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林青霞對于新加坡的感情極爲深厚。曾連續兩年除夕,選擇和家人在新加坡度過。她與新加坡的緣分不止于此……
以下內容摘選自新加坡前資深新聞工作者徐伏鋼新書《海島上的家園》:
// 天上掉下個林妹妹 //
白先勇說,林青霞這個名字取得好。青是春色,象征著青春。霞是天上的雲彩,是天顔,不屬于人間。青霞兩個字再恰當不過,不容更改。它讓人想起月中霜裏的婵娟,冰肌玉骨,風鬟霧鬓,一位永遠的孤高仙子。好幾年前,我通過網絡跟隨台灣國立大學公開課聽白先勇老師講授 《紅樓夢》,從第一回聽起,一直聽完第一百二十回,前前後後聽了一 整年,至今依然十分懷念那段美好的日子。一天,課室第一排正中靜靜 來了一位雍容華貴的“超齡學員”,一見好面善,原來正是超級大明星 林青霞!那天的課室忽然間因此變得溫馨起來。
林青霞因她的天生麗質和風韻,出演過李翰祥執導的電影《紅樓夢》 。原本她是要飾演林妹妹林黛玉的,不想後來陰錯陽差臨時同張艾嘉調換角色,反串了男角賈寶玉。影片中,林青霞把寶玉這位賈府貴族公 子滿身的叛逆思想和行爲表現得惟妙惟肖。白先勇說,林青霞天生一股谪仙的靈氣,她不必演,本身就是個寶玉,這是別人拚命模仿也達不到的。林青霞主演過上百部電影,我們這一代人,誰沒看過她的影片,誰不知曉她的大名呢!即使到現在,我孩子他們這代青年男女心目中,只要一說起林青霞,幾乎還會異口同聲驚歎《東方不敗》裏的這位超級女神。盡管現在她已經息影二十多年,早已淡出影藝圈,但無論走到哪個地方,出席任何場合,依舊還是那樣衆星捧月般光彩照人。
一天,我正在家中喝茶翻書,忽然接到好友余雲打來一通電話,說大明星林青霞跟她的密友來新加坡,回港前臨時又改簽機票,要在這裏多停留兩天。余雲也是林青霞的密友,那兩天成了大美人的“全職地陪”,陪她城中走動。
(這張照片讓我們依稀看到當年拍攝《窗外》時的林青霞)
她說:“林青霞需要拍些照片,配合她的散文新作,新年期間供中港台幾家媒體刊用。你住家兀裏園那帶環境清幽,人也不多,能不能去你那裏,請你爲她拍攝一輯照片?”
她一再囑咐要對外保密,並說拍照後就順便讓林青霞在我家晚餐,嘗嘗我太太做的拿手家常川菜。我聽著電話,一時還怕沒聽真切,有點不敢相信,轉念間忽又眼前一亮,心中歎道:這才真是“天上掉下來一個林妹妹”呢!
我馬上一口應承下來。但畢竟這消息來得太突然,我完全沒有思想准備。我幾番在心中問自己,該不會是在做夢吧?余雲電話中還幾番開玩笑提醒我說,大美女林青霞可是100萬元都請不出來的模特兒啊!是啊,怎麽也沒想到,老天爺居然把這樣一個機緣給了我,實在是連做夢都沒夢到過。像林青霞這樣的大衆偶像,燦若星辰的超級大明星,該有過多少專業攝影家爲她拍攝照片啊。接下來我該如何安排拍攝場景,如何不失時機地捕捉到她最美麗動人的神韻和氣質,明擺著是一個很大的挑戰。然而,既然機遇到了跟前,我無論如何不能失去。回頭想起來,心裏還真是壓力山大。
林青霞果然如約在余雲的帶領下到我們兀裏鄉居來了。那是2019年尾一個無風無雨的陰天的下午,天上一色鉛雲,地上綠茵如織,蒼翠的樹林間郁郁蔥蔥,綠蔭如蓋,蟬鳴莺啭。林青霞穿一身粉紅紗裙,胸前一朵芙蓉絹花十分醒目,乘了金沙酒店專門配備的黑色豪華馬賽地車,天仙一樣出現在我們面前。她微笑著從車內伸足走下來,腳上淺色的小羊皮平底鞋看上去像舞台上的芭蕾舞鞋,一身妩媚飄逸。我的第一直覺印象,果真是天上的林妹妹下凡來了。
(2019年底,大明星林青霞在徐家露台留影)
早就聽說,林青霞家裏床頭上時刻放著一部《紅樓夢》,時不時會捧起來讀上幾段,夜深難眠,就聽蔣勳細講紅樓的錄音相伴入眠,有時甚至夢裏還會做“紅樓夢”。她說,仿佛自己前世就是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被赤霞宮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的绛珠草,和大荒山無稽崖青埂峰下那塊無緣補天的大頑石。我先前看過林青霞主演的《紅樓夢》, 眼前的她確實既有林黛玉的仙姿,又有賈寶玉的神韻。她客氣,我們第一次見面,她專門從酒店訂了一個大禮籃送來,大大方方讓穿制服的司機捧在懷裏送進院門來,同時也沒忘將她的第二部新書《雲去雲來》帶了來簽名贈我。
原來林青霞是一個十分隨和的人,言談舉止親和樸實,既使站在一位陌生人面前,也沒有半點大明星的架子。這是我之前完全沒有料到的。我們居然一見如故,幾句寒暄之後,大家完全放松下來,毫無拘謹,好像今生前世早就是老朋友了。從那時起,我便只管直呼其名叫她“青霞”。我們趁那時室外正透著柔和的自然散光,抓緊時間趕在黃昏來臨之前,很快投入緊張的拍攝。那天我們運氣真好,雖說時值雨季,那時卻沒有風雨,也沒有耀眼的陽光幹擾,正是拍攝人像的最佳時刻,恰好被 我們趕上了。(說來真是奇怪,那天之後第二天起,我們這裏接連下了整月的大雨,室外一天也沒有清爽過。你說,難道這不是上天注定的前緣嗎?)
一開始我還有些緊張,生怕沒拍好,把事情弄砸了,那樣會遺恨一輩子。沒想到才剛試拍幾張,我便慢慢找回了一種輕松自在的感覺,這樣的心理感覺對一個現場拍攝者來說至關重要。這感覺是由鏡頭中如夢如幻的林青霞帶來的,它神秘無迹又變幻莫測,冥冥之中召喚著我情不自禁飛快按動手中快門。我心頭開始慢慢踏實下來,緊張的心情也隨之放松開來。接下來的拍 攝便越來越自信,越來越有把握了。過去三十多年來,我也曾拍攝過許多文化名人,其中包括不少著名作家、詩人、畫家、學者、演員、音樂家、藝術家等,然而這次爲林青霞拍照,卻讓我充分感受了從未有過的得心應手和暢快惬意。這樣的拍攝經驗是我以前從來沒有過的。
(童心不泯的林青霞)
我們第一次合作,拍攝過程竟出乎意料的順利,說起來近乎不可思議。林青霞那樣大的名氣,或許有人會認爲這種場合一定不大好伺候,卻想不到整個拍攝過程中,她從未自以爲是端起大明星架子對我指手畫腳,而是完全把她自己交給了我,從場景到角度,完全服從我的調度安排。難得她那樣的信任我,只需上前告訴她大致的取景構想,以及我的鏡頭方位,余下的便全交給她,由她自自然然發揮去了。“我還帶了件紅裙子來,”林青霞甜甜地笑著,小聲說。我停下來,鼓動她回去房間換了新裝繼續拍。“過去我們在台灣拍電影,很多時候都須自備服裝,導演不管的,都是我們自己去商店挑選購買的。真好笑!有個時期,我同時參加兩部片子的拍攝,就曾穿幫過一次,後來才發現,我在兩部影片中居然穿了同一條褲子!” 說起過去那些往事,林青霞現在還一副天真爛漫的樣子笑個不停。
其實,爲林青霞拍照根本不用導演。她在鏡頭前總是那樣淡定自若, 全情投入。她能隨時跟隨我鏡頭的擺布,迅速進入自己的角色,而且她總是處于一種自然隨意的放松狀態,或林間漫步,或草坪小憩,或拾階回望,或迎風展裙,一颦一笑、舉手投足間都是戲。園子裏樹上掉下來好多青色的芒果,她歡天喜地蹲下來一個個撿起捧在手上,滿臉笑得孩童一般天真爛漫。有時候她興致來了,把腳上的鞋子脫來扔去一邊,在草地上赤腳奔跑;有時候用手牽起長長的裙邊在樹林間忘情地旋轉,好像一只美麗的蝴蝶翩翩起舞;一會兒又像頑童一樣瘋癫,兩手張開把鞋子高高舉向空中,遠遠看去,纖纖巧巧的像霞光中飄然懸挂的兩只楊桃……
我一時忘了是在拍照片,感覺上好像在拍電影一樣。有時候,我提出要她在同一個場景中往返走上好幾輪,甚至在坡地上來回奔跑好幾趟,她全程配合,毫無半點怨色。鄰居見大明星林青霞來了,上前同她合影留念,她也來者不拒,友善配合。
我由此想到20年前報館成立優頻道電視台初期,特別從台灣請來影星秦漢拍電視劇,他在新加坡住了近半年,我們每天午餐時間都能在仁定巷報館五樓食堂見到他。一次,我在食堂門口正好碰見秦漢走過來,便主動上前開門禮讓請他先進。就這點小事,秦漢也不忘回過頭來,很有禮貌地向我點頭道謝。那時我還有點心理障礙,知道他是堂堂大明星,卻一次也放不下臉來主動上前與他攀談。 林青霞並不知道秦漢來新加坡拍戲這回事。她聽到這裏,說:“哈哈!你該同他聊聊天。他是一個知書達理的人,很喜歡與讀書人打交道, 他一定會很高興與你做朋友的。”
本文作者(右)和太太劉靜(左)同客人林青霞合影留念。(余雲攝)
談到她自己過去的明星生活,林青霞說她從小就被“罩”起來,走到哪裏都有專人幫忙打理照顧,因而總是生活在一個封閉的圈子裏。我順著她的話問:“你自己滿意這樣的生活嗎?”她想了想,認真地回答說:“其實我是沒有選擇。”林青霞說起當年同鄧麗君一道在巴黎香榭麗舍街頭喝咖啡的情形,那才真正是灑脫自在,因爲沒人認出她倆來。她說:“有一天晚餐,鄧麗君上身穿了件低胸黑雪紡小禮服,上面點綴了許多繡花小圓點,若隱若現的,我發現原來裏面什麽都沒穿,連我都不好意思朝她胸前直面相望。”以前我也讀過這則往事,說是餐廳的年輕男侍應生從背後走過來,忽然見到兩位大美女,手中的托盤不自覺一下子翻落下來,把刀叉杯碟叮鈴桄榔掉了一地。“那是鄧麗君說的,”林青霞笑呵呵地說。“當時她忍不住對我說,你看小男生見到咱倆,驚豔得連碗盤都拿不穩了。哈哈哈!那是鄧麗君自己那樣說的。”
拍攝工作很快順利完成。我們回到房間,隨即坐在電腦前一張張放大審片。林青霞一邊看,一邊點贊。看完全部照片,果然十分滿意,于是很快選定首批照片,分別寄送上海《文彙報》、台灣《中國時報》、香港《明報月刊》和新加坡《聯合早報》,配合她的文字在新年期間同時發表。她對我說:“伏鋼,真是太高興了!沒想到我倆合作得那麽自然,沒有化妝師、造型師,第一次拍照就有這麽好的效果,真的要感謝你!”看得出來,林青霞那天真的很開心。我們徹底放松下來,大家坐下來一邊品茶喝酒,一邊享用我太太親手做的家常川菜。記得那天我太太專門做了四川回鍋肉、豆瓣魚、蚝油煎蝦和麻辣涼拌雞招待客人,大家開懷暢飲,其樂融融林青霞原本晚飯後要趕回酒店的,聽說我剛從四川雅安蘆山苗溪茶場(原川西監獄舊址)拍攝歸來,便堅持留下來要看幻燈投影,因苗溪監獄曾關押過《往事並不如煙》的作者章诒和,那裏也是章诒和筆下“情罪小說系列”的真實發生地。
原來,林青霞同章诒和交情非同一般,她對其小說中描寫的背景十分熟悉,尤其對書中“劉氏女”的悲慘遭遇印象特別深刻。章诒和曾說,林青霞集美貌、財富、知識和女性魅力于一身,構築了一個女明星的強大吸引力,但這四條既是一個人的本錢,也會是一個人的負擔。她在爲林青霞《雲去雲來》一書所作的序中這樣寫道:“傳媒、娛記們盡管每天追蹤明星的行迹,但也是難以真正了解他們,進入他們的生活世界、特別是內心世界。外面承受壓力,裏面忍受孤獨,這是藝人的常態。藝人越有名,壓力就越大,人就越孤獨。別看前呼後擁,沒有安全感的正是這些紅得發紫、熱得燙手的名藝人。”
林青霞不稱章诒和“章先生”“章老師”,而是一口一聲叫“愚姐”。這稱呼在我聽來好別致,倒是顯示了她倆之間那樣的親密無間。我想,“愚姐”章诒和應該算是她知根知底的知心人了吧。那天晚上,風掃殘雲,星月當空,林青霞靜靜坐在露天庭院內,一邊品著手中的紅酒,一邊耐心看完全部投影照片,說以後有機會很想同我們一起親自去苗溪茶場看一看。她興猶未盡,一直聊到夜深之後,才同余雲一起依依不舍與我們作別。
兩天後,她從香港家裏給我發來電郵: “親愛的伏鋼:那天我們玩得很開心、充實。我很喜歡你們兩夫婦,我們很談得來,有機會還要去你家喝茶吃川菜,喝酒聊天。你的照片拍得很好,以後我可以專程去找你拍攝呢!
(林青霞在林中忘情地狂奔,像一只撲面而來的美麗蝴蝶)
在沙巴日本女大學生愛上難民身份的巴夭族男子,是怎樣身份落差懸殊的婚姻?
5·12汶川特大地震十年後的重訪,有怎樣的欣慰與遺憾? 伏鋼以作家的細膩眼光看人看事皆文章,以攝影家的敏銳眼光觀人觀景皆世態缤紛。本書是作者近十年的作品選集,主要包括報告文學《海島上的家園》和《十年回訪震區人》。前者記敘一位日本女大學生不顧世俗傳統,在婆羅洲外島下嫁島上難民、相夫教子的傳奇故事;後者記錄作者在中國汶川地震十年後重返震中映秀,逐一回訪當年采訪過的當地災民,展示他們頑強的生命力和災後重建狀況及作者的思考。
此外,書中也收編通訊報道《穿越西伯利亞森林大草原》,以及系列人物特寫,如著名電影明星林青霞、多元藝術大師陳瑞獻、先驅攝影家湯姆遜、拉惹江詩人吳岸、紀實攝影大師李振勝、著名詩人作家流沙河、高纓等。最後也選錄了作者過去在報章上發表的隨筆短文。
(徐伏鋼(右二)和新加坡的攝影愛好者們在庭院展覽、交流攝影作品)
點擊閱讀原文,可直接購買《海島上的家園》,更多精彩圖書,可關注公衆號:WorldScientific Education。
作者簡介
徐伏鋼,新加坡公民
1959年出生于中國四川。1982年畢業于四川大學經濟系,1987年自該校研究生班畢業。2001年11月獲南澳國立大學MBA學位。退休前供職新加坡《聯合早報》。 著有新聞特寫選《蕩起命運的雙槳》《爲了天空的小鳥》《海島上的家園》、紀實攝影畫冊《四川不哭》《四川依然》《新加坡組屋生活》《藝術大師陳瑞獻》《新加坡鳳山寺》,以及大型藝術家評傳《靈感勝于快門》(與樂美勤合著)和《葉暢芬攝影藝術賞析》。
2008年6月,在新加坡舉辦《四川不哭》紀實攝影展,2014年4月,在新加坡舉辦《徐伏鋼畫意攝影展》。文章入選《新加坡當代華文文學作品選》《東盟現代華文文學作品選》,攝影作品爲新加坡國家圖書館、中國上海巴金故居紀念館和跨國集團公司Gunvor等機構收藏。