極有可能出現雙谷經濟衰退(double-dip recession)。
截至6月底,美國聯邦政府債務已比去年激增逾14%,達到26兆美元。IMF估計美國國債比率今年將暴增32.7個百分點至141%。惠譽因此在7月份將美國的AAA主權信貸評級調至“負面展望”。
多年來,美國國內輿論對國債居高不下一直爭議不休。但如今,認爲應減少債務或赤字的經濟師只有2%,多達56%認爲不應在危機時刻顧慮財政赤字。
杜德認爲,對于能完全掌控自身貨幣、借貸成本幾近零的國家如美國、英國和日本,在危機當下推出巨額財政支援“無須多加考慮”(no brainer),絕不可重蹈全球金融危機時期,一些國家過度著重債務可持續性而采取財政節約的政策,致使經濟複蘇緩慢、工資停滯,以及就業市場困頓。
他說:“當股市直沖上天,普通老百姓卻爲工作和收入而掙紮,勢必將造成巨大政治動蕩,恐怕連資本主義的根基都會被撼動。”
美國之所以能幾乎無限度舉債,主要仰賴美元長期維持著世界儲備貨幣地位。
然而,中美兩大國關系近期緊繃,美國總統特朗普7月份簽署《香港自治法》,作爲對中國實施香港國安法的回應。美國國內出現切斷中國或香港進入美元結算市場的渠道,讓中美金融脫鈎的主張,更再度激起中國國內加快人民幣國際化進程、擺脫“美元霸權”的呼聲。中美金融戰似乎一觸即發,美元和人民幣國際地位的相對漲落也受到關注。
對此,惠譽主權評級主管麥克名(James McCormack)向《聯合早報》指出,美元作爲世界儲備貨幣的地位短期內不受威脅,雖然一些國家顯露要削弱美元地位的意願,但並未造成實際變動。不過在中長期,美元被取代的概率就大得多,並非完全無法想象。
他說:“這一天會否到來,取決于有沒有替代貨幣崛起。由于中國經濟的體量及預期的持續增長,人民幣經常被列舉爲可替代美元的貨幣。在目前,中國的貨幣和資本市場未充分發展,跟全球融合的程度也未至可取代美元的地步。”
杜德則認爲人民幣在中期內也難以逼近美元地位。
他說:“中國若要成爲嚴肅的替代者,還必須推行許多金融改革。而且在地緣政治上,中國所面對的不信任和猜疑日益上升,缺乏國際互信將對人民幣崛起成爲儲備貨幣帶來限制。”
中國債務大增 但仍有貨幣調控空間
中國武漢是全球首個暴發冠病疫情的城市。隨之而來的全國性強力封鎖措施,致使中國經濟首當其沖,在第一季同比下挫6.8%。不過,出重手抗疫迅速收得成效,隨著經濟重啓,在第二季即恢複增長3.2%。
據IMF統計,中國政府至今推出約4.6萬億人民幣(約9100億新元)的財政措施,涵蓋遏止疫情及醫療器具的增補開支、移工的失業保險金及補助金、稅務減免及公共項目投資等。IMF估計中國國債比率今年將上漲12.1個百分點至64.1%。
惠譽主權評級高級董事費安德(Andrew Fennell)指出,相對于央行貨幣政策至今謹慎的回應,中國政府采取了高度擴張性的財政政策來緩沖經濟所遭遇的沖擊。
他估計中國今年的財政赤字將上升超過一倍,達到經濟産值的11%。這將導致中國國債比率顯著上揚,但跟全球其他享有A評級的國家一致。
謝棟銘坦言,各國解決當前危機的解藥,同時也是造成未來下一個危機的配方,似乎沒有其他更好的方法,但這也是他對中國前景反而比較樂觀的原因。
他指出,雖然中國債務問題相當嚴重,但是中國政府對這次危機的處理也比較沉穩,沒有出現類似2008年時的過度刺激。中國也是少數幾個依然還有傳統貨幣政策空間的主要經濟體之一。
他說:“全世界如今處在選醜比賽中,而不是選美比賽。中國問題雖然不少,但是相對很多其他國家,還是有比較優勢。這也可能成爲未來吸引外資流入的主要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