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幸有這樣一位虎膽開國上將,海南島才能在我們手中!
克勞塞維茨在《戰爭論》說:
面對戰爭中的不可預見性,優秀的指揮員必備兩大要素:第一,即便在最黑暗的時刻,也具有能夠發現一線微光的慧眼;第二,敢於跟隨這一線微光前進。
能夠發現微光,是智慧;敢於跟隨微光前進,則是勇氣。只有戰爭才能真正完成這樣的識別,才能激發出軍人在和平時期無論多麼周密的審查篩選也難以發現的潛質。
舉一個我軍指揮員的例子:韓先楚。
韓先楚沒有讀過《戰爭論》,也不知道克勞塞維茨這種理論,但他絕對是一個在黑暗中可以發現微光並且敢於跟隨這一線微光前進的我軍傑出將領。雖然對他的宣揚不是很多,但在1955年我軍授銜的上將中,他的作戰效能最為突出。許世友也講過,最佩服韓先楚。1950年海南島戰役,如果沒有韓先楚「一意孤行」的決心,現在哪裡會有什麼海南國際旅遊島開發啊,什麼到海南買房子、到三亞曬太陽,想都不要想了。
當年海南島戰役發起的時候非常危險,離韓戰爆發非常近了,而當時我們不知道1950年6月25日韓戰要爆發、6月27日美軍第七艦隊要割斷台灣海峽。如果我們在韓戰爆發之前不能拿下海南島,美軍同樣還會割斷瓊州海峽。那麼我們今天面對的不僅僅是台灣問題,還要加上海南島問題了。我們真是從險境邊緣走過來,擦著邊走過來,這主要是韓先楚這樣的戰將積極求戰的意識和毛澤東、林彪對這一風險作戰方案的有力支持,使新中國避免了一場幾乎難以避免的災難。
韓先楚(1913.02-1986.10),開國上將,40軍首任軍長
具體過程是這樣的:
1950年1月10日,毛澤東從正在訪問的蘇聯發回電報,通知海南島作戰前線的將領,作戰計劃推遲,「爭取於春夏兩季解決海南島問題」。原定春節前後解決,但由於1949年10月三野攻擊金門失利、11月攻擊登步島失利,兩次渡海作戰失利,損失不小。有鑒於此,毛主席特別指示四野打海南島要特別注意,渡海登島作戰跟過去國內戰爭完全不一樣,要特別謹慎,等登陸艇到,不要著急,所以作戰計劃推遲。
1950年2月1日,葉劍英領導的廣東軍政委員會開會,傳達毛主席的指示,宣布戰役發起時間推遲至6月份。這就向危險極大地靠近了,但是當時我們並不知曉6月25日韓戰要爆發。
2月9日,鄧華任司令、擔任主攻海南島的15兵團報告軍委,「以爭取1950年完成任務為原則」。基本意思就是6月份不一定行,年底之前解決就不錯。廣東軍政委員會推遲到6月份作戰的設想都很危險,更不用說15兵團要推遲到1950年底了,真到那個時候,肯定黃花菜都涼了。
問題是我們誰也不知道韓戰即將爆發。毛主席都不知道,更何況我們這些前線指揮員。毛主席一直到1950年5月金日成訪問北京才知道他們要行動。一開始我們中國人都不知道。
15兵團的兩個軍——43軍和40軍,對作戰時間推遲採取了截然不同的態度。43軍軍長李作鵬回去按照上級要求傳達到團以上主官,作戰時間推遲;兼40軍軍長的韓先楚沒有按照上級要求傳達,把推遲作戰指示壓在軍里,要求部隊依然照原定的3月底前完成作戰準備。
韓先楚這樣做是違反上級黨委規定的。規定要將指示傳達到團以上主官,韓先楚一個都不傳達,就軍黨委少數人知道,部隊不傳達。當時15兵團致電軍委:「我們意見,以購買登陸艇為好,爭取買100艘,有可能則買200艘,每艘平均20萬港元,共4000萬港元」;「渡海作戰為新問題,困難很多,但還有辦法,目前主要是錢的問題」。
但韓先楚則認為不是錢的問題——我們今天難道不也是這樣,動輒就是裝備問題、經費問題——韓先楚認為不是錢的問題,不是裝備問題。
3月20日,韓先楚致電15兵團及四野司令部:「主力渡海登陸作戰估計無大問題。」主動請戰。為什麼要這樣?4月份的季風是順風順水,一旦錯過,就只有9月份的季風了,間隔五個月。韓先楚不知道韓戰要爆發,但他感覺錯過4月份季風要等五個月,不知道會出什麼事,夜長夢多,所以能早一些一定要早一些。當然他也把問題看簡單了。
毛主席要求推遲,四野司令部的林彪同意推遲,廣東軍政委員會的葉帥要求推遲,15兵團司令鄧華要求推遲,四級領導在上面,韓先楚一個軍長說要打就打了?所以電報上去不見迴音,無人理睬。
3月31日,韓先楚以40軍黨委名義致電15兵團,「大規模渡海作戰條件已經成熟」,照樣沒人理睬。到4月7日再發電報的時候,40軍政委都不願與他連署了,韓先楚自己署名,分别致電15兵團、四野、軍委,要求立即發起海南島戰役,「如43軍未準備好,願率40軍主力渡海作戰」,他一個軍就能把它打下來!這種一而再,再而三的建議,最後甚至越級建議,強烈表現出韓先楚求戰之咄咄逼人。
當然韓先楚也不是簡單的魯莽,你看他的電報同時致15兵團、四野、軍委,他知道兵團肯定不同意,軍委在沒有前方同意時也不好越俎代庖,他主要是發給在武漢的林彪,先說服林彪,再通過林彪說服毛主席。他抓住了指揮的要害。
韓先楚當時是在一種什麼樣的情況下積極求戰呢?像我們今天拍電影一樣,全軍將士歡呼雀躍,決心書請戰書一大堆嗎?不是。當時40軍也是牢騷怪話滿天飛,很多幹部說:「韓副司令,你就干15兵團副司令多好,兼什麼40軍軍長呀,你這一兼,我們都要跟你革命到底——革命到海底去了。」
我們可以想見,當時四野從長白山打到海南島,新中國已經成立了,別的部隊都在轉業復員,幹部到地方當鄉長、鎮長,回去結婚、生孩子、過日子,這支部隊還在打仗,很可能要犧牲在黎明時刻,最後一撥兒倒下的很可能是他們。
而且渡海登島作戰前面沒有勝利的例子,金門登島作戰,三個團上去,結果全部犧牲;登步島作戰損失也不小,連登步島都沒拿回來。這些事實對官兵影響不小,感到犧牲的可能性很大,想往後推,等好裝備來。部隊籠罩著強烈的畏懼渡海作戰情緒。
這種情緒不要說一般的官兵,40軍參謀長寧賢文的自傷更是明證。他說「特務把我打傷了」,但警衛員說:「我保證我的首長不被特務打傷,但他怎麼傷的,我也不知道。」寧賢文這位40軍的虎將,在韓先楚當第三縱隊司令的時候,是下面三個師長之一,三個師長中優先提到參謀長。
但這員虎將在大海前、在登島作戰前打怵了,拿石頭自己把自己砸傷,想躲避戰鬥,不上前線。尤其是寧賢文看見毛主席的指示電報,認為金門作戰失利的很大原因就是師指揮班子沒有上去,上去的三個團各自為戰,最後統一協調也不是很好。
毛主席要求,海南島作戰要吸取教訓,第一撥兒登島部隊軍指揮班子必須上去。寧賢文明白,韓先楚軍長積極求戰,自己又是軍參謀長,毛主席要求軍指揮班子第一撥兒要上去,那麼自己肯定得上去。他害怕了,把自己弄傷,最後被撤了40軍參謀長的職務。大戰在即出這樣的問題,對部隊能沒有影響?韓先楚就是在這樣的環境氛圍下,仍然積極主戰,強烈主戰。我們從來不否認群眾是真正的英雄,但更不能否認關鍵時刻領導者是中流砥柱。沒有這樣的中流砥柱,聽大家的意見,聽班子的意見,聽群眾的意見,大家都說不打,領導也覺得不能打,都要推遲,後果不堪設想。
我們過去說過,萬幸有毛澤東這樣的領袖。今天還要加一句:萬幸有韓先楚這樣的戰將。
4月10日,中央軍委下達大舉強渡作戰命令。韓先楚的電報說服了林彪,林彪說服了毛主席,通知四野15兵團立即實施。4月16日,海南島戰役開始。43軍因傳達過作戰時間推遲,大家都松下來了,已來不及做好準備,船也不夠,水手也不夠,第一撥兒只能湊一個半團登島。40軍因韓先楚事先不傳達,各級不知道作戰計劃推遲,都在抓緊準備,結果第一撥兒六個團登島,韓先楚率先登島。軍的指揮班子裡他第一個登島。
挑選第一撥兒登島指揮員和政工人員的時候,韓先楚自己講也算傷了心。都是過去一起出生入死的戰友,那一刻好像有很多幹部他都不認識了。他把眼睛掃到哪裡,那裡的人就把腦袋低下來,迴避他的目光。很明顯,他們都不想第一撥兒上去。金門作戰第一撥兒上去的一個都沒回來,這種陰影不可能不影響海南島作戰。沒人報名,韓先楚第一個報。4月16日海南島戰役開始,第一撥兒上船、第一撥兒登島的軍事主官,就是15兵團副司令兼40軍軍長韓先楚,政治主官是118師政治部主任劉振華。登船的時候,我們有的團幹部說忘帶了東西,有的說下去上個廁所,船發了,也不見他們回來。
越看這種現象,你越能知道韓先楚堅決求戰、率先登島的精神是多麼可貴。後來登島作戰進展神速,很快海南島全境解放,原來沒登島的全上去了,照海南島解放紀念照,密密麻麻站了很多人。40軍117師師長鄧岳氣得要死,說,一照相,這些人就都來了,還好意思站在前面。鄧岳不照,不願跟這些人一起照。韓先楚說:「老鄧啊,照吧,勝利了,大家都好,照照照。」韓先楚從來不計較這些,勝利了,大家都好,過去的事就過去,不再計較。一句老話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韓先楚不屈不撓的果敢,使新中國成功迴避了一次險境,實現了當局也不迷。
5月1日,海南島全境解放。
6月25日,韓戰爆發。
6月27日,第七艦隊隔斷台灣海峽。
這是多麼危險的歷史節點,充分展現軍人積極性、主動性、創造性的可貴。對海南島作戰,我們慣常的總結是,軍委領導正確,前方部署得當,部隊作戰英勇。裡面的精彩點在哪裡?勝敗的轉折點、樞紐點在哪裡?人的作用在哪裡?主官的作用在哪裡?主官的意志在哪裡?還是林彪講的那句話:「戰術有千百條,頭一條就是肯打。」離開了「肯打」,縱然理論妙筆生花,也全是白扯。離開「肯打」,一切皆空。
而韓先楚的最大特點就是肯打,如林彪所說,是有強烈的吞掉敵人的企圖心。一名指揮員,一名將軍,若是沒有強烈的吞掉敵人的企圖心,而只有強烈的要求提拔的企圖心,絕對不是一名優秀的指揮員和將軍。韓先楚作為我軍的傑出戰將,你看他,脫掉軍裝就是一個農民,這是他的本色。這些農民出身的將領,在中國革命戰爭的熔爐中熬煉成戰效能非常高、戰場感覺非常好的傑出戰將。看看他的戰績:
1946年5月,發起鞍海戰役,開創東北敵軍一個師戰場起義先例;
1946年10月,參與指揮新開嶺戰役,開創東北戰場一仗全殲一個師戰例;
1947年3月四保臨江,開創一仗全殲敵一個精銳師又一個團;
1947年冬季攻勢作戰,奇襲威遠堡,開創長途奔襲敵主力戰例;
1948年至1949年,參加遼瀋、平津、衡寶、兩廣戰役;
1950年4月,推動海南島戰役提前發動並率先登島;
1951年1月,指揮志願軍三個軍突破「三八線」,占領漢城。
現在手機微信上有個段子,說一個老者到了漢城——今天叫首爾了。有人問他以前來過嗎,他回答說來過。又問:「護照上怎麼沒有記錄?」老者答:「上次老子是開坦克來的,不用護照。」
這是個段子,講的就是志願軍第三次戰役,韓先楚率部占領漢城。1950年12月的第二次戰役中,韓先楚指揮帶領38軍勇猛穿插追擊,迫使美第八集團軍軍長沃克中將翻車身亡。沃克是美軍著名將領,曾在歐洲戰場出任第四裝甲軍軍長,以迅猛強悍出名,獲得「猛狗」稱號。朝鮮人民軍說沃克是他們打死的。美國人回憶是志願軍追得太緊了,撤退時吉普車被擠翻溝里,沃克是翻車摔死的。
韓先楚是這樣的傑出將領,後來很多人採訪他,請他講作戰體會、制勝要點。
他文化水平不高,沒有任何理論羈絆,所以講得非常實在,就是一句話:「對手不知道我的厲害。」
多麼強有力的語言!背後支撐的是多麼強有力的個性!我們今天的將軍,如果只是說「對手不知道我的溫柔」,「對手不知道我的和諧」,「對手不知道我的顧全大局」,還算真正意義上的將軍嗎?當年漢高祖劉邦感嘆「大風起兮雲飛揚……安得猛士兮守四方」,韓先楚就是這樣的猛士。韓先楚從朝鮮戰場回來,毛主席要他到福州軍區當司令。他不想去。福州軍區是三野的部隊,他不熟悉,沒有指揮過。
毛主席說,不想去也要去。毛主席就是要把一個解放海南島的人放在福州當司令,讓台灣方面看看,打下海南島的人,現在到了他們當面。這就是領袖的用人方略。你說威懾僅僅是一些兵器嗎?僅僅是東風-316、巨浪-27、東風-218嗎?在這裡我們看到,指揮員也是威懾,人也是威懾。毛主席把韓先楚放在福州就是威懾,這真是指揮員的最大效能、最高榮耀。
軍旅作家朱蘇進寫過一段十分深刻的話,描述類似韓先楚這些將軍:「差不多都是被苦難所逼,被迫扯起戰旗,投奔共產黨鬧革命,他們是別無選擇而後成大器。也就是說,他們是為了求生,而不是為了出仕為將才慨然從戎的。這就使他們的戎馬生涯帶有以命相搏、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徹底性。在他們身上,濃濃地聚集著東方的、民族的、黨性的、血緣的精神內涵。必須深刻地理解他們,研究他們,欣賞他們,然後才可能正確地繼承他們。」
這句話多好啊,「別無選擇而後成大器」。我們今天的選擇太多了,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我們選擇太多,退路太多,我們難成大器。他們背水一戰,他們一意孤行,他們只有一條道走到黑,他們終成大器。今天我們講軍事教育、軍事訓練,要研究和關注過去那些人是怎麼衝殺出來的,這是我們今後取之不盡的財富,是我們的軍事教育取之不盡的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