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劇導演湯新新,2009年加入中國國家大劇院,由此開始歌劇導演生涯。現在定居新加坡的湯新新不擔心歌劇會消亡,她說,歌劇是一桌滿漢全席。“快餐吃多了,也會想吃點好的。”她認爲“人類內心深處,對于偉大的藝術還是充滿向往,這是一種本能。”
湯新新執導的《圖蘭朵》,2019年在中國蘭州大劇院上演》(受訪者提供)
歌劇導演最重要的素質是捕捉音樂內涵的敏感度,把這種音樂性轉化成舞台氛圍並傳遞給觀衆。(受訪者提供)
公主與王子的愛情是童話作品中經久不衰的主題,爲一代又一代人的童年編織美麗的夢。然而,你可曾聽說過這樣一個血腥的愛情故事:
中國元朝公主圖蘭朵爲報祖先暗夜被擄走之仇,下令如果有男人可以猜出她的三個謎語,便召爲驸馬;如果猜錯,便處死。三年來,許多運氣不好的人因此喪生。流亡北京的鞑靼王子卡拉夫爲公主的美貌傾心,以智慧和勇氣猜出三個謎語,然而圖蘭朵卻不認賬。卡拉夫這時向她提出一個謎語:如果天亮前你可以猜出我的名字,就可以處死我……
歌劇《圖蘭朵》是意大利最後一位古典歌劇大師普契尼的巅峰之作。在貌似荒誕血腥的情節下,中國歌劇導演湯新新捕捉了細膩的情感刻畫。她說:“王子向公主立下賭注那一刻,充滿英雄主義氣概。‘你猜出謎語,我就去死’,語氣像極情侶間的賭氣調情,展現愛情博弈中天平兩端的較量。”
普契尼不僅懂音樂,更深谙人性。他以極度浪漫的手法,把人間複雜的情感糅進歌劇,通過音樂、戲劇、文學、舞蹈等綜合藝術講故事。因此,歌劇也被譽爲“音樂藝術皇冠上的明珠”。
如果說一場歌劇的呈獻,是由指揮以音樂爲故事注入靈魂,那麽導演則是這個故事背景世界的設計師。
深刻在童年記憶的旋律
湯新新出生于北京,父親是中央歌劇院的雙簧管首席。三歲時,還在牙牙學語的她登上歌劇舞台,扮演普契尼的另一部作品《蝴蝶夫人》中女主角的孩子。因此,她從小就可以把《蝴蝶夫人》的旋律從頭唱到尾,連過門都不落下。
真正熱愛上歌劇,是八歲時因爲出水痘在家隔離,父親留給她一盒《圖蘭朵》的錄像帶。雖然當時還聽不懂意大利語,那樣熱鬧的場面和動聽的音樂卻讓她著迷,每天都要聽兩遍才過瘾。直到她後來自己執導《圖蘭朵》,兒時的記憶一直都在不斷地沉澱,劇中的角色和人物的心理也越來越清晰。
湯新新16歲時考入德國漢堡音樂與戲劇學院,主修雙簧管演奏。“不過,上學的時候音樂會沒怎麽去聽,歌劇院的演出倒是一場都沒落下。”她回憶:“漢堡歌劇院離學校不遠,當時歌劇院合唱團裏有個中國阿姨,常會給我彩排的票,真是幸福時光。”
2008年是普契尼誕辰150周年,她剛獲得雙簧管演奏碩士回國。那年她撰寫了一篇萬字長文,梳理普契尼的整個藝術生涯,包括每一部作品的分析與個人诠釋,刊登在《愛樂》雜志。
當時正值中國國家大劇院剛剛啓用,籌備首場獨立制作之際。憑借這篇文章,湯新新找到著名戲劇導演陳薪伊,做她的助理導演,參與國家大劇院的開幕之作《圖蘭朵》。
2009年底,湯新新正式加入國家大劇院,由此開始歌劇導演生涯。
異于常人的音樂敏感
湯新新認爲,一名歌劇導演最重要的素質,是對音樂的敏感和營造氛圍的能力。“作曲家留給我們的素材,只是一本樂譜和音符下面的歌詞。如何把平面上的字符轉化成立體的空間,有血有肉的人物,引人入扣的表演和打動人心的情感,非常考驗導演功力。最重要的能力,是對音樂的敏感度,從音樂語彙中挖掘人物之間的關系和心理。”
她舉例莫紮特的經典歌劇《魔笛》說:“男主Tamino第一次看到女主Pamina的畫像時一見鍾情,一連唱了三句‘我將永遠擁有她’。這時莫紮特的音樂起伏越來越激烈,和聲功能的使用不斷拓展,音樂與歌詞的搭配,加深文字所能表達的深度。捕捉並營造這種氣氛,是我的終極職責。”
湯新新堅持,一定要見到演員才能對歌劇有完整的構思。“當我前期構思陷入瓶頸時,看到演員的那刻,往往會得到靈感。我會根據每個演員獨有的聲音和氣質,把設想慢慢融合進去,按照演員來設計動作,告訴他這裏音樂爲什麽要這樣寫。”
此外,服裝、舞美、燈光都是導演可以運用的手段,把抽象的氣氛具像化到每一個細節。不過湯新新指出,音樂是瞬間的藝術,歌劇是遠距離的藝術。“舞台藝術不像影視劇,鏡頭可以拉近特寫,挑個眉毛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演得不好可以NG重拍。觀衆坐在歌劇院裏,也許看不到舞台上的細節,感受到的只是一種氛圍。前前後後幾個月的構思設計和排練,往往只是爲了那一秒鍾感動的瞬間。”
原定去年由湯新新執導新加坡歌劇團(Singapore Lyric Opera)的《魔笛》因疫情取消,本地的樂迷恐怕還要再耐心等待多時。
與新加坡結緣
因爲先生是本地人,湯新新2015年離開國家大劇院定居新加坡,把重心轉移到家庭。相夫教子之余,她還是偶爾收到邀約。2017年和2019年,她應中國大蘭州歌劇院之邀,先後獨立執導《茶花女》和《圖蘭朵》,也在捷克導演一場現代歌劇。
2019年湯新新首次在本地執導的歌劇《騙婚記》。(受訪者提供)
2019年,湯新新在濱海藝術中心觀看歌劇《卡門》,驚喜地發現指揮陳康明是她在國家大劇院時多年的同事,便去後台打招呼。之前陳康明曾在國家大劇院擔任著名指揮陳佐湟的助手,現在是新加坡交響樂團副指揮,也是新加坡歌劇團的常任指揮。
陳康明也很驚訝得知她定居本地,當時他正和本地歌劇團體藝術坊(The Arts Place)籌備一部意大利歌劇《騙婚記》(Don Pasquale)的制作,正在物色導演人選。
沒過多久,湯新新接到藝術坊藝術總監吳翰衛的電話。兩人一拍即合,只花三天時間就敲定舞台設計,排練八天後在維多利亞音樂廳首演。
湯新新說:“現代人的生活節奏很快,時間就是生命,就是金錢。歌劇的制作成本不菲,場租、演員的排練費都不低。”她特別稱贊主演女高音丁湘庭:“湘庭是天才的演員和歌手,她有極高的悟性和可塑性,我們的合作非常順利有默契。”
准備時間雖短,演出卻大獲成功,不僅獲得楊秀桃音樂學院資深講師Marc Rochester刊登在《海峽時報》的高度評價,也被該報評爲年度最佳演出。
新加坡帶給湯新新的驚喜不僅如此。今年是中國廈門大學100周年校慶,去年校方約她主創並執導一部以陳嘉庚爲題材的歌劇。當時校方並不知道她人在新加坡,一開始她也不知道陳嘉庚與本地千絲萬縷的聯系。
在翻閱陳嘉庚的曆史資料時,她發現原來很多曆史人物的名字都是本地地鐵站名的來源,不禁感到親切。
湯新新參與主創的歌劇《陳嘉庚》音樂會版在廈門大學首演。(取自廈門大學網站)
她曾有段時間在廣州天天聽粵劇,認爲粵劇的用詞非常美。于是委約青年粵劇編劇余楚杏創作劇本,兩人輪番打磨劇本,前前後後近一整年終于定稿。音樂則是由著名作曲家黃安倫操刀,一氣呵成,非常大氣、動聽。
遺憾的是,受疫情限制湯新新未能親赴廈門觀看《陳嘉庚》在校慶晚會上的演出。不過,她更期待這部作品的劇場版,希望未來有機會可以把這部作品搬到本地舞台。
“不近女色”的《唐璜》
相較于之前在國家大劇院的導演經曆,湯新新認爲在本地的工作體驗更加自由,演員、指揮、導演各司其職,也不用過多操心行政上的瑣事。不過當下疫情造成的諸多限制卻也著實讓她頭疼。
今年3月演出的《唐璜》雖謹守社交安全距離,導演還是讓男女主角“親密接觸”。(受訪者提供)
今年3月,湯新新首次執導新加坡歌劇團,制作莫紮特的歌劇《唐璜》。
唐璜是西班牙文學中如西門慶般家喻戶曉的花花公子,然而在防疫措施的安全距離下,這個人物在舞台上倒顯得有些“不近女色”——因爲台上演員時刻要保持至少兩米距離。
她說:“作爲導演我本應坐在台下把握全場的氣氛和節奏,這次我幾乎時時刻刻都要帶把尺子測量安全距離。不過雖然視覺效果大打折扣,音樂內在的情感還是具備。”
她表示,面對疫情的常態化,這樣的實踐探索是有意義的。生活無論如何都要繼續,歌劇人要砥砺前行,藝術也不能從生活中缺席。
今年8月,她將再度執導新加坡歌劇團,同場呈獻莫紮特的《劇院經理》和薩列裏的《音樂至上》兩部作品。
她說:“這兩部是歌劇曆史上非常早期的作品,因爲長度和樂隊編制都符合當下的標准所以選擇做這兩部。雖然故事情節較爲平淡,但也可以說是很難得的機會,讓觀衆一窺早期歌劇音樂的風貌。”
導演透露,她會在人物對白上增加趣味性,而且在兩部作品的概念設計上做一些對比,比如其中一部會使用現代化手法。
歌劇與現代人的距離
從上世紀末開始,越來越多的歌劇院嘗試用現代化的手法诠釋傳統歌劇,比如大膽使用現代的布景、服飾和舞蹈,或是拍成電影。
湯新新認爲這種趨勢很好,“引用先進舞美燈光等,可以爲歌劇注入新生命力,相信歌劇有這樣的適應力。最重要的是,抓住作品的情感內涵和保留音樂的純正性。每一部劇都是一個世界,擁有獨一無二的氣質,不能改到失去作曲家原本的意圖。”
不過湯新新認爲,現代人對歌劇還是有距離感。這種距離主要在于,歌劇已經很難適應現代人的生活節奏,成爲主流的文化活動。
在德國留學時,她開始癡迷德國作曲家瓦格納的作品。她最喜歡的作品《尼伯龍根的指環》全長近16個小時,有一次她連聽了四天才聽完,十分激動。
她說:“瓦格納寫的是神劇,以神話史詩爲腳本,世界觀極其宏大。那麽長的作品中一定會有無聊的部分,但如果你有足夠的耐心,聽到劇情轉折所迸發出的人物情感,你會感到無比滿足和感動。音樂還是要慢慢琢磨才能品出滋味。”
如果說現今的文娛産品越來越快餐化,那麽歌劇就是一桌滿漢全席。“快餐吃多了,也會想吃點好的。當然滿漢全席也不能每天都吃。”
湯新新並不擔心歌劇會消亡,她說:“人類內心深處,對于偉大的藝術還是充滿向往,這是一種本能。”
文:張鶴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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