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新加坡的“實踐劇場”,其前身是已故戲劇大師郭寶崑創立的“新加坡表演藝術學院”,曆史已有半個多世紀之久,而實踐劇場旗下的“實踐實驗室”卻是2013年才成立的新生力量。今年“上海當代藝術節”(Asian Contemporary Theatre,簡稱ACT)新加坡展演板塊的首部劇目《從頭開始》,就來自這支實驗性頗強的戲劇團隊。
和傳統劇場作品不同的是,《從頭開始》對演員聲台形表上的基本功並無硬性要求,全劇也沒有唱歌跳舞、變魔術、玩雜耍等一類刺激感官的炫技表演,最大的看點,就是演員分享的故事素材以及演員本身。
實踐實驗室在完成演員的招募之後,會有個長達一年的演員訓練,除了一些基本的舞台訓練以外,還有大量實驗性的工作坊活動,要求演員們充分調動所有的經曆和記憶,從而思考自己身份的源頭。
《從頭開始》就像是這個訓練的彙報演出,五名演員每人各演繹一段獨幕劇,涉及的話題有同輩壓力、身份危機、原生家庭關系等等。演繹或略有誇張,可是絕大多數時,演員在台上就是他們自己,而並非在飾演某個角色。
吳敏寶
第一段《我全部都相信》中,女演員吳敏寶回憶了一些支離破碎的、有關被孤立的情感記憶。在她19歲時,初戀男友去了台灣讀書,獨自留在故鄉的她選擇退學,擺起了一個賣湯的攤子,希望有朝一日能存夠錢去台灣找男友,擺攤的過程中又喚起了一段小時候被同窗霸淩的經曆,處于弱勢的她想到了用“下降頭”的迷信方式報複對方,這種仇恨的情緒一直在她心裏埋藏了很多年遲遲未能散去。
黃益民
男演員黃益民則在第二段裏分享了他性別錯位的童年,以及中學時期在男校和副班長一段暧昧的同性情誼。他從自己還沒出生的時候開始追溯:母親想要生女孩,可是在生了他之後,爲了彌補自己沒有女兒的心理缺憾,便把他當成女兒裝扮、培養,爲此他受盡同齡人的嘲笑,說他“娘娘腔”、“不像個男人”。
事情在他進了男校讀中學後發生轉折,副班長是個有風度、腳踏實地的男生,並且和他以往遇到的男生不同的是,副班長很尊重他。盡管兩人互有好感,可這段感情依舊無疾而終。故事以副班長結婚作爲結尾,而當他得知對方的婚訊後,也由衷送上了祝福。
和充滿舞台調度、借用一堆道具輔助表演的第一段不同,第二段裏,赤裸著上半身的黃益民由始至終都站在燈光下一動不動地用充滿新加坡口音的英語完成獨白。他發達的肌肉、四溢的汗水在燈光的照耀下更加清晰可見。這是演員對性別錯位的一次反叛,是他對自身男性身份的公開表態。
洪節華
而第三段表演中,畢業于香港演藝學院的女演員洪節華則用國語、粵語、英語等多種語言分飾了多個角色,講述一個憎恨父親的小女孩,如何在心理醫生的幫助下尋找潛意識裏的負能量根源,可最終她依舊無法與自己的父親和解;
張文揚
第四段裏,男演員張文揚則隨機選取了幾段他在不同年齡段裏愛與性的經曆,劇名的《G.F.E》是Girlfriend Experience的意思,演員大膽地分享了他在紅燈區尋花問柳的經曆,並且與他交歡的風塵女子如何對他的愛情觀發生潛移默化的影響。表演一開始,他坐在一張長凳上對著面前的觀衆傾訴,可是當對風月話題的討論逐漸深入後,他轉過身背對著觀衆,仿佛訴說著一些見不得光的難言之隱。
李阡語
最後一段登台的女演員李阡語是幾位演員中最年輕的,她的獨白則僅僅圍繞著“表演”這件事情本身。坐在桌前的她,面帶幾分羞怯,手裏拿著一個iPad,眼神不斷在iPad與觀衆之間來回遊走。從她的獨白中我們知道,她擔心自己講述的故事張力不夠、擔心自己記憶力太差記不住台詞,這都是一名新人演員對于自己演技不自信的擔憂,所以她要借助iPad裏的劇本和搜索引擎才能支撐完整台演出。可即便如此,她表演時還是選擇對觀衆坦誠以待。
《從頭開始》最初的版本中有十一位演員參加了演出,而這次上海演出的版本篇幅有所刪減只有五個片段。它是實踐實驗室的演員們對于自己的一次身份追溯、尋根之旅。這五個片段和五名演員一樣,是純個體化的、獨立于彼此的,觀衆無法指望能在這五個片段中,見微知著地窺見新加坡華裔戲劇人的整體面貌,最多只能將它們視作了解演員本人的素材。
而創作者從自身出發尋找素材的創作方法並非局限在表演領域中,寫作領域也常常用到這個方法。寫人物、演人物實際上就是追溯某種情感的源頭,愛戀也好仇恨也罷,並通過事件外化地表現出來。正所謂一樣的情感不一樣的事件,這在創作中屬于基礎訓練,可是對塑造真實可信的角色卻很有幫助。
而工作坊的方式則爲不同的創作者提供交流的平台,每個人除了讓別人看到自己的人物素材以外,還能看到別人的創作,這又有效避免創作者在自己的小空間裏自說自話。
觀衆們在劇場裏觀看演員們的演出時,也可以試著感同身受地去體會一下,當演員們打破僞裝從記憶深處挖掘出最私密的情感、最令人發指的細節來重新認識自己的過程中,曾經曆盡了多少不爲人知的苦痛和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