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有哪些因素影響到富士康海外建廠計劃,使其在海外轉了一圈,又不得不將業務重心放回中國?
(全文共3500字,完全閱讀需5分鍾)
作爲世界代工巨頭、蘋果公司的主要合作夥伴,富士康的一舉一動足以牽動各界神經。2020年1月7日,印度馬哈拉施特拉邦工業部長蘇巴什.德賽稱,與富士康合作建立電子産品制造工廠的50億美元計劃已經取消。
這不是富士康第一次海外建廠受挫。
早在2015年,富士康就關閉了在印度欽奈德分廠,遣散1306名工人。同年,終止在印尼的10億美元投資計劃,2017年裁員並降低巴西分廠産能,2019年,美國威斯康星州的項目也傳出停擺消息。
從初步的統計看,富士康停擺的海外工廠基本承接的都是蘋果公司的業務,換句話說,蘋果公司産品的生産制造在海外轉了一圈,最後又回到中國制造。這對于想要蘋果等美國科技公司脫離中國制造的部分美國政客來說,無疑是一個酸澀的諷刺。
01 富士康無奈轉移“雞蛋”
“不把所有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是商業的黃金法則。”富士康印度業務負責人Josh Foulger曾如此解釋公司海外建廠的動機。
經過多年運作,富士康現已在中國、日本、東南亞、歐洲以及美洲等地,擁有上百家子公司和派駐機構。富士康實際是在下一盤全球大棋,其全球布局策略可簡單歸納爲一句話:“兩地研發,三區設計制造,全球組裝交貨。”其中,大中華區和美國是兩大重要戰略支點,占據新産品研發位置,制造業務方面,則以中國爲中心,在亞美歐三大洲設兩大制造基地,並在全球範圍內貼近客戶市場,組裝交貨。
從全球布局態勢可以看出,中國的資産仍然是富士康的基本盤,而實際業務産出也是中國爲主。有媒體報道,富士康新任董事長劉揚偉在2019年稱,富士康僅約25%的生産能力位于中國以外地區。
也就是說,目前中國這個“籃子”總共裝了富士康75%的“雞蛋”,比例較大,看起來有充足的理由轉移部分“雞蛋”。
不過,往更深層次發掘,會發現富士康海外建廠遠非迎合商業法則那麽簡單,更多是一種無奈的選擇。
首先是中國人力成本攀升太快。中國統計局的數據表明,2012至2017的6年內,中國的制造業用工成本漲了50%,這對于人力密集型的富士康來說,是一個不小的包袱。
2015年,富士康主營業務的成本構成中,直接人工成本153億元人民幣,2016年小幅下降到148億元,2017年又較快上升至165.6億元。相應地,鴻海精密的用工人數從2015年的近72.7萬人,下降到2017年的60.5萬,下降了大約16.8%,直接人工成本支出卻增加了8.24%。即使人力成本更低的四川與河南,6年時間內,員工工資水平也上漲了120%。
用工人數在降,用工支出仍然增長,凸顯中國制造業用工成本上漲帶給企業的經營壓力。
其次是印度、巴西等新興市場通過關稅手段迫使富士康建廠。僅印度就在過去兩年時間裏,給所有進口手機整機加增10%基本關稅,並將基本關稅翻倍至20%。隨後,爲避免印度的外資手機企業以進口零件的方式規避整機關稅,印度政府又對手機核心零部件征收10至15%的關稅。
爲避免丟失印度這樣的新興市場,不僅富士康,華爲、小米、OPPO和vivo都先後到印度建廠。
問題是,富士康迫于無奈轉移“雞蛋”,但印度、巴西目前還算不上稱職的“籃子”。
02 印度本土手機品牌的尴尬
現任小米集團公司副總裁、兼紅米Redmi品牌總經理盧偉冰,在進入雷軍麾下之前,曾是金立手機總裁。鮮爲人知的是,盧偉冰在印度有一個相識17年的老朋友阿溫德(Arvind Vohra),他和盧偉冰年紀相仿,1999年兩人曾同在康佳工作,志趣相投。
盧偉冰每次去印度,再忙也要和阿溫德見面聊一聊。金立後來進軍印度時,阿溫德成爲金立在印度地區的主管。
加入金立之前,阿溫德是印度本土手機品牌Wynncom的聯合創始人兼總經理。Wynncom雖然是印度品牌,卻由中國工廠代工生産。阿溫德一直希望Wynncom能實現印度制造,但其他合夥人認爲中國工廠代工的成本顯著低于印度本土制造,質量還好,于是拒絕了他的意見。由于意見不合,阿溫德出走,加入金立。
那麽,7年已經過去,加上印度政府的政策驅使,阿溫德期待的印度制造手機情況如何呢?
到印度投資的中國手機廠老板,包括小米、富士康等都發現,印度的消費電子供應鏈真的很差,開手機廠容易,相關的模組、部件和原材料在印度卻買不到。2017年之後,富士康、小米們的供應商開始往印度搬遷,但完整的手機供應鏈仍然沒有建立起來。印度政府打算讓富士康、小米們帶動起印度本土的供應商,但由于印度缺乏熟練工,生産效率低,質量也往往不達標,很多部件和原材料還是需要從中國進口,加上關稅的話,印度制造的手機甚至比進口的還貴。
無獨有偶,富士康在巴西的工廠開工前,媒體預測其生産的iPad或iPhone由于沒有了超過60%的關稅,價格將最低降低30%,實際卻讓人大跌眼鏡,不僅比美國售價高了將近1倍,甚至連按時發售都做不到。
在供應鏈的成熟完善方面,印度和巴西甚至比不過東南亞的越南,和中國更是無法相比。
03 近20年錘煉
一個行業的供應鏈的成熟完善,既離不開穩定的政治、經濟環境做支撐,也需要花時間去錘煉。中國的消費電子供應鏈能取得今天的成就,其實是經過了19年錘煉的結果。
2003年以前,國産手機基本沒有自己的供應鏈。當時,歐美、日本和韓國才是手機牌桌上的玩家,各自擁有強大的供應鏈,中國廠家連龍套都算不上,最早的國産手機波導甚至是進口整機再貼上波導的標簽出售,所謂的工廠不過是貼標簽作坊。
當時國産供應鏈孱弱到何種程度?開模、注塑、膠粘等最基本的零部件制造環節,都無法完成,需要去韓國訂購。手機設計方案也得從日本、韓國購買。
2004年轉機來了,聯發科推出芯片交鑰匙方案,大大壓低了手機行業的進入門檻,山寨機一夜興起,加上國外手機品牌開始向中國轉移供應鏈,越來越多的中國商人一頭沖進手機供應鏈淘金,國産零部件産業不僅完成從0到1的積累,還迅速開啓替代外資模式:
- 深圳做收音機和MP3的廠商開始搶占被韓國把持的注塑市場;
- 溫州人一步步打入電池、喇叭線、數據線、攝像頭等領域;
- 中國開始出現專業的手機方案設計公司,國産手機從日韓購買方案的時代結束;
2007年,中國手機供應鏈又迎來了一波大爆發。
一方面,2007年10月取消手機牌照核准制,任何有生産制造能力的企業都可以生産制造手機;另一方面,工信部將國産手機准入注冊資金從2億元下調到2000萬元。
兩大政策一出,整個手機市場的活力被激發,此前的山寨手機開始謀求“轉正”,紛紛轉型做自有品牌,聯想、華爲、中興等實力雄厚的企業開始進入手機行業。國産手機的這一波浪潮,直接帶動國産供應鏈企業乘勢而起。在後來3G、4G手機換機潮的推波助瀾下,中國的手機供應鏈逐步完善、加強,並坐到全球牌桌前。
十多年前,手機的成本大件包括金屬外殼、主芯片、屏幕、攝像頭等,主要都被國外廠商賺走了,到2015年時,中國廠商已經能從中賺到70%,到現在,上至芯片、屏幕,下至螺絲釘、按鍵,中國手機供應鏈已經能完全實現自給,僅用國産零部件,就可以組裝出一部功能先進、性能強大的智能手機。
04 富士康被黏住了
印度等新興市場的消費電子供應鏈要達到中國現有的高度,還需要花時間走很長的路,而且支離破碎的供應鏈還被總體較差的基礎設施、效率低下政府行政管理水平拖累。印度的基礎設施相對于南亞已經較爲發達,但和中國比仍然較差,不僅高速公路覆蓋率和質量難以令人滿意,而且由于土地私有,公路鐵路的建設也挑戰重重。印度政府計劃在2020年前新建鐵路2.5萬公裏,結果5年(2006——2011)只新建了1750公裏。
世界銀行2016年公布的營商環境排名中,在衡量行政效率的開辦企業、獲得建築許可和獲得電力的情況三個指標上,印度和前沿的距離分別爲71.59%、34.62%和81.38%。
由于基礎設施較差、供應鏈支離破碎,富士康在印度的蘋果工廠不得不到5800多公裏外的中國廣東進口零部件,而富士康中國工廠的供應鏈都在24小時車程內。結果就是,富士康在中國之外的工廠根本難以完成蘋果公司龐大的訂單量。路透社的數據或許更能說明,對蘋果這樣級別的公司來說,供應鏈的完善程度遠比便宜的人工成本更爲重要:2015年,蘋果所有供應商有44.9%在中國,4年之後,在富士康海外建廠計劃緊鑼密鼓的時候,蘋果2019年在中國的供應商的比例又上升了2.7%,達到47.6%。
可以說,富士康蘋果組裝廠海外建廠,轉了一圈又不得不回到中國,主要還是被中國完善而成熟的供應鏈黏住了。
不過,在當前國際貿易環境下,全球制造業供應鏈正處于重塑過程中,印度等新興市場有潛力,但需要花時間去積澱;中國供應鏈有完善和發育成熟的優勢,但面臨人工成本上升帶來的擠出效應,如何化解這一壓力,也是一門藝術。
如何吸引或爭奪制造業這個基本盤,已成爲多國考慮重點,未來對供應鏈的爭奪或將更爲激烈,富士康往哪兒飛仍是未知命題。
圖片來自互聯網,版權歸原圖片作者所有,如有侵權,請即聯系刪除。
「海派第一線」系列聚焦全球海外科技及互聯網行業的一線動態。本文由騰訊科技與魔鐵的世界聯合出品,未經授權,請勿轉載。
參考資料:
《財新》:《中國手機供應鏈出清》,作者覃敏;
《財新》:《中國手機戰印度》,作者覃敏;
中國信保:《國家風險分析報告》;
《中國智能手機産業鏈研究及趕超之路》,作者溫曉君;
36氪:《富士康印度工廠停擺,蘋果手機還是得中國造》;
《中國手機企業的印度建廠辛酸史》,作者羅瑞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