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吳曉亞 編輯/郭吉安
這無疑是春晚開辦37年來最令人心情複雜的一屆:完成所有聯排後臨時增加的疫情相關節目未經彩排直接上場、微博熱搜只有“春晚”“疫情”兩個話題。這種兩極化的狀態會讓我們很多年後依然記得這個春節、這屆春晚。
今年春晚在節目層面能引起正面討論的恐怕只有開心麻花的《走過場》和爲武漢加油的詩朗誦。有人說,白岩松、康輝、歐陽夏丹、水均益、海霞在一起才是今年春晚的主持陣容。這在某種程度上說明春晚承載了我們濃重的家國情懷和記憶。另一方面,這種現實沉重與春晚喜氣洋洋的割裂讓我們再次看到春晚的痼疾——形式新穎下的亘古不變。
這些年,那個講求合家歡的春晚試圖年輕化、粉絲化,在不知不覺間舍棄了90及90前生人。最終在2020年完成。
先是主持人換將,朱軍、康輝、董卿、周濤、李思思、撒貝甯等人成爲過去式,被新人取代。伴隨著春晚第一代主持人趙忠祥的去世,這種唏噓感再一次呈幾何倍數增長。
其次,語言類節目摒棄了老面孔,新一代春晚語言類節目的代表人物正在崛起。他們不再是趙本山、馮鞏、宋丹丹、蔡明、潘長江,而是開心麻花、大碗娛樂,是沈騰、馬麗和賈玲。當張國立、宋丹丹、林永健只是作爲開場節目嘉賓出現,不再有單獨節目安排時,這種交接的儀式感尤其明顯。
再來,2020春晚大量邀約流量明星,達到曆屆之最。這些流量明星無孔不入地滲入到語言類節目、歌舞類節目、分會場主會場……取代專業人士。但效果有待考量。至少肖戰、鞠婧祎、謝娜合作的小品在堪稱昨晚尴尬之最時,也把收視率砸出一個大坑。
“那些伴隨我們小時候純真年代的春晚悄然逝去了,主持人大換血、流量明星劇增。雖然這幾年春晚越來越沒勁,但總感覺不看春晚會少點什麽……”一位網友在微博上如此感慨。
根據酷雲數據,昨天春晚受衆群體中,18-34歲的人群占比最低,這個年齡段恰好是90-00。與此同時,18歲以下人群數量僅次于55歲以上人群。對55歲以上人群來說,收看春晚是習慣。而能積攢一大批00後觀衆,說明春晚在向他們的喜好靠攏。
看,80、90後已然是被春晚放棄的一代。所以,如果你覺得春晚變得越來越陌生、無趣,請相信,是因爲它的服務對象不再是你。
交接
春晚節目單公布時聲稱今年的語言類節目將達到曆屆之最。語言類節目幾乎是所有觀衆對春晚的期待,畢竟歌舞哪裏都可以欣賞,小品、相聲這種産自春晚的晚會特供更具期待價值。但如果拿去年和今年的節目單稍作一下比較就會發現,2020年春晚的語言類節目對老面孔不那麽友好。
去年語言類節目還有李文啓、黃曉娟、葛優、蔡明、潘長江、孫濤、林永健、郭冬臨、邵峰等春晚常客刷臉,今年只有孫濤以小品演員的身份留在這個舞台。再早一些,蔡明的節目被斃。這位參與了27屆春晚的“釘子戶”近年來首度缺席。宋丹丹則被安排在開場表演中。
這其中有被動有主動,但一個共識是,他們的作品、包袱不再適合春晚的年輕化需求。“我覺得我應該選擇好的時機退出,也應該出新人了,我們在春晚舞台已經很多年了。”宋丹丹在接受采訪時稱這是自己最後一次登上春晚的舞台。而且,宋丹丹提到自己是在很晚期才接到劇組的通知。這也可以解釋爲什麽宋丹丹的春晚謝幕表演是一首合唱,而非小品。“今年的春晚就是跟春晚的觀衆真的說一聲再見。”
實際上宋丹丹上一次出現在春晚舞台已經是2008年。彼時她和趙本山應著奧運會的景合作了《火炬手》。兩人創造的“白雲黑土”系列是90後的春晚記憶。從1989年第一次上春晚開始,宋丹丹一共參與了13次。奇怪的是,即便上一次出現已經是12年,但我們總覺得這些老演員還有重返舞台的時候,我們也盼望全家坐在電視劇前可以就一個人物或吐槽或贊揚。借用白雲的一句話“我十分想見趙忠祥”。而每到春晚,80、90乃至70、60後就十分想見以趙本山、宋丹丹爲代表的喜劇演員。
但沒想到重返卻意味著終結。宋丹丹把這次表演定義爲“跟觀衆的一次告別”。
一同告別的還有林永健、張國立。他們是開場歌曲的合唱者。林永健同樣是春晚的常客,2005年和黃宏、鞏漢林合作的《裝修》誕生了年度金句之一“大錘80、小錘40”。那時候春晚還允許女扮男裝,林永健老師的多次女裝大佬扮相也算是驚爲天人。
那是春晚語言類節目的黃金時代,針砭時弊、形式新穎、金句頻出。但如今,這些演員只能作爲那一代喜劇創作者的代表被“閑置”,坐在台下看開心麻花、看大碗娛樂、看德雲社。宋丹丹說自己看到有趣的段子也會笑。不免讓河豚君産生一種一代新人換舊人的唏噓。
事實上這種時代的交接最先體現在春晚主持陣容上。
1月16日,趙忠祥去世。也許很多人都記得趙忠祥的《人與自然》和許多轶事,但他同樣是中國央視春晚的第一代主持人。從1984年第二屆春晚開始,趙忠祥主持了12次春晚。
緊接著1月20日,2020春晚公布新一屆主持陣容:任魯豫、尼格買提、佟麗娅、張舒越、尹頌。網絡頓時炸了。因爲在此之前,90後觀衆對春晚的主持陣容期待是康輝、董卿、撒貝甯這類熟臉。
其實春晚的去舊迎新計劃早就開始。2005年至2017年,董卿連續主持了13年春晚,2018年不再。那一年康輝帶隊,任魯豫、李思思、朱迅、尼格買提加盟,去年康輝退出,已經有觀衆不滿。今年1997年出生的張舒越和尹頌兩位新人的加入成爲點燃輿論的爆點。在此之前,春晚主持陣容裏的炮火擔當是李思思。直到新陣容出現,網友開始懷念李思思。
很多觀衆對春晚懷著一種近乎家裏人吃年夜飯的感情,即自家人關起門來都好說,我可以吐槽自己人,但你換人就是對我的不尊重,或者說熟人社交被打破了。
從主持到語言類節目主力的變遷,春晚早就在一步步實施自己的受衆遷移策略。這個策略的重要一環則是流量與話題。
流量
流量年年有,今年特別多。河豚君比較了2018、2019、2020三年春晚的流量明星數量,發現流量明星在春晚的占比在逐年增多。(注:這裏的流量明星既包括日常認定的流量明星,還包括當年的話題明星)
遙看2018。那一年節目組對“流量”的定義還是極爲嚴苛的,只有戰狼吳京、四大三小、兩岸三地風評較好的明星才能獲得入場券,而且這些明星大多以最簡單的唱歌方式來露臉。
到了2019年,除了四大三小這些常規流量,節目組把目標擴大到新晉明星,標准有些放松。那一年《鎮魂》播出,朱一龍、白宇順勢登上春晚舞台。《香蜜沉沉燼如霜》和《延禧攻略》火了,鄧倫、秦岚首次在春晚表演。沈月在出演《流星花園》後也出現在當年春晚。不過話題明星們的表演也大多止步于唱歌,只有楊紫、沈月在小品裏擔任配演,林志玲的水上芭蕾讓人驚豔。
2020年則完全不同,話題明星在節目數量和參與程度上全面制霸春晚。至少有四十位當年的話題明星出現在昨晚的春晚舞台上,相關節目至少15個。要知道春晚總節目單裏也只有38個節目,因此話題明星參與的節目占比差不多40%。由此可見,節目組對話題明星的依賴。黃曉明、宋祖兒、張若昀、秦岚演小品,彭于晏、彭昱暢、吳磊變魔術,張天愛跳舞……沒有你想不到的流量,只有春晚不想請的明星。
在具體呈現方式上,今年的跨界感尤其明顯。從這幾年春晚的搭配陣容來看,專業與否不再是節目組care的事情,“搞事情”、“搞話題”才是重點。于是我們看到,佟麗娅“亂入”主持群,肖戰謝娜、張若昀秦岚組cp,黃曉明自己調侃“明學”。當然,如果你看過昨天的春晚,一定對四川籍明星肖戰、謝娜、鞠婧祎的表演印象深刻。節目組甚至學會省級衛視跨年演唱會那一套,把TFBOYS三個人拆到三個單獨的節目。爲了吸引粉絲、拉高收視也是煞費苦心。
不過不同的是,跨年演唱會會煞費苦心放大明星的特點、星光、話題,春晚卻善于摒棄所有。于是在這一夜,任何流量只要登上春晚的舞台都會秒變四有青年,像極了回鄉過年的Lucy,秒變翠花,還是被長輩催婚、被七八姑八大姨環繞的翠花。饒是肖戰,也得網戀。饒是不羁的張藝興,也得大唱“以前過年費勁,現在咱高鐵快”。或許這種禁锢的反差感是春晚的另辟蹊徑,但話題明星對電視端的收視率並不理想。
根據酷雲數據,肖戰與謝娜、鞠婧祎合作的小品播出期間,直播關注度從25.69%降到24.71%。對明星來說,上千萬的粉絲脫脫水再放到整個春晚受衆中來看,無疑是滴水入海。這種過度粉絲化的東西自然不能取悅記憶觀衆。河豚君的家庭成員對肖戰、朱一龍就一無所知。因此,從絕對值上來講,絕大多數流量對電視機前的觀衆沒有吸引力。
不過,他們的影響力在網絡端表現更明顯。春晚開播後,河豚君在微博輸入“春晚”二字,實時內容基本被朱一龍和肖戰粉絲占據。話題#朱一龍央視春晚#的閱讀量有4.1億、討論量115萬。#肖戰央視春晚#的閱讀量 11.2億,討論量166.6萬。幾乎每個話題人物都自帶熱搜。春晚直指年輕人的心顯而易見。
春晚對80、90到底意味著什麽?
80、90對春晚的記憶應該是從1990年左右開始。那已經是春晚的第二個階段。彼時春晚已經經曆過小打小鬧的小晚會形式,同時孕育出小品這一藝術形式。而在那個舞台上不僅有有趣的小品、相聲,還有我們彼時很少接觸的港台歌曲。
因爲獲取信息的傳播渠道過于狹窄,春晚在1990-2010這二十年一度是80、90童年精神生活的重要一部分,是流行的引領者。比如,2000年趙本山和宋丹丹在小品《鍾點工》裏的金句“再唠十塊錢的”一定是很多80、90後的記憶、2001年後趙本山的賣拐系列同樣産生很多金句。那時春晚還是很多人成名的舞台。
但這種引領在互聯網的發展和娛樂形式的更新中敗下陣來。2011年的春晚,語言類節目開始根據網絡熱點進行創作,“神馬都是浮雲”、“小月月”、“常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杯具”等等,但網絡用語搭配上春晚本身過分正經的氛圍就變了味兒。
近年來蔡明塑造了一系列毒舌形象,馮鞏在“我想死你們了”背後墜著一連串網絡用語,節目效果都非常一般。那種強行貼近年輕人的不適感越發明顯。這當然不是業務能力的問題,只是代溝真的難靠幾個段子抹平。那是春晚與80、90後漸行漸遠的開始。因爲說到玩段子,網友比藝術家們更有腦洞。
老藝術家們摸不准跟不上年輕人的腳步,自有後來人頂替。2011年開心麻花出現在春晚舞台上。10年間沈騰馬麗成爲新一代春晚喜劇標杆。賈玲背後的大碗娛樂成爲第二股勢力。在網絡段子湊小品的時代,開心麻花和大碗娛樂是少數能引領網絡熱點的喜劇團隊。比如“郝建”的形象就深入人心。可這種規模與語言類節目百花齊放時期的鼎盛依然相去甚遠。
加之近年來娛樂環境的收縮讓喜劇創作難再擔負起針砭時弊的初心。婆婆媽媽、家長裏短、鄰裏之間摩擦成主流,因此開心麻花的應景就顯得過分難得。語言類節目力度的缺失讓春晚失色不少。而娛樂渠道的越發寬泛也讓春晚再難打造出類似趙本山、陳佩斯這樣全民認可的喜劇人。
于是從“春晚播什麽流行什麽”變成“流行什麽春晚播什麽”。亂了陣腳的春晚自此開啓用明星拉近與觀衆距離的模式。此後每年都有大量流量明星刷臉,2014年韓流鼎盛時期春晚邀請李敏鎬參加。但在這個過程中,來赴春晚這場盛會的熟人也越來越少,這場家宴也變成少數人的粉絲見面會。
今年春晚在節目層面能引起正面討論的恐怕只有開心麻花的《走過場》和白岩松等人那首沒有經過彩排的、爲武漢加油的詩朗誦。有人說,白岩松、康輝、歐陽夏丹、水均益、海霞在一起才是今年春晚的主持陣容。因爲他們才是80、90與春晚鏈接的橋梁。
想一想我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覺得春晚沒意思的?大概是在趙本山等人沉寂之後,大概是在網絡和娛樂形式發達之後,大概是娛樂創作越來越追求安全之後。
一切都是從21世紀第二個十年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